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斯诺的手依然没有松开的意思，他的身高和贺一凝差不多，手也差不多大小，可是手劲却出奇的大。可能贺一凝也从未对她如此用力地抓紧，或许他只是不屑于抓紧自己罢了，王小七这样悲观地想着。
“你想去哪？”王小七见他不撒手，只能无奈的问了这个问题。
“陪我去一趟康宁百货吧。”严斯诺脸上终于展现了笑意。
康宁百货？那是老家在p市的孩子们从小就去买东西逛街的地方，从吃的到喝的都十分老式，主打一个经济实惠。一般只有上了年纪的大爷大妈会主动去那里逛逛，对王小七这种自诩还是懂点时髦的青春少女来说，康宁百货几乎可以被排除在逛街选项之外。
“为什么去那里啊………”
“我家就在旁边的康馨花园。”
严斯诺倒也毫不掩饰自己的想法，倒是把王小七吓了一跳，他家？为什么要带她去他家附近？还是说只是因为离家近，他比较熟悉而已。
“我们去逛逛，看你想吃点什么，然后陪我回趟家吧。”他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大大方方的态度反而让王小七觉得自己有点小人之心了。
“好。”王小七答应了，跟着他下了电梯，坐上了开向康宁百货的出租车。
严斯诺主动坐到了出租的副驾，并没有跟着王小七一起坐在后排，这让她放松了一些。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对这个男生有一点防备，或许是平时并不怎么遇得到，也或许是因为他想要进一步接触自己的态度太明显，而她并没有完全从心底放下贺一凝。
“到了，十五块。”司机师傅在康馨花园小区和康宁百货之间的马路边上停了车，严斯诺主动付了钱，帮她开了车门。这让王小七又对他的印象分加了一分：“待会儿我把出租的钱a给你。”
“不用。”严斯诺放慢了脚步等她并排走，双手插进裤兜里，“你想吃点什么吗？康宁百货里面吃的还蛮多的。”
王小七挠挠头，康宁百货除了面条炒饭就是凉皮儿，还有各种包装好售卖的馒头包子小凉菜，除了大爷大妈们，几乎没有人会在康宁百货解决午饭晚饭吧。…没想到严斯诺还是这种老式男孩。
“我不吃了，我不饿。”王小七看着百货一楼排队买凉皮的大爷们，感觉头有点疼。
正值中午烈日炎炎，两人进了康宁百货溜达了一圈，也算吹了一阵凉爽的空调，随后便从百货大楼的大门出来了。严斯诺明显是想请她吃点什么的，但并未成功，他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但行程还是要继续，不知为什么，他想让这个认识不久的少女多了解自己一点，再多了解一点。
康馨花园小区里，严斯诺正领着王小七走到自己家门口。他打开家门，家里是一地狼籍，好像这家人正准备搬走，东西还没收拾利索。
“进来吧。”严斯诺回头看向她，王小七稍显手足无措，不知道要不要脱鞋，毕竟头一次跟一个男生回他家，还是刚刚熟识的人，不知道他带自己回来究竟有什么意图。
严斯诺笑了笑：“不用脱鞋，我大伯正准备搬走了。”
大伯？哦……王小七突然想起雨霏跟她说过的关于学霸大神的私隐，他现在该是和大伯生活在一起的。
“那这里是你的大伯家了？”王小七轻手轻脚地跟着严斯诺走进了他的卧室，看见地上放着一张相框，她低头拿起相框，里面板板正正嵌着一张年轻女人的照片，女人长得和严斯诺有七八分相似，白白的皮肤，大大的眼睛，一双薄唇笑起来没有太大的弧度，“这照片是……？”
严斯诺原本在抽屉里找笔记本电脑，听到她的问话顿了顿，背影有点僵住了：“那是我妈妈。”
王小七一时间哽住了，不知道该继续说什么。而严斯诺回头，把笔记本电脑放在床上，接过那幅相框：“她很早就过世了，后来我爸又跟别人结婚了，他又有了个孩子，我一直跟着我大伯住。”
