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里清晨,寒深露重。
临洮市的淲山自然保护区雾气蒙蒙,“轰隆隆——”一阵引擎轰鸣,刺破静寂。
沿着陡峭山体,数辆山地越野车爬上山脊。
绿被苍茂,青山连绵,全部缩小聚焦在红外瞄准镜下。
显示镜上十字准星逡巡,按住扳机的半指手套摩挲。
一只手猛然握住枪管。
“枪口不是用来对准人类的。”护林员老周的声音浑浊,沙哑。
在窗口转头看了他一眼的人相当年轻。
虽然头发凌乱,全身脏兮兮未经打理,还能看得出是一张英气而俊帅的面孔。
老周眼皮抖了一下。
不知是天未亮,他眼神也不好使了,黯淡晨曦中回望他那一眼的眼睛,竟然是野兽似的金色竖瞳。
瞭望塔灯泡亮了,眼前分明是一只琥珀般的眼瞳。
老周胸口平复几下,“换班吧,他在下面等你。”
手里的来复,转瞬变成几堆零件。
连乘一瞬不瞬看完他的整个手法,靠坐在墙边,发了会呆似,才拎起包,随手捡了了几件东西,开门出去。
全程一声不吭。
老周也没在意,这样的鬼地方,人迹罕至,与世隔绝一样。
谁待久了都要变成失语人。
哦,除了吃饱了撑的。
盯着远山上爬坡撵草的几个黑点,老周怒啐一口,“兔崽子。”
“乘哥!”
朦胧雾气里,皮卡车边的身影欢快跑来接包。
“乘哥,就这些吗,要不要我上去给你收拾?”
“没了。”声音闷在夹克衣领里,他踩着满地松针,抬脚跳上车。
山里的凌晨气温低,直到开下山,迎面吹来的风还是冷飕飕的。
许鑫调高车窗,把副驾驶留出的一条窗缝彻底合上。
连乘靠在放倒的椅背上,呼吸轻浅,一动也没动。
没忍住,多看几眼。
这个样子的乘哥难得见,嘿嘿。
两个小时后,驶出保护区的车子迎着朝阳,开在通向临洮市区的旷野马路上。
越近市郊,越能感受到城市热岛效应。
才**点的太阳,阳光已经很刺目。
连乘闭着眼,感受到座下的车子停了过久。
睁开眼,一张表情憨憨的脸近在咫尺,手舞足蹈。
“……干吗?”
许鑫:“给乘哥你做法注入灵魂,嘿嘿。”
连乘:“……”
神金!
神经归神经,经这一闹,连乘精神头好多了。
啃下车上的几个面包,找出封存数周的手机回了几条信息,说话的欲.望恢复。
经过省道加油站旁边的便利店,还有心情跟那里的美女店员扯唠上几句。
出来直奔地勘院。
想着路上把这阵的采样送过去,回去就不用出来了,没想到那边对几个地方不太满意,还要追加一部分的岩矿探测数据。
还说什么,临洮连乘,专业挖土。
兆迏江来电话问他几时到,没想被抓了壮丁。
“回不来,等着吧,他们要的测绘数据和标本太多了。”给的也太多了。
兆迏江:“叫上何小雉一起吧,人多也快点。”
他和许鑫,还有个何小雉,之前都是做惯的。
加上一个更专业的连乘,可以说是这一带的专业野外勘探小队。
地科、地信那边有什么不方便跑野外的项目,也会外包给他们。
好在这回连乘不必再当野人,在保护区看林子时,宿在野外也是常有的事。
他还每次一去就是大半个月。
给地勘院打零工,只是进山在岩岭灌木间蹿上蹿下,铲土挖草,晚上还能回城里睡。
两天后,也就是沦为灰头土脸的难民而已。
活无聊,钱难挣,何小雉顶着一脸灰尘,边铲石头找话唠。
“三金被音乐公司看中要圆梦了,大江考研要上岸了,我们在山沟沟里挖土要变乞丐了,乘哥,你什么时候发达带飞兄弟我?”
“你移移尊脚,对,扛着锄头,站到那土坡上去,对着我们再说一遍,简洁一点。”
“……?”
何小雉满头雾水,要怎么简洁?
连乘白眼,没文化,连句苟富贵勿相忘都不会说,还想抱他大腿,不带!
