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随侯陈情上书,痛悔自己年逾古稀还发生这等“疏于管理妾室家眷,致外贼入府惊扰官员女眷”的丑事,有愧于三朝帝王对自己的信任爱重。另感慨国运昌隆,人才辈出,女有林家长女,男有萧家三子,武德兼备,救人于危机之中,共擒贼人。
随侯世子,现内阁大臣齐文德亦奏折一封,陈述府中查明的经过,一应证据已交往刑部,另表不解贼人意图,但幸于府中并无机要文件,未给歹人可乘之机,请陛下放心。
侯府出现西厥国细作这种事,可大可小。
大,是可以借此怀疑随侯府通敌。
小,是可以认为细作想要从随侯府获得朝廷机密。
毕竟谁都知道,随侯世子是天子曾经的伴读,如今的心腹。
随侯与世子的两封奏折,便是将事情往后者定性。
之后的事情他们不好插手,只能让别人来调查自己,所以辩解和打感情牌都写进了奏折里面。
因刑部那边还在办案,这天又恰好没有早朝,所以皇帝只是喊了刑部尚书,都察院御史,以及丞相来讨论这件事。
两封奏折被三人传阅后,坐于上首的皇帝问都察院御史:“近来,可有发现随侯父子有什么不法失德之处?”
都察院御史嘴角一抽。
负责办案的刑部尚书不问,前天刚参奏了随侯世子的丞相不问,第一个问他是什么意思?
袒护的意图有必要这么明显吗?
心里腹诽,他表面上还是一副公正不阿的样子,半顺着皇帝的心意说:“随侯深居简出多年,几乎不见外客,并无不法之处,论其德行,陛下,先帝乃至太祖都多有赞赏。”
“至于齐大人,除去丞相前日所奏的‘办事延误’之外,臣并未收到其他能验实的弹劾消息。”
都察院纠劾百司,能够无视品阶弹劾任何一个官员或是机构,但也是要讲程序的。
不像前朝御史台那样开局一张嘴,直接在朝堂上吵架。
未经验实的弹劾折子都到不了皇帝面前,更别提在朝会上讲起。
而且也没人闲着没事去弹劾皇帝信重又跟自己没有大矛盾的内阁大臣。
嗯,丞相除外。
丞相可以先给内阁大臣布置超量的工作,等老头熬不住睡过去,第二天再弹劾对方“办事延误”。
皇帝听到都察院御史提起这事也是笑。
“文德打小就爱睡觉,少时我在先生休沐时约他出来玩,他总说自己要在家补觉,后来入朝倒是勤快许多,常与朕谈国事谈到入夜甚至谈到天明,第二日又精神奕奕地上朝,没想到如今又故态复萌了。”
戚绶满脸无辜:“陛下龙精虎猛,齐大人伴您多年,我便以为他的精力如您一般好,又想着您素来将他视为左膀右臂,故而十分倚重,未料会耽误要事。”
“哈哈哈——”
御书房充满了皇帝爽朗的笑声。
“朕是天子,文德是凡人,如何能拿我的标准去要求他?你以后可不要再给他累得睡过去了。”
戚绶把手一拱,俊脸含笑:“微臣遵旨。”
御书房里商谈了两刻钟,正经的政务没谈到十句,俱是人情世故。
临结束了,皇帝才找刑部尚书问:“所以,随侯府一事,调查到哪里了?”
刑部尚书的态度十分中立客观,一如皇帝历来信任的模样:“昨日之事,与随侯世子自查无二。另外,微臣连夜审问了荷娘娘家人,并向街坊调查,拼凑出那西厥国细作的行踪。”
细作是十天前出现在那条街上,先是找人打听了荷娘娘家的情况,确认他们家真有女儿在随侯府为妾,并且都是贪财胆小之人,不敢作威作福,但礼物没少收。
而后接连拜访荷娘家人三次,一次比一次的礼物重。
最后才让他们松口,将能够进入随侯府的信物借给他用。
昨天是细作第一次进入随侯府,只来得及接触门房与荷娘,就被林渐秋当场撞破。
戚绶:“如此看来,随侯府是因什么事情被他盯上了。”
毕竟,如果真的有勾结,不需要如此迂回麻烦,也不需要进府之后就动手杀人以避免暴露行踪。
刑部尚书:“西厥国细作昨夜已经醒过来,但尚未招供,请陛下口谕,调一位善治外伤的太医前去配合。”
意思是要给人上刑,怕死了,整个太医过去看着。
“嗯。”皇帝面色看不出喜怒,“西厥国退离边界十年,日子不算好过,如今有些动作也正常,且看看他们要唱什么戏。”
都察院御史眼里有活,表情严肃地说:“京城对外族人进出管理一向严苛,西厥国细作能够混进京城,是极大的疏忽,都察院已经在逐级调查,五日……不,三日就给您答复。”
“好好查,有些话从前就给你说过,今日朕再说一遍。”皇帝将随侯父子的两封奏折丢到桌上,眼皮上翻,“都察院办案期间,权列公卿之上,无不可查者。不要查出了什么,却不敢上报,知道吗?”
