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白望着气势汹汹的四个恶鬼,和善道:“敢问诸位,可知鬼王在何处?”
“鬼王?”为首的恶鬼眼轱辘一转,“你问这做什么?”
燕白正欲诓他,地底忽然一震巨响,他们趔趄了一下,男鬼面色难看:“怎么回事?!”
“没见识的东西!”
恶鬼呵斥:“又是碎金那群穷鬼作祟,不必理会。”
他又看燕白二人,周身灵气充溢,垂涎不已,当即招手:“带走!”
燕白眯起眼,雪雾氤氲中,看见远处一道摇摇欲坠的白影,不等她看清,恶鬼狞笑一声,杀气腾腾围上来。
一声剑鸣。
三尺青锋直插云天,寒光更甚雪光,激荡的剑气压得众鬼“啪嗒”跪地,却又只是压着他们。
剑光已收,杀气未平。
“我问——”
燕白略躬身,眼中黑得吓人:“鬼王在何处?”
“应在、鬼王宫!”
众鬼为这森寒剑气所骇,战战兢兢道:“您、您是通天堑那位剑修大人?”
燕白挑眉:“哦?”
恶鬼小心翼翼避开剑锋,谄媚道:“早闻大人威名,都是这鬼东西有眼不识泰山,早知您在,我们哪敢……”
说着,他踹一脚男鬼。
燕白转头,若有所思:“原来你凶名远扬。”
莫风月十分不满:“我没出来过,不凶。”
他抿着唇,整个人阴沉沉的,瞧着有些孤僻。偏偏露出的面容昳丽,眼神不动声色瞟过来,偷看她神情,被抓个现行,又佯做无辜。
燕白忍不住笑了一声,对恶鬼道:“带路。”
恶鬼浑身一震:“去哪?”
“鬼王宫。”
恶鬼死死低着头,不回应。燕白眼眸微沉,状似随意一剑斩出,身侧鬼修立时化青烟,一声不吭,没了。
恶鬼蓦然抬头,“我、我走。”
燕白收剑,抬了抬下巴。
鬼修一个箭步跃起,不敢耽搁,立刻往外跑,燕白不近不远缀在后面。
逐渐深入雪域,雪絮愈加泛滥,白茫茫一片,遮住视野,刺目的烈阳仿佛要融化这片雪原,然而置身其中,还是寒气难消。
莫风月撑起一把伞,遮住雪与光。
寒风飒飒,雪原连绵如巨兽起伏的脊骨。
旷远的寂静中,燕白深一脚浅一脚,踩在松软的雪层上,听到“嘎吱”“嘎吱”的踩雪声,她睁大眼,试图看清前方茫茫一片白影。
那是——
“跑!”
他们都看到那滔天的白,一刹仿佛山石洪流倾颓,滚滚而下,轰鸣声响彻,真如天崩地裂,两人即刻向后奔逃。
然而不仅是前方这一座雪崖,四面八方的积雪都在坍塌,天色变作沉沉的暗,溃败的雪浪淹没山峦巨石。
燕白觉得,这风声比雷霆还骇人,连地面都在下陷!
“坏了!”恶鬼后知后觉,此刻欲哭无泪:“怎么闹出那么大动静?快逃!”
晚了。
雪崩势如破竹,一齐涌向最中心的低谷,巨响滔天,随着一道寒流坠落,终于,无数雪流轰下,仿佛天河倒泻,人鬼全无反应机会,便被积雪淹没。
莫风月往身旁一扑,燕白抓紧了他,只来得及降下一道护身诀,往两人身上一拍,便被冰雪吞噬。
不多时,奔流的雪原重归寂静。
白茫茫,又是荒无人烟。
唯剩苍白一轮太阳,冰冷地凝视人间。
燕白再醒时,恍惚睁开眼,平原上有银子般的光辉,风雪中,坐着个许久不见的人。
她撑起身,莫风月的胳膊箍在腰上,燕白将他拍醒,站起来。
那人转过身,正是失踪多日的陆清尘,含笑看着他们:“怎么来了这里?”
