西泽叹了口气，套上船长从当地弄来的一身旧衣服，又往自己身上抹了几道油污。
有了之前的经历，说实话，他打心底里对重返此地充满了抗拒。
从一个不起眼的栅栏后钻出后，西泽伸手压低那顶帽檐歪斜、破了小洞的软帽，遮住自己过于锐利的眼神。
转眼间，黑牙星上就多了一个刚干完脏活、揣着几个硬币想去碰碰运气的底层技工。
霓虹区的街道被各种闪烁的全息广告牌染得光怪陆离。
声浪轰鸣，叫卖、争吵与狂暴的电子乐粗暴混合，营造出一种放纵之地特有的氛围。
他像一尾深水鱼，在拥挤的人潮中穿梭，肩膀巧妙地避开那些冲撞。
他要找的是那个“黑洞”，那个能一口吞掉像布雷夫这样的赌徒、甚至一罐相位凝胶的地方，而这些外围的、分散的小赌窝，不是他的目标。
终于，在岔路的尽头，出现了一扇铁艺雕花大门。一个巨大的金币全息影像在不断旋转，旁边用浮夸的艺术字体写着“财富自由之门”五个大字。
门前站着两名装备着简陋外骨骼、眼神凶悍的壮汉。进出的人明显更少，但神情要么是极度兴奋，要么带着是输光一切的麻木绝望。
就是这里了。
西泽没有停顿，自然地随着人群融入那道入口。
进去后，空间豁然开朗。声浪和光污染瞬间提升了数个量级。数不清的漂浮赌桌、闪烁的老虎机、以及各种他叫不出名字的赌博装置填满了视野。
西泽像一道阴影，贴着人少的墙边移动，帽檐下的目光冷静地过滤着这片沸腾的混沌。他将注意力投向那些需要些许技巧、赌注更高、也相对更集中的区域。
然后，在一张玩着“卡西诺星轨”（一种使用复杂牌组和概率盘的流行宇宙赌戏）的圆桌旁，锁定了目标。
布雷夫。
和照片上全然不同，一件皱巴巴、领口沾着污渍的衬衫套在他身上，眼窝深陷，瞳孔布满血丝。西泽扫过他的全身，没有看到类似相位凝胶罐子的东西，显然那东西早已易主。
布雷夫面前的筹码堆稀疏得可怜，只剩下寥寥几个代表最小面值的白色塑料片。他手指神经质地敲击着桌面，整个身体前倾，几乎要趴到那绿色的赌桌上。
“再来！发牌！”布雷夫的声音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气势，猛地将面前所有白色筹码推了出去——“全押！”
这个动作引来周围几个看客稀疏的、带着怜悯或嘲弄的口哨声。
庄家——那个霍克人——只是不屑地撇了撇嘴角，示意发牌机继续。
西泽没有立刻上前。他隐在一根装饰着粗糙浮雕的金属柱子的阴影里观察着接下来的局势。
布雷夫紧盯着旋转的概率盘和发出的新牌，呼吸急促。每一次牌面揭开，他脸上的肌肉都会剧烈地抽搐一下，希望和绝望以惊人的速度交替上演。
不远处，两个穿着赌场内部制服、眼神冷漠的壮汉。他们的手搭在腰间的震慑棍上，目光有意无意地投向这张桌子，更准确地说，是投向布雷夫。
而当事人对此毫无察觉，他的全部世界已经缩小到眼前的牌桌和那微乎其微的翻盘希望上。
西泽看到庄家亮出了最后的牌面。一套完美的顺子，碾压了费恩那手可怜的对子。
布雷夫的身体肉眼可见地僵住了，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只剩下死灰般的绝望。他呆呆地看着庄家面无表情地将他面前最后那几个白色筹码耙走，动作熟练而冷漠。
“看来运气不在你这边，朋友。”霍克人用带着口音的通用语懒洋洋地说了一句，不再看他。
布雷夫彻底输光了，那两个赌场守卫开始不动声色地朝桌子这边移动。
观察时间结束，必须在赌场的人插手之前，控制住场面。
西泽深吸了一口污浊的空气，压低帽檐，从阴影中迈出脚步，向那个瘫坐在椅子上的船员走去。
“他的债，我来处理。”西泽模仿着黑牙星底层常见的粗粝腔调。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到这个突然出现的、看起来落魄却气势逼人的技工身上。布雷夫茫然地抬起头，不明所以。
坐在对面的霍克人停下了整理筹码的动作，上下打量着西泽。“哦？又一个慷慨的朋友？他的赌债，还有他抵押在这里的……‘小玩意儿’，可不是你这种身上带着机油味的家伙能付得起的。”
西泽没有理会他的嘲讽，目光扫过布雷夫空空如也的桌面和庄家面前那座筹码山。
