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姈凑在他面前咫尺的距离，左看看右看看地确认着，惊喜道：“你可算是醒了！”
书生保持着醒来时的姿势，扶着头，眼也不眨地盯着骨姈。
骨姈蹲在他身前，道：“小书生，你还记得我吗？”
书生：“……”
骨姈道：“不记得了？不应该啊，那你记得你自己是谁吗？”
书生：“……”
骨姈回头看向水云依和沐城，担忧道：“怎么办？他是不是被我吓傻了？”
书生：“……”
骨姈朝他大喊一声道：“诶！”
书生身体随之一颤，回过神来，环顾着周围。
骨姈看他终于有了反应，道：“小书生，你还记不记得我？”
她指着自己道：“我！”
书生动作迟缓地不停点头。
骨姈道：“记得我是……”
书生道：“狼。”
声音虽小，却毫无胆怯，骨姈觉得有些奇怪，道：“你不怕我了？”
书生挠挠头，腼腆地笑了笑，许久才磕磕巴巴地道：“姑娘，姑娘你除恶扬善，颇具侠气，又，又救我于竹林，在下，在下感激不尽，何来恐惧。”
“这是一个人吗？”骨姈凑近仔细嗅了嗅，确定是一个人后，道：“那你昨天怎么被吓晕了？”
书生耳朵微红，低下头，飞速地抬眸看了一眼骨姈，道：“因为，因为太近了。”
“嗷呜～”骨姈举着手，做出化成狼形的样子，道：“这样近就害怕了？”
书生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骨姈站起身来，道：“行吧，我明白了，我以后不这样吓你就是了。”
书生又傻笑着挠挠头。
骨姈道：“我叫骨姈，你叫什么名字啊？”
书生慌手慌脚地站起身来，胡乱地拍拍身上的尘土，朝三人打躬作揖道：“小生姓沈，名南望，表字文谦。”
水云依微笑道：“水云依。”
沐城颔首道：“沐城”
沈南望小心翼翼地道：“不知二位是……二位也是……狼？”
水云依笑道：“不是，我们是捉妖师。”
沈南望礼貌地回以一笑，欲言又止，低头恰好看到了骨姈衣裙上的血，紧张道：“骨姈姑娘，你，你的腿。”
骨姈道：“没事，小伤，怎么？又吓到你了！”
“没有没有，我，我带了药，你等一下，诶？我的箱笼呢？”沈南望说着开始找自己的箱笼，结果刚迈出一步，左脚一软，整个人倾斜地向侧边倒去。
骨姈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他的胳膊稳住了他，道：“没事吧？你怎么回事啊？”
沈南望自己也不清楚，整个人都懵了，低下头，良久才道：“我，我左脚好像崴了。”
“啊？”骨姈张大了嘴巴，惊道：“你都没动，怎么崴的？”
沈南望回想了一下，道：“我，我也不知道。”
水云依道：“会不会是巫遇搬他的时候不小心压到了骨头？”
“估计是。”骨姈把沈南望扶到石凳上坐好，道：“小书生，你家住哪？我先送你回家。”
沈南望抬头朝骨姈道：“不劳烦骨……海桑州。”
“这么远啊。”骨姈开始动摇，犹豫道：“要不，要不你直接在我这里养病吧？不是我说，你一个海桑州的人，大老远跑我们这里做什么？”
沈南望道：“是这样的，在下祖上便长居于海石州，后因雪灾被迫迁离此地，如今丁忧期满，不日便要赴京，此去山高路远，归期未有期，故家父特遣我前来拜祭祖宗，以保家宅安宁，仕途顺遂。”
骨姈眉毛一挑，双眼放光道：“赴京？仕途？”
骨姈灵动的神情一下子将水云依的思绪拽回到十几年前。
那是她第一次看到狼。
在门派关妖的地崖之下，关着一只掌门外出捉回来的小狼仔。
那只小狼应该是地崖下求生欲最强的小妖，它机敏的双眸无时无刻不在观察着周围的情况，它曾数次突围，好几次差点就逃出去了，但最后都被抓了回来。
