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中考试前的周末，陈淑静原本给夏续舟安排了额外的辅导。
但辅导老师临时有事，课程取消，意外地给了他半天闲暇。
阳光正好，透过玻璃窗在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夏续舟做完一套模拟卷，效率奇高，心情也难得轻松。
他合上笔帽，看着窗外湛蓝的天空，忽然很想出去走走。
鬼使神差地，他换好衣服，对母亲说了声“去图书馆查资料”，便出了门。
他没什么明确目的，只是随着心意，坐上了一条熟悉的公交线路。
等反应过来时，车已经停在了那个别墅区附近的站点。
他下了车，沿着绿树成荫的道路慢慢走着，心里有些茫然，又有些微妙的期待。
他并没想过要联系许自彦，只是觉得，走在他可能走过的路上，呼吸着同一片空气，也能让那份隐秘的欢喜悄悄膨胀。
就在他经过那片附近一个小型露天篮球场时，脚步猛地顿住了。
场上有几个男生在打球，奔跑、跳跃、呼喊的声音充满活力。
而其中一个身影，轻而易举地抓住了他全部的目光——是许自彦。
他穿着黑色的运动背心和短裤，露出流畅的手臂和腿部线条。
运球、突破、起跳、投篮。
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爆发力和一种随性的美感。
汗水浸湿了他额前的黑发，阳光下，他的皮肤泛着健康的光泽，眼神专注而明亮，整个人散发着一种与在教室里截然不同的、鲜活又强大的生命力。
夏续舟看得呆住了。
他下意识地躲到一棵大树后，像是窥见了什么不该看的宝藏，既紧张又舍不得移开视线。
许自彦似乎刚打完一局，撩起背心下摆擦了擦脸上的汗，露出一截紧实的腰腹。
他走到场边拿起水瓶喝水，喉结随着吞咽的动作滚动。
夏续舟觉得脸颊发烫，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就在这时，他看见一个穿着时髦、身材高挑的女生笑着走向许自彦，递给他一条毛巾，神态亲昵自然。
许自彦接过去，随意擦了擦汗，低头跟她说着什么，嘴角还带着运动后松弛的笑意。
那女生夏续舟有点印象，是隔壁艺校的，很有名，漂亮又大方。
心里那点雀跃和欢喜，瞬间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闷闷地疼。酸涩的情绪像潮水一样涌上来，几乎将他淹没。
他忽然觉得自己很可笑。
他再也没有勇气看下去，仓皇地转身，几乎是小跑着离开。
回家的路上，那个女生笑着递毛巾的画面和许自彦自然接过的样子，在他脑海里反复播放。他明知这很可能没什么特殊含义，也许只是相熟的朋友，但那种亲昵自然的氛围，还是像针一样刺着他。
他不禁自嘲。
讨厌的暗恋，讨厌的相同性别。
他甚至吃醋都没有任何立场。
——
晚上，许自彦罕见地主动发来消息，是一道有些超纲的物理题，问他有没有思路。
此刻，他看着那条消息，眼前却闪过篮球场上的那一幕。
他盯着屏幕看了很久，才慢吞吞按住语音条：「有点难，我看看吧。」
语气是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冷淡和疏离。
那边沉默了一会儿，才回复：「嗯。」
对话就此戛然而止。
——
接下来几日，夏续舟有意疏远许自彦。
目光下意识地闪躲，极力避免与许自彦的视线交汇。
许自彦似是有所察觉，偶尔投来的目光中，隐约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意味，只是他并未开口询问。
两人之间那种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微妙默契，仿佛又退回了某种安全距离之外。
期中考试前一天，老鲍特意拿出半节课给大家做考前动员和心理疏导。
最后，他让大家放松一下，可以自由讨论几分钟。
教室里顿时喧闹起来。
夏续舟正低头检查文具盒，一片阴影落在桌面上。
他抬起头，许自彦站在他桌旁。
“铅笔和尺子。”
许自彦言简意赅地说，同时把两支削好的2B铅笔和一把透明尺子放在他桌上，“新的。”