“人，和他输在这里的东西，我都要带走。开个价。”他的话语简洁至极，仿佛在菜市场买菜一样。
“开价？”霍克人发出一阵像是漏气般的笑声，“他输掉的不仅仅是黑牙币。他输掉的是这里的规矩。坏了规矩，就不是钱能轻易解决的了。”
他话音落下，那两名守卫又逼近了一步，手按在了腰间的武器上。
气氛瞬间绷紧，周围的嘈杂似乎都减弱了几分，不少赌客兴奋地望过来，期待着一出好戏。
就在这时，几乎崩溃的布雷夫猛地用力抓住了西泽的手臂，仿佛抓住最后一根稻草。他抬起头，声音带着孤注一掷的哀求：“我……我把我这条烂命……押给你，求你了……别输……”
这是一个真正的赌徒，在输光一切后，又将自己仅剩的存在，押在了一个陌生人的勇气和运气上。
西泽用了些力气才拍下布雷夫的手，“那就按你们的‘规矩’来。”他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但人和东西，我必须带走。”
霍克人的身体突然愉悦地颤抖起来，仿佛就等着这句话。“好啊，我喜欢有魄力的人！”他摊开手，“既然你坚持要玩大的……不如我们玩个更直接、更符合黑牙星风格的游戏？既解决了债务，也满足了你的要求，还给大家助助兴？”
他使了个眼色，一名守卫快步离开。返回后，手中多了一把老旧的左轮手枪，以及一颗黄澄澄的子弹。
霍克人接过枪，熟练地弹开转轮，将那颗子弹塞进其中一个弹巢，然后猛地一甩手腕。
咔嚓。转轮合上的声音在短暂的寂静中清晰得骇人。
“俄罗斯轮盘。”霍克人咧开嘴角，露出尖细的牙齿。他将手枪“啪”地一声按在赌桌绿色的绒布上，脸上是残忍的期待。
“就一颗子弹。你赢了，我的命以及你想要的都给你。但如果你输了……”他耸耸肩，意思不言而喻。
这不是游戏，这是一个考验，更是一种处决的方式。
但西泽没有选择，强行带走布雷夫几乎不可能，赎回他们的天文数字他根本付不起。
他望向桌上那把改装过的重型手枪。
一股异常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
这种型号的动能手枪，是帝国边境星球和法外之地最常见的款式，粗糙、耐用、结构简单得令人发指。
在西泽的军校时代，作为步兵指挥课程的一部分，他们被要求蒙着眼拆解并重组这种枪械，直到肌肉形成记忆。
这项严苛训练的最快纪录保持者，正是西泽。
他的手指几乎能回忆起每一个零件的冰冷触感和它们组合时发出的特定咔哒声。
此刻，他只扫了一眼，就立刻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这把枪的弹巢轴心似乎比标准型号的更亮一些，有频繁拆卸磨损的痕迹。最重要的是，当那个霍克人炫耀性地甩动弹巢再合上时，西泽敏锐的耳朵捕捉到合拢瞬间发出的两声细微、几乎重叠的“咔哒”声，而不是标准型号该有的一声清脆锁定声。
他的瞬间明白这把枪被动过手脚。弹巢很可能可以被某种技巧轻微拨动，或者有一个不易察觉的死点，让操作者能大致预判甚至微调实弹的位置。
西泽没有揭露骗局——那只会让局面立刻失控，对方会毫不犹豫地群起而攻之。
他沉默了一下，伸出手握住了那把左轮手枪粗糙的枪柄，缓缓抬起枪口，对准了自己的太阳穴。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根即将扣动扳机的手指上。
“咔嗒！”空响。
西泽面无表情地推回枪。
霍克人惊讶了一瞬，似乎没料到对方如此镇定。他拿起枪，对准太阳穴。
“咔嗒！”空响。
霍克人将手枪推到西泽面前，嘴角难以抑制地向上扯动，露出一丝混杂着残忍和快意的狞笑。
他确信无疑：这个不知死活的陌生人，马上就要变成一具倒在血泊里的尸体，成为他威慑在场所有人的又一个注脚。弹巢的位置早已被他巧妙设定，下一个弹仓里等待着的，正是那发能终结生命的实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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