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云寨,冬日晨雾未散,青灰色的薄霭还缭绕在屋檐树梢。
崔执瑶悄悄推开房门,沿着青石小径快步穿过练武场,正欲溜出寨门,身后却传来一道清朗的嗓音:
“师妹这一大早,又要下山?”
崔执瑶脚步一顿,缓缓回身。只见师兄陶肃抱臂立在练武场中央。他身后,几个早起的弟兄也好奇地张望。
“正是。”她扬起下巴,“师兄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陶肃踱步上前,声音温和却带着审视,“只是师妹这几日频频下山,做师兄的难免担忧。若真遇上什么难处,不妨说出来,也好让师兄安心。”
“听说大小姐前儿跟寨主吵翻了,说自己有个什么……情郎?”一个愣头青突然高声嚷道,引得周围渐渐聚拢的弟兄哄笑起来,“大小姐,您该不会天天溜下山去私会情郎吧!”
虽知他是玩笑,崔执瑶却大方承认:“笑什么笑?我就是下山寻情郎的,怎么了?”
此言一出,众人顿时炸了锅。
“什么?大小姐真有情郎了?”
“那陶大哥怎么办?你们不是快成亲了吗?”
“就是!肥水不流外人田啊!”
陶肃抬手,示意众人安静,然后看向崔执瑶,低声道:“师妹,在师父面前嘴硬便罢了。在兄弟们面前,就别编这瞎话了。你从小到大,下过几次山?哪儿来的情郎?”
崔执瑶翻了个白眼:“女儿家的私事,难道还要一一向你禀报不成?”
“哦?”陶肃挑眉,“既然不是编的,那你便说说,你那情郎姓甚名谁,何方人士,现在何处?也好让弟兄们认认人。”
崔执瑶迎上他的目光:“好啊,既然你们都想听,那我就说个明白。他叫纪文焕,安北都护府辖下人士,曾在都督府上教书,逃难至此被我搭救。这一来二去的,便生了情意——听清楚了?”
陶肃脸色微沉:“师妹,你可不要平白污了人家清白少年的名声。”
崔执瑶嗤笑一声,转身就要走:
“师兄若是不信,今日我便将他带上山来,到时自有分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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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午时分,云平城内人声渐起,街市间喧闹浮动。临街一家茶馆早已座无虚席,茶烟氤氲,暖香缭绕,将窗外透进的寒意也融得温润起来。
崔执瑶进店时,脸上仍有煞气。
叶怡木正倚在柜台,抬眼瞧见她这模样,不由轻笑:“今日又是哪个不长眼的,惹了我们大小姐不快?”
“别提了。”崔执瑶一摆手,径直走到柜台前,“木娘,我托你查的事可有消息了?”
叶怡木见她不愿多言,便也收了打趣的心思,正色道:“派人核实过了。安北都护府辖下费都督府上,确实有位叫纪文焕的先生,曾为小公子授过诗书,如今已不知去向。此外只知他在京安还有位外祖母,别的就查不到了。”
崔执瑶神色稍霁:“如此说来,他倒没骗我。”
崔执瑶是归云寨寨主崔温茂的独女,前不久,父亲非要逼她嫁给师兄陶肃。这位师兄向来自负、控制欲极强,崔执瑶打小就瞧他不顺眼,如何肯嫁?
她百般抗拒,父亲却铁了心,放话月底前要么带心上人回寨成亲,要么就乖乖嫁给陶肃,否则便不认她这个女儿。崔执瑶性子烈,宁死也不愿将就,一时冲动便脱口而出自己已有心上人。
话已出口,只能硬着头皮圆谎。她本想着下山随便找个靠谱的男子,先哄过父亲再说,却没料到运气这般好——那日气愤下山,竟在城外密林撞见了被一群黑衣人追杀的纪文焕。
彼时他虽衣衫褴褛、满面尘霜,却难掩清俊风骨,一张脸白皙如玉,长睫浓密,哪怕狼狈不堪,也透着几分书卷气的俊朗。崔执瑶一眼便瞧上了,当即出手将人救下。
纪文焕惊魂未定,正要道谢,崔执瑶却没给他开口的机会,笑吟吟地一记手刀劈在他后颈。等他醒来,人已被绑在这茶馆厢房的床上,而崔执瑶正抱着胳膊,好整以暇地坐在一旁。
“听好了,我是归云寨少主崔执瑶。”她开门见山,语气仿佛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今日绑你来也不为别的,只想让你同我成个亲,明白了?”
当日纪文焕嘴里还被塞了一块布团,只能发出含糊的呜咽。
崔执瑶瞧他像是有话要说,便伸手扯掉了布团。
纪文焕立刻瞪圆了眼睛,怒斥道:“你这女土匪!光天化日强掳男子,还有没有王法!你就不怕我出去后告到官府,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崔执瑶神色不屑:“报官?就凭你现在这般模样?退一步说,就算让你报了,凭衙门里那些酒囊饭袋,你以为能拿本姑娘如何?”
“你……!”纪文焕一口气堵在胸口,“你到底要怎样才肯放了我?”