燕白三言两语解释北海困境,道出目的:“来寻鬼王血。”
陆清尘不以为意:“哦。”
燕白看到前方有亮眼的光,好似一个个尖顶,不由猜测:“那是谁的住处?”
陆清尘道:“鬼王宫。”
燕白:“怎么过去?”
陆清尘摊开手,指了指前方,“你可知这是什么地方?”
燕白从未涉足雪域,倒真不知。
陆清尘说:“此地乃雪域三景其一,名曰碎金之地,没有鬼修敢横穿过去。”
燕白说:“能否借道?”
莫风月道:“先进去看看。”
“我也在找人,可为你们带路。”
陆清尘从容地拍拍衣摆,面上笑意始终未落。
燕白听过这雪域奇景,传闻是鬼王座下魖鬼属地。
这魖鬼不似无籁生独来独往,他手下掌管不少厉害鬼修,诱使恶鬼为其卖命,阴险狡诈,极难对付。
碎金之地,就藏在这片雪原之下,方才那声势浩大的雪崩,不过是这群恶鬼的狂欢。
燕白初来乍到,自然寻不到入口,好在有个陆清尘,他驾轻就熟带他们潜入。
一路下行,背阴处冷风拂面,腐烂的尸骸封冻在地下,挨挨挤挤,被经年霜雪覆盖,踏成一条宽敞大道。
路的尽头有扇古拙大门,漆红浮雕上是一幅百鬼朝拜图,兽面门环空洞的眼窝中,燃着两团怨火,呜呜泣叫,隐约还有些丝竹声,自厚重门板后传来。
“有什么可抵押之物?”陆清尘道。
燕白想了想,解下腰间一块宝玉。
门上恶鬼仿佛活过来,将玉哄抢而尽,鬼门仍旧紧闭。
陆清尘摇摇头:“代价不够大。”
没法打动恶鬼,吞下去的灵宝也吐不出来。
莫风月拧眉道:“贪得无厌!”
“可不是么——”陆清尘笑说,“欲壑难填,就没见过更贪的。”
燕白:“他想要什么?”
“那些寻常宝物,他看不上,要抵押你最珍视之物。”
陆清尘的目光落到青霄剑上,燕白握紧了剑,长久静默。
“只是抵押,”陆清尘说,“等你出来,会还。”
莫风月拿出既望剑:“用我的。”
陆清尘悠悠道:“押一物,进一人。”
不愧是魖鬼,当真……
名不虚传。
陆清尘叹气:“若非如此,怎么哄得你一无所有,若是把持不住,留在这的东西,可要拿命去换。”
“罢了,”孰轻孰重,燕白心中自有衡量,她释然道:“身外之物。”
她转头对二人说:“你们在此等我。”
莫风月毫不犹豫递出既望剑:“我必须跟着你。”
陆清尘慢悠悠摇扇:“我抵押过了。”
于是鬼门吞了两把灵剑,向他们敞开——
好个昏惑极乐之地,天宫金阙银銮,都不及这蜃影幻梦。众鬼沉迷醉梦,甘为片刻欢愉,出卖所有,永堕地狱。
一阵醇香的酒意,直教人身处这极寒雪地,也闻得发热淌汗。燕白道:“我记得陆师兄也爱饮酒。”
“这可不同,”陆清尘嫌恶地绕行,一面道:“我很清醒。”
跌跌撞撞莽冲来一只醉鬼,梦游般呓语:“放我走、杀了我……”
他不顾一切撞向鬼门,一声巨响,也不知怎么就烟消云散了。
“签了灵契的鬼,还想离开吗?”有鬼修摇摇头,看完热闹又躺下。
身侧接道:“痴鬼说梦。”
有鬼冷笑:“刚进来不是挺潇洒,怎么赌注越大越没魄力?还不是怕了!”