后来掌门把它单独关押在了门派议事的大殿内，大殿日常有人值守，它再也没能逃出去过。
它夜夜在铁笼中哀嚎，大家都以为它是一心求死，求掌门给它个痛快，但都被掌门严词拒绝了，他说小狼不是一般的小妖，若杀了，可惜了精纯的妖元，若放了，日后必定会回来报仇。
师父倒是常常去看小狼，每次都给它带足够的生肉，那小狼从不怀疑，每次都吃得一干二净。
陆桑矢很佩服它，说都这样了还吃得下去，真是没心没肺，水云依到觉得它是得过且过，有一天就活一天呗。
但后来才知道，他们都错了。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大家也都习惯了它在晚上哀嚎。
终于，在某一天晚上，它的族群前来接应它了，狼群放火烧了后院，火势蔓延到地崖，门派霎时间大乱，师父趁乱默默收回了牢笼的阵法，放走了它。
水云依永远记得小狼妖冲出门时回头看师父的那一眼，无数情绪交杂，唯一不变的是对生命的向往。
自那以后，除作恶多端的狼妖外，门派一概不抓，因为无论是被抓的狼，还是它的族群，都不会放弃求生。
她也是从那时起对狼这个族群产生了极大的兴趣，它们是让人惧怕的肉食者，也是很多部族的图腾，人们惧怕它们，又信仰它们，它们神秘、团结、忠诚、情有独钟……
她对狼的认知保持了近十年，可在见到骨姈后，它对狼的认知又增加了，比如热情、耿直、友善……
还有，很强的求知欲。
不过片刻，骨姈就把沈南望家住在哪个山头，家里几口人，多少亩地，娶没娶亲等等等等，都问清楚了。
问到最后，骨姈想起来人家要进京，道：“诶？小书生，你是什么官啊？”
沈南望倒是个好脾气，问了这么多，依然保持着微笑，温声道：“在下还未被授予官职。”
骨姈道：“这样啊……那个那个，怎么说来着？就是……嗯……”
骨姈紧锁着眉头，随即一拍头，喜道：“啊！想起来了，就是说小狗富有了，然后互相汪汪汪！”
沈南望眉头微蹙，良久，道：“苟富贵，勿相忘？”
骨姈道：“对对对，就是这个！”
“……”
“……”
“……”
骨姈一手搭着沈南望的肩膀，一手拍胸脯道：“小书生，你放心吧，一妖做事一妖当，我一定会对你负责的，你就在我这竹屋里休养，你完全好之前的用药、吃食什么的，不用担心，我都包了，你以后出息了可不能忘了我啊！”
沈南望道：“骨姈姑娘，我……”
沈南望话还没说完，就被骨姈连拉带扶地送进了竹屋。
骨姈边走边道：“叫我骨姈就行，不是我说，你以后当大官了，能不能让底下的人别抓狼啊，我们狼不主动招惹你们，你们也不要老惦记着我们的狼牙、狼毛什么的，大家井水不犯河水不好吗？”
沈南望抬起另一边没有被钳制的手，想要拿开胳膊上骨姈的手，结果刚靠近骨姈又给缩了回去，尝试数次无果，别扭道：“骨姈……姑娘，男女授受不亲，我……”
骨姈压根没听见他说什么，加上耐心本就不多，抱怨道：“你怎么走这么慢，你这个速度，咱们什么时候才能到楼上。”
沈南望道：“抱歉，我，我脚崴了……”
骨姈停在楼梯上，道：“呃……不好意思啊，我忘记了，我们慢慢来，不着急，不着急，心急烫嘴。”
沈南望道：“骨姈姑娘啊……”
骨姈强调道：“骨姈！”
沈南望纠正后，道：“骨——姈，心急烫嘴是什么说法？”
骨姈道：“这你都不知道？你不是状元吗？诶呀，很简单，因为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吃了可不就烫嘴嘛！”
沈南望：“……”
骨姈道：“怎么样，是不是觉得很有道理。”
