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约确认在原先的游戏公司实习,大四上,他着手开写毕业论文,第二个学期,他已经收到通知,着手毕业即入职。
如果没有那个意外的话。
那时候他已经当实习生将近一年,作为原画实习,他简直任劳任怨,有一天路过镜子,莫名不敢面对里面的自己。
有了新项目,他进了新组,小团队热热闹闹,晚上开会,他坐在长桌中间,起身自我介绍,不经意望见移动屏幕上放映着的画,把目光匆匆拿开,有人在说话,“听说你不是科班出身,可是画得很好诶!”
他匆匆露出一个不太像微笑的东西,灯光倾泄下来,像头顶有一盆冷水在缓缓浇注。
那怎么算是他的画呢,在这版被允之前,他记得这个人物的几乎每个部位都被意见拉扯过。
香水的味道笼住他,新组的主美微微背向他侧坐,闻约放在桌下的手却骤然一暖,只听那人扬声道,“闻约还是我招进来的呢!
那触感真像置身黏糊的溶胶中般,他不动声色地把手从对方掌中抽出,主美款款回头,露出当年在面试笔记本中的面容,轻声笑道,“对吧?”
闻约简直难以置信。更不知道要在她手底待多长时间。
一次会后,他又被她叫住,“一起去吃个饭?”
餐席长长的桌布下,她的小腿勾着他,闻约一退再退,他又想到郁舒,“组长记得当年面试我之前的那个女生吗?”
女人“嗯?”了一声,好笑道,“你不提醒我都要忘了,今年又有新的实习生来。”
她意味明确地盯着他,“HR面她的时候我在,她又不怎么样,乱答一通,怎么,她是你对象啊?”
对面的男生怔了一下,然后把工作牌从脖子上拿了下来,握在手里,捏着,松开。
主美有些想笑,“你想干什么?”
“这份工作我不要了。”
“喂,你签了合同的,不到期跑路要给钱的。”
男生从口袋掏出几个月来一直随身携带的录音笔,轻轻道,“我可以去仲裁,还有”,他顿道,“别叫人小朋友。”
*
闻约辞职后在寝室躺了挺长时间,只有在班长一职召唤他的时候才出门一会儿。
在学校都碰不见班里的人,蒲扬也不在,好多人拜托他打印毕业论文,打印机在有些寒气的三月冒着热腾腾的生气,要毕业了,他的心力却已经耗干了。
倒是有张博文,每天晚上跟记忆循环一样,满嘴牙膏沫地一呆,“闻约,今天你也回来得好早。”
他笑笑,抱着一沓厚纸,最上面的那份被他拿走,带到床上。
他仰躺在床上,把用订书针仔细钉好的册页小心地翻开一角,又轻轻合上,在不绝于耳的拖鞋声、开门关门声中一字一句地默念——
学校:燕安大学
学院:人文学院
专业:汉语言文学
班级:中文1班
姓名:乔郁舒
有谁相信他会找到她呢?
老电脑加载太慢,回收站却没人清理,闻约右键——清空回收站,然后眼疾手快地停住。
他鬼使神差地想,如果乔郁舒就在这里面呢?
他把那长达几十页的回收站界面从头翻到了底,一无所获。
但乔郁舒之前可是一个厚脸皮的人。
于是闻约就把两家打印店的电脑回收站都翻了一遍。
这举动就跟当街跳进垃圾桶一样荒唐,也不管别人如何想这男的满大屋的电脑不用偏要用我这台是什么意思,他有的是时间,有的是耐心。
他连文档名很简单的“1”都打开检查,毕竟如果乔郁舒是这样的人呢?她或许不想让任何人,包括他,知道呢。
就在两家打印店的回收站要被闻约删得干干净净的时候,他点开了一个“00”word 文档。
闻约背靠着墙,他看完了正文,翻过参考文献、原创保证书,摩挲纸页。
页数上没人超过了她,可闻约希望她能再多写一些。
看完了,就没了。有点舍不得。
他来到了致谢。
字体换了,是宋体小四号,闻约轻呼一口气,强迫自己一行行慢慢看下去。
“从小镇来到大城市,身边人对我最多的评价就是顽强与勇敢,在并不漫长的二十年人生里,我也曾坚定地以为,甚至希望这种可贵的品质也能出现在别人身上。
在遇见一个与我截然相反的人时,我才慢慢发现自己的想法很可笑,因为一些家庭的原因,我的生活充满了控制与被控制。我顽强是因为不得不,我勇敢是因为没办法,如果不奋勇往前,生活就将吞噬我。可别人并不必如此,我是很羡慕,说实话,是嫉妒的。
意识到这一点很可怕,就好像你一直在努力堆造一个城堡抵御风浪,如此辛苦二十年才发现自己用的是沙子,汹涌的大洋就在眼前。
因为是大人了,身边人的提醒不再那么明显,而我才发现自己很迟钝,人格四面体中有一角极端突出,因此只能听懂直白的话,因为太想飞,当初奋力甩掉的人——我的朋友,也理所应当地离开了我,有一天突然抬头,发现身边空无一人。
然后有人造访了500室。
可毕竟我没有许愿,那么只好相信命运垂怜。
就这样好像没有被所有人丢下,至少现在如此,写到这里,才发现自己好像有些孤单啊,那么在这里许一个愿吧。我希望我的勇气有朝一日能够回来,支撑我走接下来的那些路,不管是采风,还是我未来的研究生生涯,以及我的人生。勇气,我需要你的保护。
有个问题一直没说,却好像一直在困扰我:我究竟从哪里来?
我遇见大家,大家遇见我,都只是给对方留下时光的一个碎片,我与你的这一面,或许是这辈子仅有的缘分,没有人关注我从何处来,可这对我来说好像是重要的。
第一次写致谢,我不会反思,所以这也是第一次回顾我的人生。
现在是晚上23点整,我拿开窗帘角看了一眼,雨下了一天了。面前一堵书墙,洞那边我的同桌看我的时候发现我在看他,赶紧把头低下去忙了,我猜他在画画吧?但他从没跟我说过,我也就只好假装不知道。这就是变化吧,我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礼貌了?总之,今天是我的生日,保护了人,被请了奶茶,祝我20岁生日快乐,也祝坐在对面的你,冬至快乐。
衷心祝愿你和我都能拿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 2018年12月22日
- 小雨夜写于500室
那晚闻约照例睡得不好,醒了不知道几次。到了早上,照例是爬不起来的,他醒了,但起不来。
半梦半醒间,手边突然一冷,像被冰触着了。
那人没松开,闻约便任她握着,嘈杂的耳音逐渐清晰起来。
窗外阳台有只鸟好久没来光顾了,他闭着眼,听它久违地啁啾一会儿,耳边她很清晰地问,“还不起来吗?”
那声音冷沉,丝毫没有转圜的,像闷头打了他一棒。
他一翻身就起来了,“你来了。”
枕下压着的A4纸边角锋利,狠狠划了他一下手背,细小的伤口豁张开来。有东西“啪”地一声掉到了地上。
室内空无一人,闻约靠着墙坐了会儿,才弯腰去捡。
原来是降噪耳机,已经摔出了一条裂缝。他把上面的硅胶耳套摘下,犹豫了会儿,终于掂在手心。
她没走的时候,耳机盒里的那只右耳一直属于她,她掉了几次后,闻约便知道她耳道小,后面就没掉了。
磁吸嗒地一声,清脆地吸住两只耳机,蓝光闪烁,照出一大一小两只耳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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