燕白一行人眼神清明,气度不凡,哪怕做了伪装,也与此地格格不入。
好在醉鬼眼神都不好,哪怕察觉不对,也浑不在意。
燕白看到一个熟鬼,于是止步在乐台前。
“你在看什么?”
莫风月贴上来,幽幽道:“我也会。”
气息寒凉,燕白忍不住捂耳。
莫风月扒拉开她的手,又道:“我——也——会——”
“听见了。”
燕白只好移开视线,问:“你会什么?”
莫风月沉思了一瞬,说道:“我会舞剑。”
燕白道:“给我看?”
他又静默不语。
燕白疑心他骗人,只是扯谎吸引她主意,也知道他想做什么。
莫风月刚皱眉,就被燕白牵住了。
燕白有些无奈想:本以为无心少欲,死生都无谓,可偏偏有人幽魂一样缠上来,使她动了情念,不能在这世间来去自如,去死,都得带上他。
都愿打愿挨,怪谁呢。
于是二人就这么盯着乐台,看群鬼眉眼泛波,飞似地拧动四肢,有种奇异怪诞的风情,须臾,哄散下台。
那舞娘本是意兴阑珊离开,忽然看到鬼群中的燕白二人,吃了一惊,燕白朝她走来,她想跑,正被莫风月拦住去路。
这正是先前遇到的女鬼,被燕白拉到角落,以为他们混进碎金,要杀她灭口,慌忙表衷心:“我什么都不知道,也看不出你们是人修!”
燕白:……。
见她这明哲保身的模样,也不会刻意揭露他们,惹麻烦上身。燕白问:“此处谁是管事的?”
女鬼立刻道:“魖大人亲自管,但不常露面。”
“如何能见到魖?”
“这我可不知。”
“只要敢赌,就能见到。”
陆清尘踱步过来。
燕白不明白他的意思,女鬼瞪大了眼:“你是说——”
陆清尘道:“碎金有一样宝物,名为‘醉生梦死’,乃是一种佳酿。你若诚心,只要能饮上三杯,就能向魖提一个条件。”
燕白问女鬼:“当真?”
“没错,”女鬼道,“可若做不到,就要给他卖命五百年。”
她对燕白并无恶意,先前这人还阴差阳错替她解围,于是好心劝:“许多鬼熬不到自由之日,百年,甚至只需十年,就彻底湮灭。”
燕白想了想:“我得尽快见到鬼王。”
陆清尘盯着女鬼:“你可否安排?”
女鬼低头,嗫喏道:“可。”
听闻有人要赌命,众鬼围上来瞧热闹。
少有鬼能饮下三杯“醉生梦死”,大都是失败留在碎金。而在此卖命,连皮带肉都要被魖生嚼了,怎可能挨过五百年?虽有离开机会,但在他们眼中,已是必死无疑。
有鬼搭设赌局,赌燕白能饮上几杯。
要知道上次那鬼可是半杯没喝完,就痛得抹脖子了。
他们笑吟吟围观无数笑话,这样的事每日都在发生。
陆清尘冷眼看着,不动声色离远了些,还是觉得月陵呆着更舒服。
见莫风月蠢蠢欲动,他劝道:“不能代劳,只能她亲自去。”
莫风月拉下脸,他知道雪域这群鬼修有多恶劣,如若燕白倒下了,他怎么都要将人带回通天堑,五百年后再出来。
燕白可不知他在琢磨什么。只见眼前一壶酒,一盏杯,好似并无特别,但周遭都是一副看好戏的神色。
酒液入盏,是有些浑浊的陈酿,一股辛辣霸占嗅觉,众鬼禁不住往后退了退。
燕白一饮而尽,仿佛刀子刮过喉咙,烧心灼胃。
她闭上眼。
“倒了!倒了!”
有鬼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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