沈南望茅塞顿开地笑道：“是，确实，确实很有道理。”
两人就这样一问一答，有来有回。
直到身影消失在拐角处，水云依才反应过来，那小书生昨天还被吓得晕倒，今天竟然不怕妖了，这可真是新鲜。
水云依随即自嘲地一笑，觉得自己太过大惊小怪，世界这么大，古怪的事情那么多，不怕妖也不是什么特别稀奇的事。
身后一股暖风拂过，水云依惊觉地回头察看，沐城正收了法力，道：“背上的伤还疼吗？”
水云依摸摸自己的后背，原来是察看她的伤势，笑道：“多谢，不疼了。”
沐城的目光依旧停留在她的背上，好一会儿才道：“恢复的不错。”
水云依一脸骄傲，笑道：“那是，我体质好自然恢复得快。啊，对了，骨姈腿还伤着呢，现在又多了个沈南望，骨姈不愿意去医馆，怎么也得抓点药才行。”
移即趴在石桌上，要睡不睡的样子，沐城抓住它的后脖颈将它提起，随手往地上一扔，朝水云依道：“走吧。”
移即甩了甩头，发出“嗯”的声音，好似在抱怨，水云依笑着拍拍它的头，道：“走了，小胖熊！”
“嗯嗯～”移即不满地哼唧了一声，连跑带跳地跟了上去。
水云依本以为算上路上消耗的时间，最多一个半时辰就回去了，可现在都过了一个时辰了，他们从城南走到城北，宁是没抓到药。
一路上的医馆要么是关门，要么是新开张药材不齐全，两人走到了城东才总算是找见一家正常开张的医馆。
狭窄的医馆里挤满了人，一个小伙计在门口维持着秩序，扯着嗓子大喊道：“大家别挤！别挤！都能看上病，都能买到药！大家排好队，问诊的在我左手边，取药的在我右手边，排好，都别挤！”
两人沿着蛇形长队排了许久才买到药，小伙计包药的手法略显生涩，甚至取药都要找好一会儿，水云依觉得奇怪，生意这么红火怎么会聘做事这么笨手笨脚的伙计。
趁着小伙计给自己包药，水云依笑着搭话道：“小哥，生意真好啊！”
小伙计笑呵呵地道：“是啊，难得这么好。”
水云依道：“我们找了好几条街，就你们家开着，这生意想不好都难吧，怎么会是难得呢？”
小伙计抬头看了一眼水云依和沐城，道：“二位不是本地人吧。”
水云依和沐城对视一眼，微笑道：“小哥怎么知道我们不是本地人？”
小伙计道：“听你们说话就知道，你们猜为什么只有我们家医馆开门？”
水云依张口就夸，道：“想来定是你们这里的大夫医术高超，远近闻名。”
“您可太抬举我爹了。”小伙计左右看了看，抬手遮住半边嘴，朝他们小声道：“其实我们家也差点关门，这生意啊，是这几天才好起来的。”
见小伙计不再往下说了，水云依笑道：“那你们这里的人身体还挺好，都不生病，这要生病也都往一块儿赶。”
小伙计一听，乐了，将包好的药递给水云依，道：“您可真会说笑，人吃五谷杂粮，哪有不生病的啊，还一块生病，哪有那么凑巧的事。”
水云依一脸的敬佩，道：“那这生意是怎么这几天好起来的呀？您有什么经营秘诀，也教教我呗！”
小伙计看了看周围，小声道：“我实话跟您说了吧，我们这啊，原先有个大夫，一老头，那医术是出奇的好啊！将死之人都能让他从阎王那抢回来，州上的人都去他那看病，甚至外地的人都不远万里来求医。他家生意好，还不收钱，搞得我们这些医馆都干不下去了，只好关门大吉。”
水云依道：“所以那位大夫现在是不干了吗？”
小伙计得意地一笑，道：“他倒是想，他现在就是继续行医也没人敢去他那里了。”
水云依道：“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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