夏续舟愣住了：“……谢谢。我有的。”
“备用。”许自彦语气平淡，目光在他脸上停顿了一秒，“明天好好考。”
说完，他没等夏续舟回应，就转身回了自己的座位。
夏续舟看着桌上那两支印着熟悉logo的铅笔和那把简洁的尺子，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五味杂陈。
他握紧那两支铅笔，冰凉的触感让他清醒了几分。
他有些太幼稚了。
他们只是朋友，有什么好计较……
放学时，他经过许自彦的座位，低声说：“谢谢你的铅笔。明天考试……你加油。”
许自彦正单肩背上背包，闻言动作顿了一下，抬眼看他，几不可查地点了下头：“嗯。”
——
期中考试的氛围如同浸了水的海绵，沉甸甸地压在每个高三学生的心头。
教室里只剩下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和监考老师偶尔轻缓的踱步声。
夏续舟坐在座位上，深吸一口气，打开了笔袋。
他一眼就看到了那两支崭新的、与其他文具格格不入的2B铅笔。
指尖拂过光滑的笔身，昨天许自彦放下它们时的画面又浮现在眼前。
他拿起其中一支铅笔，在指尖转了转，然后沉下心，开始答题。
题目难度适中，大部分题型他都反复练习过。
尤其是理科综合，做得格外顺手，许多思路和技巧还是在和许自彦的讨论中碰撞出来的。
写到一道复杂的电磁学大题时，他甚至能清晰地回忆起许自彦当时一边转笔一边提出的那种更巧妙的解法。
考试结束的铃声响起，夏续舟平静地交上卷子。
走出考场，午后的阳光暖洋洋地照在身上，他感觉像是卸下了一副重担。
“续舟！最后那道生物选择题你选的什么？”谢晚从后面追上来，迫不及待地开始对答案。
夏续舟说了自己的答案。
“啊！我就知道！我改错了。”谢晚哀嚎一声，随即又挽住他的胳膊，笑嘻嘻地说，“不管了考完了！感觉怎么样？”
“还行。”夏续舟笑了笑，目光下意识地在涌动的人群中寻找那个身影。
许自彦和郑浩宇他们刚从另一个考场出来。
郑浩宇正手舞足蹈地比划着什么，许自彦脸上带着一丝不耐烦，却也没阻止他聒噪。
似乎感应到他的目光，许自彦忽然朝这边看了过来。
视线在空中短暂交汇，许自彦极轻微地扬了下下巴，算是打招呼。
夏续舟也微微点头回应。
一切尽在不言中。
之前那点小小的别扭，似乎在考试结束的这一刻，无声地消融了。
“晚上班里好像有聚餐，你去吗？”谢晚问。
“去吧。”夏续舟心情轻松地答应。
晚上的聚餐地点定在学校附近的一家火锅店。
两大桌人围坐在一起，气氛热烈非凡。
考试结束的放松感和热腾腾的蒸汽让大家的话都多了起来。
郑浩宇自然是气氛担当，忙着给大家倒饮料，嚷嚷着要“不醉不归”——
虽然只有果汁和汽水。谢晚和几个女生在讨论暑假去哪玩。
刘西依旧安静，但有人跟他说话，他也会简短回应。
许自彦坐在夏续舟斜对面，偶尔和旁边的人说两句话，大部分时间只是听着，嘴角噙着一丝淡淡的弧度。
吃到一半，大家玩起了简单的猜词游戏。
抽签抽到许自彦和夏续舟组搭档。
比划的人是许自彦，猜词的是夏续舟。
郑浩宇把手机亮出给许自彦看：“薛定谔的猫”。
周围看见屏幕的人响起一阵起哄的笑声。
这怎么比划？
夏续舟看他们起哄，就知道貌似不简单，他盯着许自彦的后脑勺看了几秒钟。
他俩应该有默契吧？
许自彦却只是挑了下眉，略一思索，然后做了两个动作：先是双手虚虚合拢，做了一个盖盒子的动作，然后耸了耸肩，双手一摊，脸上露出纠结表情。
见状，夏续舟立刻心领神会，脱口而出：“薛定谔的猫！”
他有点佩服许自彦的表达能力。
冲许自彦由衷的竖了个大拇指。
“哇！牛逼！”
“这默契！”
大家笑着鼓掌起哄。
许自彦看见夏续舟白炽灯下亮亮的眼睛，有些恍惚，视线相碰，两人相视一笑。
游戏继续，气氛越来越嗨。
谢晚坐他旁边，倒是好奇他怎么猜出来的“薛定谔的猫”，夏续舟笑着回她。
“是看他肢体表达还有‘既死又活’的纠结感猜出来的，感觉这个实验哲学意义更大。不过就当时时代条件来说，其实也算是很往前的一步？”
“这样啊，算吧。”
谢晚倒是不太在意这个实验本身，只是随口一问。
——
夏续舟也被感染，多喝了几杯果汁。
起身去洗手间时，感觉脸颊被空调吹的热气蒸得都有些发烫。