何小雉跳下来,缠着他问什么时候回京海。
连乘来临洮一年了。
许鑫也好奇,只有兆迏江在旁边认真操作设备,一边咬着烟,拧眉头。
他和连乘都从京海来,不同的是,他是半年前到的临洮。
打着投奔大学同学,找安静地考研的名头。
连乘一年前回的临洮。
一无所有,失去一切,被高校退学回了临洮这个名义上的家乡。
朋友上岸,前程锦绣,自己只能在山窝窝里打转。
兆迏江作为那个朋友,比连乘自己还介意。
连乘瞥眼脸色明显不对的兆迏江,随口回答了何小雉的问题。
“谁知道,再说吧。”
前阵子在保护区过度使用身体,引起的异样感卷土重来,他一只眼睛的瞳色暗沉下去。
许鑫何小雉习惯了他身上奇奇怪怪的地方,视若无睹挖土。
兆迏江抢过沉重的仪器。
连乘手里一空,直接剜他眼,啧了声,“江哥,大江哥,我是四肢无力五感缺失吗,需要你替我干活?”
“别这么叫我,连乘,”兆迏江鞋底用力撵压碍事的碎土块,“你这双手,本来就是做实验的手。”
对他们事情毫不知情的其余俩人——许鑫苦着脸担心:“他们不会又吵起来吧?”
气氛好奇怪。
何小雉眼珠一转:“天哪,就乘哥这样,做研究,搞科研?”
莫非一年前认识的小伙伴,还是个隐藏学霸?
在不学无术和做学术之间,乘哥还是选择了震惊他全家吗?
探测工作繁复精细,能给地勘院做事的人,确实都不是没脑子的草包。
考虑到连乘和兆迏江是校友,能考上京海崋大的,就是吊儿郎当的坏学生,也是玩着就把学习搞完了的天才学神。
不过还是很难想象,他放荡不羁一生爱自由的乘哥,安安静静憋办公室写实验报告的画面。
就是他们刚认识那会,连乘还不是这么沧桑糙汉的时候。
连乘一双手,一个包,双手插兜,漫无目的走在临洮街头,一个能打十个。
那要杀人似的酷毙气质,路过的狗都要被他踹一脚。
认识的这一年,连乘跟他这种家里蹲啃老的社会渣滓插科打诨,互相嘴炮嫌弃,总算没那么阴沉沉了。
但做实验,搞研究?
两米之外,你来我往的辩驳声越来越响,何小雉回神,赶紧打圆场,“别争了别争了,省点力气采集完吧!”
许鑫狂点头附和:“休息休息,休息一会,马上回来。”
-
最近的便利店,冷气释放充沛,收银台上趴着的女生无聊眺望窗外。
临洮的八月,万里无云,热得叫人烦闷。
“欢迎光临,天天便利店。”
顾客进门,她目光微动,视线不自觉追随过去。
倒不是来人外形有多吸睛。
青年晒得算糙黑的麦色皮肤,发质干硬,发尾卷翘,头发炸起来一样,看着不修边幅。
加上一件宽大的黑色连帽野外防晒服,几乎罩住底下洗得发白的字母短袖。
整个人没精打采插着上衣兜走进来,更是显得灰扑扑不起眼。
这样的社会街溜子似青年,瞿玲玲不说心如止水,也是熟视无睹。
迅速瞥一眼。
不过,还是能看出外形优势的。
一条宽大的墨绿工装裤,还能穿出长直笔挺感,至少身高不差。
“请问有什么需要?”
她不敢抬头直视。
头顶浏览着她身后货架的一只眼睛,其实是很精神的小内双。
眼型长而饱满,眸光清亮,瞳膜是澄澈的琥珀色。
大概是这种虹膜颜色折光性很好,稍有点光芒照进去就显得很耀眼。
对方迎着盛夏正午的阳光,从门外踏进来时,竟然有种金光灿灿的视觉效果。
“不好意思,店里禁止吸烟。”
“不是烟。”
眼睁睁看着他抽出一支棒棒糖。
外表沧桑,音色还能听出干净清亮的少年感。
瞿玲玲迅速低头,“好的,您需要什么?”
有意忽略了另一只眼睛的异样。
这人的右眼居然是半闭的,有气无力耷拉着的眼皮和浓黑眼睫,几乎掩住了三分之二眼瞳。
因为靠得近,才看出瞳膜是有点病态的灰黑感。
上眼皮接近眉骨的地方,横亘一条细细的肉粉色疤痕。
她问过了两次,他才慢悠悠答出来,右眼还是睡眼惺忪睁不开的感觉,眼皮都没眨一下。
“打火机,创可贴,一盒牛奶,热两个粉丝馅包子,店里换人了?”
“好的,惠顾四十……呃是,啊不是,我兼职的。”
她昨天才来这里上班。
店里原本就一个店员,实在受不了没有调休的日子,找了她这个便宜的大学生暑假帮忙。
似乎琢磨出她暑假工的身份,对方不说话了。
窗边三个叠在一起的人头,挤眉弄眼往里偷看。
瞿玲玲忽然意识到,这个人是认识付姐的。
她脸有点红,“要帮你叫她吗,付姐在里面午休。”
连乘掀起眼皮,撂下一眼,声音轻而低,“不用。”
门外决出输者,兆迏江被推进来,“咳,怎么没买我们的?我也要两个包子,一样的馅。”
连乘:“呵。”
看着另两个人跑进来蹭冷气,连乘毫不犹豫且无情讥语:“不是舍不得外面的温度?”
