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通电话打第一遍没接,对面又打了第二遍。谢漪白怕是要紧事,将盛柯推开,吁喘着气坐起,昏暗的房间里,手机屏幕上显示的备注尤为亮眼高清——妈妈。
何荔梅一天一夜没联系到儿子,心急了,电话一接通就长唤道:“小祖宗啊,你干吗去啦?我问你助理,他说他在老家过年不知道,我又问你经纪人,她也支支吾吾说不清楚,你差点儿吓死我和你爸了。”
说吓死属实是夸张,他一个忙人大明星,宵衣旰食是常有的事,联系不上他不值得大惊小怪,父母操心的是他身边没有助理和经纪人陪着,多半是鬼混去了。
谢漪白调整着呼吸,被吮咬过的嘴唇轻微充血,被火光一照烫烫的,他磕巴地说:“我、我来内蒙骑马了……”
“这大冷天的你跑那么远去骑马?”何荔梅拔高声量道,“你贪玩儿我们没意见,但你好歹回下微信啊,这大过年的你失踪算怎么回事儿。”她的声音又蓦地收低,轻细道,“你坦白吧,是不是跟对象去的?”
盛柯和他离得近,挨挨蹭蹭的,发梢搔弄着他的耳廓,把他听筒里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在他前面抢答道:“阿姨好,我是盛柯。”
在何荔梅思忖这名字的时候,他又添了一句:“漪白的对象。”
谢漪白就像被扔进了大染缸里,脸上青红黑蓝紫各色都显现了一遍,他又急又气,只想揪住盛柯打一顿,然而输在经验不足,被对方勾着手臂在床上扭缠到一处。他恨恨地把拳头砸在盛柯的肩头和胸口上,冲着手机道:“他不是!妈你别听他乱说!”
盛柯继续闹他,作势要夺走他的手机,恶作剧得逞似的喊道:“阿姨——漪白不承认我是他男朋友,您给我支支招吧。”
“你不要脸,你不要脸啊!”谢漪白握着手机直往怀里揣,他羞愤到极致,感觉自己那张薄脸皮被人撕下来踩得面目全非。
他这么提防警惕着,盛柯反倒不抢了,只问:“你挂了?”
“没呢。”何荔梅凉丝丝地开腔道,她也尴尬,就像撞破了别人的好事儿,关键这还不是别人,是她亲儿子,她屏住呼吸发出一声轻笑,想装云淡风起,却没能稳住,泄气道:“哎呀这从何说起啊……漪白脾气怪,我也不知道他喜欢什么样的,你们俩自个儿琢磨去吧,拜拜啊。”
然后电话就挂断了。
谢漪白想解释却错失良机,欲哭无泪,回头他妈又得逮着他东问西问的了。
盛柯看他苦着脸,问:“你难过什么?你妈妈又不是不认识我。”
“谁让你跟她说这些的!?”谢漪白丢开手机,扑上去将人压在身下,掐着那截可恶的脖子,“让你多嘴!你不是高冷不爱搭理人吗?我要把你掐成哑巴!”
然而不到一分钟房间门被人推开,灯也亮了,炽白的光闪耀着双眼,谢漪白手上的劲儿一松,盛柯便搂住他的腰,掀他下去,和他调换了位置。
他在天旋地转中瞄见门口伫立的人影,邹延面色阴沉道:“你们吵什么吵?我在开会。”
盛柯扭过头,与其对视道:“那我们小声点,尽量不吵到你。”
谢漪白拍着床板呼救:“延哥!你救救我!他要欺负我!”
他说得很严重,仿佛盛柯下一秒就要把他当马骑,所以邹延俯就地伸来一只手,说:“起来。”
盛柯见他真要去够邹延的手,就没再压着他,让开了。
于是他拉着邹延借力起身,下了床,拍拍衣袖找到手机,跟着邹延走了。
可盛柯并不认同在这里结束,邹延的房间谢漪白能去,他也可以去。
邹延的工作电脑放在实木书桌上,正在视频会议中;谢漪白不确定摄像头和麦克风开没开,他不敢随意说话和入镜——明明他和邹延这点儿私情已经人尽皆知,但他还是不想给外人留下更多话柄。
这圈子的每张嘴都不饶人,今天传出去是大年初一他和邹延待在一起,后天听到的指不定就是他死皮赖脸地缠着大制片人连回家过年都不肯了。
盛柯比他放得开,毕竟导演和制片人合得来、关系铁是天经地义的,再说他俩是发小哥们儿,在业内本就是一桩美谈。
“你坐啊,站着不累吗?”盛柯示意他随处落座。
单间不比套房,没位置摆那么多沙发椅子,唯一那把椅子是邹延开会用的,也就剩床上空着,睡觉窄了些,坐人却很宽绰。
谢漪白觉得这安排不怀好意,给电脑里那些人看见,不是更要瞎说了?