从洗手间出来，却在走廊拐角看到了许自彦。
他正靠在窗边讲电话，侧对着夏续舟。
“……嗯，考完了……还行……知道了，你们吃吧，不用等我……挂了。”
他的语气很平淡，甚至有些冷淡，和刚才在饭桌上的松弛判若两人。
挂断电话，他望着窗外的夜色，脸上没什么表情，但夏续舟却莫名觉得，那身影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孤寂。
夏续舟脚步顿住了，不知道该不该过去。
许自彦却像是感应到什么，转过头来。看到是他，脸上的淡漠似乎消散了些：“出来了？”
“嗯。”夏续舟走过去，“家里……催你回去？”
“没什么。”许自彦显然不想多谈，转移了话题，“吃饱了？”
“差不多了。”夏续舟看着他，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了口，“你……没事吧？”
许自彦沉默了几秒，忽然很轻地笑了一下，带着点自嘲的味道：“能有什么事？”
他转过头，看着夏续舟，走廊昏暗的光线落在他眼里，明明灭灭，“就是觉得，有时候挺没劲的。”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夏续舟却好像听懂了。
他心里微微发紧，有一种冲动，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两人一时无话，并排站在窗边，看着窗外城市的灯火。
“回去吧。”过了一会儿，许自彦先开口，声音恢复了平时的语调，“郑浩宇估计又要闹了。”
“好。”
回到喧闹的包厢，热气和人声再次将人包裹。
许自彦很快被拉去玩游戏，仿佛走廊里那个瞬间的脆弱和孤寂只是夏续舟的错觉。
但夏续舟知道那不是错觉。
聚会散场时，已是夜深。
大家互相道别，三三两两地离开。
“一起走？”许自彦很自然地走到夏续舟身边。
“嗯。”
晚风带着凉意，吹散了身上的火锅味。
街道变得安静，只剩下路灯和他们的脚步声。
“今天谢谢你的铅笔。”
夏续舟旧事重提，语气却轻松了许多。
“顺手。”许自彦双手插在外套口袋里，语气随意。
走了一段，许自彦忽然开口：“其实……”
夏续舟侧耳倾听。
“那天在篮球场，”许自彦的声音混在风里，有些模糊，“我看到你了。”
夏续舟的心猛地一跳，脚步都僵住了，脸颊瞬间烧了起来。
“我……”
他张了张嘴，想解释，却不知该说什么，窘迫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许自彦却低低地笑了一声，似乎觉得他的反应很有趣：“跑什么？又不是见不得人。”
夏续舟的脸更红了，心跳快得离谱。
“那个女生，”许自彦的语气变得有些无奈，“是我堂妹。过来送东西，顺路看我打会儿球。”
仿若被按下暂停键，夏续舟心中所有的尴尬、窘迫，以及那些如藤蔓般盘踞心头的酸涩猜测，刹那间凝固。
紧接着，一股巨大且难以名状的轻松与喜悦，似绚烂烟花在他心底轰然绽放，光芒照亮每一处角落。
原来是妹妹……
他低下头，忍不住也笑了起来，为自己的胡思乱想感到好笑，又为这个解释而开心得不知所措。
“哦……”他小声应道，声音里是藏不住的雀跃。
许自彦侧头看他，路灯的光线在他眼底流淌，似乎也带着浅浅的笑意。
他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转头说起了别的事情。
夏续舟安静地听着，偶尔回应几句。
到了分别的路口。
“走了。”许自彦朝他挥了下手。
“嗯，路上小心。”
夏续舟站在原地，看着那个挺拔的背影消失在夜色里。
他拿出手机，点开那个熟悉的对话框，想说点什么，打了几行字又删掉。最后，只发送了两个字：
「晚安。」
几乎是在发送成功的下一秒，对方的状态就显示为“正在输入…”。
几秒后，一条新消息弹出。
C37H76：「安。」
只有一个字。
那天，许自彦跟他说不用永远正确的时候。
他偷偷改的备注。
他盯着看了又看。
夏续舟握着手机，站在微凉的夜风里，一个人笑了好久。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