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老师一走，活动室里的空气仿佛才重新开始流动。李星星立刻活泛起来，大大咧咧地走到程逸身边，用胳膊肘撞了他一下：“程逸，快到点了，篮球社训练可不能迟到，教练骂起人来可比叶老师恐怖多了。”
程逸点了点头，目光在活动室里扫了一圈，最后落在何烬身上，嘴角依旧挂着那抹意味不明的轻笑：“嗯。那我们先走了。”这话像是宣布，也像是告别，但并没有多少征求同意的意思。
“拜拜，星星，程逸。”徐倩微笑着朝他们挥了挥手。
刘宝琳也抬起头：“训练加油。”
李星星嘿嘿一笑，勾着程逸的肩膀就风风火火地冲出了活动室，噪音源随之远去。程逸则在门口停顿了一下，和外面还没走远的叶老师简短地说了句什么——大概又是现充之间的某种秘密交流——才不紧不慢地离开。
偌大的活动室里，瞬间只剩下我，以及前方的刘宝琳和徐倩。
巨大的、令人窒息的不自在感瞬间将我淹没。我像一根木桩一样杵在原地，完全不知道手脚该往哪里放。目光四处游移，就是不敢落在前方那两个女生身上
——看天花板上的霉点，看窗外光秃秃的树枝，看桌子上那支被李星星遗弃的笔……
徐倩似乎察觉到了我的窘迫，她站起身，动作轻柔地将李星星刚才坐过的椅子拉了过来，放在桌子另一侧，对我笑了笑：“何烬同学，别站着了，坐这里吧。”
“……谢谢。”我几乎是同手同脚地挪过去，小心翼翼地坐下，然后默不作声地、极其缓慢地，连人带椅子往远离她们的方向挪动了一小段距离，直到椅背快要抵到后面的书架才停下。很好，安全距离重新建立。
接下来要干什么？难道就这样干坐着？
我深吸一口气，像是找到了救命稻草般猛地拉开书包拉链，从里面胡乱掏出一本最厚的教辅书——《五年高考三年模拟（数学）》，用力摊开在桌上，然后深深地埋下头，仿佛要将整个灵魂都吸入那些复杂的几何图和函数公式之中。世界只剩下纸页摩擦的沙沙声，和我自己过于响亮的心跳。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对面偶尔传来压低的笑声和窃窃私语。我强迫自己专注于一道关于几何函数的难题，但耳朵却不听使唤地捕捉着对面的碎片。
“真的吗？好可爱……”
“嗯！就在那边买的……”
“下次一起去看看……”
她们似乎聊得很开心。完全无视了我的存在。
这到底是个什么社团？所谓的“活动”就是让我在这里陪坐，顺便旁听女生之间的秘密谈话吗？难道要我在这里坐到天黑？
忍耐力终于达到了极限。我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从数学题的海洋里抬起头，目光犹疑地投向她们，嘴唇嚅动了几下，试图找到一个合适的开场白。
几乎是同时，刘宝琳注意到了我的动作。她停下和徐倩的交谈，转过头来，那双清澈的眼睛带着询问看向我：“怎么了，何烬同学？”
被突然点名，我像是被捉住的偷窥者，瞬间慌了神，差点咬到舌头：“啊……没、没什么……就是……”大脑飞速运转，最终挤出一个干巴巴的问题，“……我们社团，平时的主要活动……是什么？”
刘宝琳闻言，眼睛微微一亮，坐直了身子，非常认真地回答：“帮助别人。”
“……就坐在这里？”我难以置信地追问，视线扫过这间安静得过分的活动室。这里甚至没有一台像样的电脑，活动室的后面堆满了桌椅，像是一间储藏室整理出来的。
“对啊，”刘宝琳点了点头，表情无比自然，“等待需要帮助的人上门，这就是我们现在的主要活动。”
一个熟悉的动漫名词瞬间击中我的脑海——侍奉部！这设定简直就是**裸的抄袭！还有，这位同学，你以为你是某个雪之下吗？现实世界里，人性的壁垒远比书本上描绘的更为阴森。人们蜷缩在自己的壳里，用沉默和疏离构筑防线。烦恼、窘迫、难以启齿的弱点……这些真正需要帮助的瞬间，往往被密不透风地隐藏起来，有时甚至连最亲密的朋友家人都无法窥见，又怎么会奢望陌生人推开这扇贴满幼稚卡通的门，坦然展示自己的脆弱？求助本身，就需要莫大的勇气，而这种勇气在现实的粗粝面前，往往是稀缺品。
“那么，”我忍不住发出灵魂拷问，“迄今为止，真的有‘别人’来找过你们帮忙吗？”
刘宝琳认真地思考了一下，然后肯定地说：“有啊。”她指向旁边的徐倩，“徐倩之前帮她邻居家的小朋友找到过走丢的小熊玩偶。”接着又指了指自己，“我还帮徐倩在教学楼里找到过她掉落的眼镜呢！”
嗯，走丢的玩偶，玩偶会自己离家出走。还有，原来是徐倩戴眼镜的吗？所以现在是戴的隐形眼镜吗？……等等，这是重点吗？！重点不是你们这根本就是小范围的、甚至可以说是自娱自乐的过家家吗？！
我的无语几乎写在了脸上。一旁的徐倩似乎看出了我的无奈和质疑，她温和地笑了笑，接过话头：“虽然现在还没有正式的委托……但我们社团才成立没多久嘛。”她的语气里带着一种柔软的坚持，“只要我们保持这份愿意帮助他人的心，坚持下去，我相信总有一天，会有人需要我们的帮助，并且找到这里来的。”
她们的眼神都很认真，甚至带着点光。她们的确很有干劲，充满了美好的理想主义。但她们似乎完全忽略了人性的复杂和现实的壁垒。就像我自己，社恐就像长在心脏隔壁的一颗畸形种子，它的根须缠绕着我的声带和表情肌，但我从未对家人提起。那些在社交场合中几乎要将我溺毙的窒息感，那些因为误解和谣言而彻底锁闭的心门，我都选择自己硬扛，在内心搭建起一座无人能进的城堡。自我消化痛苦，仿佛才是成年人世界心照不宣的准则。连血脉至亲都时常隔阂如海，又怎能指望素昧平生的人会轻易叩响门扉，吐露真心？她们的理念建立在一种对人性过于乐观的假设上，近乎一种乌托邦式的幻想。
千言万语在嘴边转了一圈，最终只化作一个单调的音节。
“……嗯。”
我重新低下头，把视线埋回那本摊开的书里——不是《五三》，而是一本《世界近代史纲要》。至少，那些已成定论的历史事件和冰冷的数据，比浮动的人心要好理解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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