“别说话。”邹延叮嘱他们,然后坐回书桌前,身影在屏幕画框里晃动着,一心投入到会议中,“刚讲到哪儿了?你们继续。”
雪天寒夜,偏僻荒原,网速慢到视频卡顿,盛柯擅自闯入画面中,跟会议组的各位说:“抱歉啊,我们这边有客人,我把摄像头关了。”
他的手伸到笔记本的触摸板上,指尖滑动着操控鼠标,说关就关,也没理会邹延在内的任何人的意见。
邹延是默许的,谢漪白见电脑界面上的显示框黑了一块,才安心坐到床边,掏出手机玩自己的,乖巧得像个学生。
正月第一天的假期还要开线上会议,没人是开心的,扬声器里传出的声音大多萎靡不振、充满疲倦。
谢漪白旁听了会儿,原来是一个剧组前期的现场收音出现问题,不是技术上层面的问题,而是录音师没及时检查设备,百分之六十的文件格式损坏了。祸不单行,过几天定好的外景拍摄计划也因为大雪封山,要被迫延期;剧组的各部门还好协调,难在主角中有一位是外籍演员,档期不便更改,只能请制片人出面协调。
谢漪白听着就头大,虽然他是演员,不涉及幕后工作,但拍戏最怕的就是状况频出,因为千百种匪夷所思的事故意外拍不了、要补拍,是最折磨人的。
但是邹延习惯了,只要没闹出人命都是小事,他波澜不惊地分析着利弊,提出补救方案,听取他人的建议,心无旁骛地沉浸在工作中。
盛柯是这个项目的监制,不过他仅仅是挂名,只负责指导后期制作,不插手前期这些琐碎繁杂的事宜,漫不经心地听了十来分钟,注意力就转移到了别处。
谢漪白感到身下的床垫一沉,盛柯就坐到他旁边来了。
幸而摄像头关了,没人能看见他们这头在闹哪出,但他依然不敢发出声响,只瞪着盛柯,无声比划道:“你不要乱来。”
盛柯没有想搞破坏的意思,只是看到他就闲不住,想对他动手动脚。
也不是那方面的意味,好似他是一只不多见的大猫,遇上了就要上手摸摸碰碰,握一握他的手掌,捏一捏他的大腿。
谢漪白和人亲密接触的时候不多,全身上下都敏感,最怕挠痒痒和玩笑般的挑弄,手上的力气比拼不过就往床角躲,蹬腿乱踹。
盛柯穿的黑衣服,倒不怕被他踢脏,但打闹就是越闹动静越大,好胜心越强,他们俩在无声无息中就缠作一团;被抛起的枕头落到地上,然后是“砰”地一声闷声。
邹延回过身,正瞧见谢漪白捂着后脑勺,两眼红得流血,瞠着盛柯,恨得要拼命的架势——不小心撞到头了,疼又不敢叫唤。
盛柯忍着笑,扯着谢漪白的胳膊,把人拉拢到怀中拥住,先吹吹又低声哄:“我的错,不疼吧,来,我揉揉。”
“疼死了!不要你碰!”谢漪白抱着脑袋埋进乱糟糟的被子里。
邹延该说的都说完了,合上电脑,散会。他也坐到床边,手掌落到谢漪白的背上,关怀道:“撞到哪儿了?我看看。”
听到是他,谢漪白如同等到救星,呜咽着钻到他这儿来,却不抬头,只哭诉:“你怎么不管我啊……他有病,他就是不想我好过。”
“他就是有病,”邹延和他同仇敌忾道,“咱们别理他,他不正常。”
谢漪白这才昂起头,露出一双浸染着绯红的眼睛,黑白分明的眼珠犹如纸墨精绘的贴画,情愁皆备,自带感伤气质,道:“你忙完了吗?快把他赶出去。”
邹延感慨他变脸如翻书,说:“是你不让我跟他吵架的。”
“就是啊,你不是不准我们吵吗?”盛柯的手臂很长,一伸就越过他的腿,手指覆盖着他的腰,是隔着冬季衣物也能握住的纤薄、轻巧。“而且我们起内讧对你有什么好处?”
这张床只够一个人躺,当容纳三个人时,躺着的他就不得已变作一座桥、一条船,承受两双手的拂拭、玩赏。
“是这儿吗?”邹延的指头按摩着他的头皮,听见他嘶气,就绕开了伤处,抚摸他的后背,“要不要冰敷一下?”
“不要……”谢漪白说,他卧着不动弹,出于对邹延的信任。
邹延是由秩序建成的灵魂,不会屈服于混乱的**,他们的互动仅限于此,不会有谁尝试去践踏那条心照不宣的界线。
盛柯托着他的左手,相看他的每根手指,按压着他指缝间一块年幼时顽皮留下的瘢痕,问:“你这里的疤怎么弄的?”
谢漪白不回答,也没抽开手。在这短暂的、经由他的身体实现的平衡状态中,他反复思量着世俗人情、道德良知、浮名浮利,几乎把他这辈子能想的全部想了一遍,却没什么也没能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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