他说得十分淡然，就好像在聊晚上要吃什么。而王小七心里翻江倒海，他越平静，就显得越难过。
“我大伯不会做饭，我们一直都是在康宁百货买东西吃的。这么多年他为了我也一直没结婚。最近他身体越来越差了，想着搬到离单位近一点的地方去。”严斯诺云淡风轻地继续说着，王小七越听越觉得心酸。难怪他下意识就觉得该去康宁百货吃饭，原来他们一直就在那里买快餐吃，自己从小就生活得无忧无虑，过着放学回家就有热菜热饭吃的日子，并不能理解严斯诺这样吃着不规律速食的生活是怎么过的。
她看着坐到自己身边正在打：开电脑的严斯诺，心里涌现一股来自巨蟹座的慈母情怀：“你想吃什么，我可以给你做。”
身旁的男生一愣，似乎没有意识到她说的什么，或许觉得她只是在开玩笑：“好啊，你给我做。”
“我是说真的！你现在想吃什么吗？我可以做的。”王小七认真地看着他，脑海里盘算着自己的厨艺能做点什么，起码能下个蔬菜面吧。
严斯诺转头看向她，定定地：“我现在就想和你这样呆着。”
……男妲己，真的是男妲己。她以前怎么没发现隔壁班有这么个男妲己！她几乎要怀疑自己对贺一凝一直以来的喜欢，到底会不会因为其他人的“勾引”而动摇。
两人就这么坐在一片狼藉的卧室床上，抱着同一个笔记本电脑，看着屏幕上闪烁的游戏画面。王小七觉得游戏有点无聊，严斯诺一边滑动鼠标一边讲解游戏的内容和机制，但她并没有心思听下去，满脑子想的是难道他们要这样度过一下午吗，到底要去干点什么有意思的事呢。
这和与贺一凝待在一起的时候感觉完全不同，她说不上来，但强迫自己享受和严斯诺待在一起的每时每刻。毕竟自己心心念念的足球少年已经有了新的归宿，再也不完全属于自己了。她想起陈表君得意的笑脸，还有那些让人不想再看第二眼的网络动态，咬了咬牙，手指狠狠的砸了一下笔记本的空格键。
“哎？”严斯诺被她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扭过头茫然地看着她，“怎么了？”
“没什么。”王小七像是突然下定了某种决心，认真地看向一旁有点呆住的少年，笑了笑：“你的大学几号开学？”
严斯诺作为正儿八经的学霸，自然是被S市超有名的安吉大学录取了。而每个省市的每所大学开学时间都各不相同，比如贺一凝作为某军校的录取生，就需要比别人更提早开学军训。
“我还早，大概还有二十来天。”严斯诺听见她这么问，不知道想起了什么，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你想约我？”
王小七本来淡定自若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明明只是个大学还没沾边的高中毕业生，怎么这么会撩拨人心，难怪崔小小这种看起来不会谈恋爱的女生，都被他迷住了眼，收入麾下。
“我……哎呀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
打断了语无伦次的王小七，严斯诺再次认真地看向她的眼睛，仿佛里面有一潭清泉，能映出自己的影子，而他在其中一本正经地审视自己的模样，是否适合说接下来的话：“可我想约你，如果你愿意的话。”
少年的声音仿佛丢进泉水里的一颗石子，叮咚作响，在她的心里激起一圈涟漪。她听见自己不由自主地回答：
“好。”
一整个暑假剩下的时间，王小七除了和好朋友出去聚会，就是和严斯诺厮混在一起。说厮混这个词也并不是夸大，两人并没什么正经事情做，从逛街、唱歌、压马路到看他打篮球，并没有真的像情侣一样坐下来一起喝杯咖啡，或者一起去昏暗的电影院肩并肩看个电影。严斯诺对他们在一起的时间的规划，完全是出乎王小七意料的，她以为这是某些特别的早期约会形式，而直到自己将这些“约会”的内容复述给雨霏，才恍惚间明白，严斯诺带自己去过的地方都是之前和崔小小一起去过的，包括打篮球，他都选在同一个篮球场的同一个篮筐，穿着同一件球衣。王小七听着雨霏在电话那头愤慨的声音，神情有些恍惚：“所以我是替身？”