三十九度的高温,有什么好舍不得的。
话出,抬眼扫到店里播放着的电视,他眉心跳了跳,
兆迏江抬头也看到了,没注意到他的反应,意味不明冷笑了声,“现在的女生还会看这个。”
瞿玲玲脸唰红,羞于被点出,她关注新闻是垂涎里面男色的不良目的。
正播的国际新闻上这个人,除了政治性及强的身份,就是过分俊美的形象及其引人注目。
不管国内国际,大大小小的场合,只要有他出席,再枯燥乏味的新闻,像她这样的女生都会多看两眼。
兆迏江嗤之以鼻。
不过不悦的不是瞿玲玲这些女生,而是后者眼里的男色。
他们夏国的吉祥物,也就能提供这点价值了。
拧着眉还要开口,连乘回头,敲敲台面,“还不快点。”
他是在催促兆迏江。
小姑娘瞥一眼他,手忙脚乱把打包好的商品递出来,还有几分小心翼翼。
被连乘一打断,情绪下头,兆迏江立刻变得不自然。
接过东西,大声招呼另外两个逛起货物架的家伙离开。
连乘走在后面,在收银台停了下 。
“回头帮我转告声付丽娜,这两天签收下我的快递。”
柜台上赫然撂下一颗金黄果橙。
瞿玲玲微愕,人走了许久才反应过来,伸手取过。
是谢礼,也是替朋友的赔罪。
瞿玲玲望着窗外骄阳明白过来,突然感觉,这个燥热的夏天好像也不是那么讨厌了。
她的好心情,一直维持到下一波客人到来。
“外面的车都放一箱瓶装水,拿最贵的,动作快点!”
来人颐指气使,毫不客气。
瞿玲玲瞥到旁边停泊了清一色超跑的加油站,赶紧找帮手。
付丽娜闻声从里面的休息室跑出来。
两个都是不爱车的女生,也就没能认出,其中的随便一辆,都是市面上最好最贵的车型,轻易可以抵上市区的几套房。
付丽娜跟瞿玲玲对视一眼,大概知道这帮人是干什么的。
他们便利店处于省边界公路,也在今年大火的南省环线自驾游路线上。
这让隔壁的加油站生意特别好。
连带在便利店工作的付丽娜今年也大开眼界,见着不少有车有钱还有闲的跑车族。
今天这批则尤其豪气。
付丽娜很容易从车牌口音看出,他们是京海来的。
也不知是哪家的豪门子弟出来遛弯。
看他们围着最前头的男人说话,又各有气度,大概是一个圈子的车友聚会。
指挥他们和加油站工作人员干活起来,真是天生的趾高气扬,高高在上。
临洮这个小地级市,养不出这般人物。
数分钟后,车队绝尘而去,彻底消失在视线内。
付丽娜和瞿玲玲不约而同松口气,正要进去,又有两辆超跑开过来。
一黑一红,都是敞篷。
瞿玲玲懵着,提着水就要往车里送。
红车里的男人手臂长伸,闲搭车门,叩了叩,“我和他的车里都不用放。”
不是一起的吗?
“刚刚都有什么车过去?”
“七八辆跑车,还、还有一辆皮卡。”
询问她的男人戴了副茶色护目镜,眼睛是镜片也遮不住的蓝眼。
整个人有种混血感,声音还有点外语腔调。
旁边黑色超跑里的男人,一张脸几乎被墨色护目镜遮住大半。
“他今天是势要跟你较个高下了,Alex。”
这个名字,在古外语里意为“人类的捍卫者”,英勇无畏、锐不可当,给人一种强硬霸道的气质感。①
被蓝眼车主称呼的男人名副其实。
目测超过一米九几的高大体形,穿着冲锋衣也能看得出的身材剽悍,肩宽腿长。
和时下很受欢迎的薄肌型不一样。
他的肌肉劲实,但不至于过度,优越的骨架完全撑起了骇人的体格。
这样的外形,仅是坐在车里,就给人居高临下的强势威严。
“多余的斗志。”
完全未将人放在眼里似的点评,轻描淡写,凛冽低沉,声线透着冷冰感。
在他们都没反应过来时,离合踩到底,黑车猛地呼啸而去。
瞿玲玲看到随风扬起的一头标志性黑色长发。
和付丽娜面面相觑,转身进店。
瞿玲玲指着电视,突然发出一声轻呼,“他不是——!”
——①Alex—英文名含义,来自百度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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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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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快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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