“放人?”崔执瑶歪头看他,“你可是我好不容易才抢回来的,岂能说放就放。再说了,我好歹也算救了你一命,让你以身相许来报恩,不过分吧?”
她语气笃定,“所以,你眼前只有一条路,那就是同我成亲。”
“我绝不……” 纪文焕话音未落,就见崔执瑶指尖轻轻摩挲着杯沿,眸光流转间,手中青瓷杯悄无声息地化作细粉,从她指缝簌簌滑落。
她拍了拍手,目光落在他身上,语气无辜:“不答应啊……那我可说不准,接下来会一个不小心,卸了你的胳膊,还是拆了你的腿呢?毕竟我是土匪,手脚没个轻重的。”
纪文焕见她手段如此狠辣,心下骇然,一时语塞,但沉默片刻,仍是硬着脖子重申:“我绝不会娶你。”
离月底还有些时日,崔执瑶有的是耐心。她一连几日都来“探视”他,时而威逼利诱,时而软磨硬泡。
纪文焕曾忍不住问她:“天下男子众多,为何偏偏是我?”
崔执瑶答得坦然:“因为你生得最好看,本姑娘瞧上眼了。”
想来纪文焕平生第一次,恨不得自己是个貌丑无盐之人。
为了让她放弃,纪文焕也算使尽了浑身解数。
见硬碰硬毫无胜算,他也换过策略,试图与她讲道理,温和又诚恳地劝说:“崔姑娘,婚姻大事,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这般儿戏,实在不合礼数……”
“礼数?”崔执瑶眼中揶揄,“你都叫我女土匪了,土匪抢压寨夫君,需要讲什么礼数?”
任凭他好说歹说,崔执瑶都不为所动,咬死了非要与他成亲。
几番交锋下来,终究还是崔执瑶更胜一筹,纪文焕先松了口,答应了这门婚事。
崔执瑶自然高兴,又细细问了他的家世、遭追杀的缘由,纪文焕都一一配合作答。可崔执瑶并未全然轻信,还是托了叶怡木去核实。
她虽是山匪,却于叶怡木有恩。叶怡木表面经营着这间茶馆,实则暗地里做着信息交易,人脉颇广,查证个把人的背景并非难事。
崔执瑶行事虽不拘常理,却自有分寸。纪文焕若是被仇家追杀或得罪了人,这些前尘旧怨,待他入了山寨自会了断——那些人再如何也寻不到那儿去。可若他真是朝廷重犯,或是什么杀人越货的恶徒,她断不敢将这等祸患带回寨中,平白连累了弟兄们。
此刻听到叶怡木所言与纪文焕的说辞基本吻合,崔执瑶心头这块大石总算落了地,顿觉舒畅许多。
叶怡木凝视着她,眼中仍有疑虑:“就算身份无误,那你可想好,假成婚之后,你待如何收场?”
“谁说是假成婚了?”崔执瑶不满地挑眉,“我可是真心看中了他的。”
叶怡木吃了一惊:“你还真要与他过一辈子?人家可愿意?”
崔执瑶混不吝道:“他如今孤身一人,又落入我手,愿不愿意,可由不得他选了。”
她话落,便抬脚朝楼上厢房走去。
崔执瑶推开门,见到的仍是往日一般的场景。
床上的男人双手被缚,绳子另一端系在床柱上。听见门响,他缓缓睁开眼,随即坐起身来,目光紧紧锁在她身上。
他生得极好,面庞白皙如玉,长睫浓密,在眼下投下一小片浅影。鼻梁高挺,眼尾微扬的凤眸里凝着几分慵懒,反倒更添一段风流。
比起最初,他似乎已经习惯被这样绑着了。
纪文焕见到崔执瑶时也微微一怔——这是头一回见她未着夜行衣的模样。杏色窄袖襦裙外罩着竹青比甲,身形挺拔,一张脸未施粉黛却英气明艳。瞳仁亮如点星,唇角一勾,不似寻常闺秀温婉,反倒透出几分邪气。
看来今日不是顺路,是专程为他而来。
他轻叹一声,嗓音疲惫:“崔姑娘,在下等候多时了。既然已查清在下来历,现在可否为在下松绑?”
虽然崔执瑶从未明说,但他心知肚明这几日她定是去查他的底细了。
“这是自然。”崔执瑶负手踱到床前,“本姑娘今日就是来带你回山寨的。”
她俯身解开床柱上的绳结,绳索应声滑落时,正撞见纪文焕满眼期待地望着她,分明是盼着她赶紧解开自己手上的束缚。可她偏起了坏心,扯住绳端猛地一拽——
她力气本就大,纪文焕又毫无防备,整个人顿时向前扑去。抬头时,正对上崔执瑶得逞的目光,那双明亮的眼睛里盛满了狡黠。
纪文焕似乎很无奈:“戏弄在下,就这般有趣?”
崔执瑶眉梢轻挑:“若是无趣,我又何必费这个心思?”
纪文焕瞧着崔执瑶脸上的笑意,心头莫名觉得熟悉。然而还未等他细想,便见她突然抬手——他瞳孔骤缩,惊觉不妙,却已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
眼前骤然一黑,昏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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