雨霏愤怒地敲着手机，指甲的声音啪嗒啪嗒地传到王小七耳朵里，仿佛在击打她的后脑勺，让她一阵眩晕。是啊，严斯诺压根就没明着表态说要她做女朋友，甚至连告白都没有。他们这半个月算什么，假期的玩伴?崔小小完美的替代品？他缓解寂寞的工具人？看似是他主动但却要她陷入泥潭，她初开的情窦早耗费在贺一凝身上了，她不是什么不懂年少如何暧昧的小白花，她一下子就明白了自己在外人看来终究是一厢情愿。
之后的日子里，严斯诺再约她出门，王小七都是一脸的拒人于千里之外。她虽然不拒绝一起，但依然将不情愿表现得十分明显。严斯诺是傻子也知道这中间出了什么问题，他只是装作不知道，自然而然地继续复刻着崔小小和他的幼稚“约会”。王小七不知道他要干嘛，只是气鼓鼓地跟着，直到这一天，严斯诺在换下汗湿的篮球衣之后对她说，陪我回趟家吧。
王小七愣了愣，不知道他指的是哪个家：“你大伯家？”
“我爸家。”
严斯诺头一次提到这个称呼，王小七懵了：“你爸家在哪？”
“也在康馨花园。”严斯诺语气软软地说着，眼神有点像被遗弃的小狗，让人不忍拒绝，“我不想自己回去。”
“……好吧。”
王小七觉得自己真是个冤大头，这种时候居然会对他心软，明明接下来的发展应该是找个机会狠狠质问他两人的关系和他为什么用和前女友约会的套路来对待自己，结果又被他牵着鼻子走了。这个男生和贺一凝完全不一样，这么多年她早已习惯了贺一凝的直来直去和单纯无害，明明能从严斯诺的眼睛里看出他的狡黠，她却依然没办法完全狠下心来拒绝。这就是严斯诺的魔力。
两人走进康馨花园的时候，严斯诺走的和上次明显不是一个方向。王小七跟着他亦步亦趋，心里乱七八糟，想问的话一大堆却问不出口。直到他们快走到一栋楼前，严斯诺才回头看向她，又是那种湿漉漉的眼神：
“这段时间谢谢你，我想跟你交个底，给你看看我家里是什么样子。”
王小七哽住了。她突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好像卑鄙的是自己，不该斤斤计较的也是自己。
两人走上楼，在一户人家门口停了下来，严斯诺敲了敲门，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一条缝隙，露出半张年轻女人的脸。她谨慎地从门缝里审视门口的两人，尤其是不知所措的王小七。随后她看到旁边的严斯诺，于是把门又打开了一点：
“怎么了？”
没有称呼，没有亲切的语气，甚至带了点质问的口吻，仿佛两人是不速之客。严斯诺面无表情，甚至好像有点习惯了这样的对待：“姨，我来接丫丫出去遛弯。”
“哦，你等一下，我给她换件衣服。”年轻女人回身把门关上了，并没有邀请两人进屋的意思。王小七扭头看着没什么反应的严斯诺，眼里有点惊讶：“这是你后妈？她就这么对你？”
“还好，倒也没对我怎么样。”严斯诺淡淡地靠墙站在门口，好像和刚刚那个对着她卖可怜的少年不是同一个人。
王小七只是这样看着他，没有再说话。直到门又打开了，一个穿戴整齐的四五岁小女孩被年轻女人送了出来。可以看出小女孩被精心照顾得很好，洁白无暇的小脸，绑得整整齐齐的头发，一身红裙子还点缀着蕾丝花边。“你就是丫丫？”王小七惊讶地看着严斯诺，“我以为你来遛狗……”严斯诺无语地牵起小姑娘的手，对她说：“走吧。”
小姑娘长得和那个年轻女人有七八分像，不知为什么王小七从她身上看不到严斯诺任何影子。就算是四分之一血脉也不该毫无相似之处，王小七心里已经存了几分不适，她隐约觉得严斯诺是劝自己打退堂鼓的。可是明明又不是自己主动的，为什么严斯诺要这个时候让她领略到自己家庭的复杂性，是让她远离自己？抑或是给她敲个警钟，告诉她如果想和自己有什么下一步的发展，就要先接纳他同父异母的妹妹？