都察院御史跪在地上,将头压得很低:“微臣明白,自任起便以此为准,一日未敢违背。”
“好,朕的爱卿们俱是能臣,事情交到你们手里我很放心,都去办事吧。丞相留下,朕还有事要交代你。”
刑部尚书和都察院御史离开后,御书房的宫人也退出去一大半,只剩御前总管黄慈站在关好的门前,随时听候吩咐。
皇帝靠着龙椅,姿态松弛地对戚绶招手:“紫爵,你过来。”
戚绶快速走到他身旁,将手搭在龙椅上靠近他。
“我本来挺奇怪你为啥突然要娶林侍郎家里的姑娘,都找人打听他有没有得罪过你了。”皇帝又将随侯的折子拿起来,翻到写林渐秋的那一页,“现在看,那姑娘颇有姑妈当年的勇武侠义。”
皇帝的姑妈,就是戚绶的祖母,德武大长公主。
她在开国元勋中,功劳能排在最前面一批。
皇帝眼中闪过复杂,只是片刻便恢复了正常,感叹道:“如今战事少了,人也多,别说姑娘,就是男丁也少有苦练武艺的。”
“想当年,父亲祖父手底下的文臣,都能与蛮夷搏杀周旋。结果现在呢?王颂(翰林院掌院)家的小伙子喊了一路,才喊着萧家小三帮忙。”
戚绶:“乱世尚武,盛世崇文,正如陛下所言,天下太平,百姓家中人丁兴旺,朝廷对治理民生的人才更为需求,各家子弟才会将更多的时间用在学文上面。”
“况且,陛下手中也并不缺将才,老将未老,小将正英,何须因此伤感呢?”
当了四辈子的佞臣,戚绶不需要过多的思考,就能将每一句话说到老皇帝的心坎里。
皇帝听了他的话,果然龙颜大悦。
笑过,皇帝继续自己的八卦。
“昨天的事情一出,你看上那姑娘估计更抢手了,可要我直接给你赐婚?”
皇帝一副掏心掏肺的模样:“那几个小子家里都在使劲儿,你也是朕的宝贝侄子,只要你想,朕马上下旨,还给你出一份聘礼……嗯,林府的嫁妆我也出!”
这话半是玩笑,半是真心。
对于戚绶这个侄子,皇帝说是视若亲子也不为过。
某些时候,比亲子还亲。
因为戚绶是有血缘的外姓晚辈,言谈悦人,擅于政务,朝无朋党,对于已经开始安于享乐的皇帝来说,是最值得交付权力的人。
自从任命戚绶当丞相,领内阁事务,皇帝就再也不担心内阁那几个老臣合为一党,干涉自己的某些决定了。
日子越过越舒坦。
戚绶抬头看皇帝,似是不可置信:“您对我这么不看好?”
“你性子恶劣不是朝野皆知的吗?”皇帝也故作惊讶,“工部可没少在你这里吃亏,你查办前任工部尚书的时候,林侍郎还跟着吃了挂落,万一他心里记恨你,不愿意把女儿嫁给你呢?”
戚绶虽然是元月才拜相,实际上在十二岁的时候就已入朝行走,十六岁就开始为皇帝代办各种要务。
皇帝尤其喜欢让他参与都察院与刑部的案子。
他本人也很喜欢干这个活。
戚绶:“我有这么坏吗?”
皇帝:“没有吗?”
“没有。”某人坚决不承认,“我可从来没有做过诬告陷害的事情,都是他们自己不干净还怪我查得太仔细。”
皇帝又笑出了声,将话题转回去:“所以真不要朕帮忙?”
戚绶摇头:“争不过那几个小子,我还有脸领他们家大人办事?回去找个深山里的寺庙出家得了。”
皇帝还笑:“真不要?”
“顾逸辰要入仕,您让他当工部左侍郎呗。”
门外的宫人听着御书房内一阵高过一阵的笑声,皆低眉敛目,心中转过许多计较。
丞相年纪轻轻,恐怕就要如日中天了。
“这不行,他又不是被征辟的名士,哪有一入仕就当工部侍郎的?”皇帝笑完,还是没有直接答应这个要求,“不过我可以将位置留着,他要真有胜任的本事,回头给他升上去。”
这话,就是要让林父继续当工部右侍郎的意思。
戚绶只当没听出来,张口就是:“我就知道您最疼我了。”
——
林渐秋并不知道宫里发生的事情。
消息闭塞的她甚至不知道这案件的调查进度。
但她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戚绶,顾逸辰和萧承睿没空再来打扰她。
她在赏花宴上扬名,随侯府和翰林院掌院家里都送来了贵重的礼物,父亲对她有更高的期望,与秦氏进行了多次深刻谈话,又将府中的管事提到面前敲打。
她是彻底过上了好日子。
李景轩对她的邀约都被秦氏以“未到约定的时日(求亲时约在三月二十六见面)”推掉。
但林渐秋并不满足于此。
依靠别人的权力固然能过得好,但前面几世的经验告诉她,除了自己没人能靠得住。
她要继续增加自己在掌权者面前的权重,以获得更多的便利来博取权力。
在脑海中反复调取与西厥国、驰原汗国以及战争有关的消息后,林渐秋发现自己仍旧缺乏关键信息,不能串联起一切。
但有一个人一定知道。
且知道得比所有人都要深入。
她那为了真相而死的,第二任夫君。
三月二十,是她跟萧承睿约定正式见面的日子。
朝廷大员标准:有能力,说话又好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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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 1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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