未免过于电视剧了。
王小七感觉到一股怒气，自己被轻视了。无论是逼她做出选择还是给她打退堂鼓都不是什么令人愉悦的行为。她以为严斯诺是个或许可以接受的恋爱对象，没想到自己找了个心思更沉重的对象，准备让自己陪他建立更为复杂的关系网。
她想着想着，眉头紧蹙，仿佛下一秒就要发火。而此时她感觉到自己的手被什么软乎乎的东西牵了起来，她低头一看，是严斯诺的小妹妹，她的小手把自己快攥出汗的手拉住了。小姑娘怯生生的眼神让她想起了严斯诺往向自己时那湿漉漉的表情，她终于找到了两人血缘关系的证明。
小姑娘一手拉着严斯诺，另一手牵着王小七，三人手拉手走在大街上。王小七感觉自己手心在冒汗，自己还没怎么带过小朋友，尤其是和异性一起带小朋友。但严斯诺仿佛游刃有余，他俨然像个标准的、有责任感的哥哥，紧紧拉住小姑娘，不让她走得太快，超出自己控制的安全范围。小女孩紧紧跟着两人的步伐，突然在走过斑马线三分之一的时候抬起头分别看向两人，笑起来：
“我们这样好像一家人哦，爸爸妈妈和孩子。”
………………
王小七差点呛到口水，她想过会被起哄，但没想过被这么大的孩子，尤其是严斯诺的妹妹“起哄”。更何况小孩子天真无邪的形容在当下看起来是那么贴切：比“妈妈”高出一头的“爸爸”，严肃地牵着她控制速度，而“妈妈”在旁边碎步跟随，挡住前行的车流，时不时还低头看向她沉思一会儿。
“……童言无忌，童言无忌。”王小七控制住自己的表情不要太得意。平心而论，经过这大半个假期的相处，她确实对严斯诺产生了那么一点好感，虽然大多数时候她也并不明白这是一种母性的关怀？同情？抑或是被他那双时常展露出可怜兮兮的大眼睛真的吸引住了。在走过马路中央，终于到了康宁百货楼下时，她终于来得及扭头观察严斯诺的态度。而令她有点诧异的是，那张脸上并没有任何表情。而这次“一起带孩子”的“约会”也在他们于康宁百货买了张煎饼给小女孩，再带她穿过马路回家后草草结束。严斯诺什么都没说，而王小七什么也没问。
这次莫名其妙的“约会”之后，严斯诺有好几天都没联系过她。王小七想过很多种可能，大概是他妹妹的“一家三口”设定刺痛了他心里关于原生家庭破碎的伤口，也有可能是他在等自己主动联系，毕竟上次的“约会”算是一次实打实的“交底”。
王小七看着严斯诺昏暗了很久的头像叹了口气，不联系就不联系吧，反正又不是非得谈这段恋爱不可。她鼠标向下滑动，又看到了陈表君发出的疑似炫耀的帖子：
“谢谢我家宝贝送来的小弹壳~未来的军嫂向你们致敬~”
配图是一圈粘在一起的弹壳，中间簇拥着一个小小的徽章，上面印着贺一凝的名字。王小七感觉自己的心也随着粘得歪七扭八得弹壳揪成了一团。送护腿原来不是你唯一的大手笔啊，这种稍微有一点别出心裁的礼物别的女孩也能顺理成章的收到，而且是以正式女朋友的名义。
王小七默不作声地给陈表君点了个赞，随后点开了那个昏暗了好几天的头像：
“在吗？”
头像终于在半夜亮起来了，她正百无聊赖地在被窝里玩着手机，听着外面因一批高中生顺利升学，欢呼雀跃的家长们扎堆放出的劈里啪啦的烟花声，卡通头像直接播来了语音通话邀请。
王小七被突如其来的语音邀请吓了一跳，她犹豫了一下接通了语音：“喂？”
电话那头严斯诺的声音格外清澈：“喂。”
……两人沉默良久，王小七先打破了这份尴尬：
“你这几天在干嘛啊，怎么都没上线。”
“我在等你找我。”严斯诺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原本清明的声音现在显得有点闷闷的。他就是有这种魔力，让人听到他的声音就心下一软，什么狠话也放不出。
王小七把头埋进被子里，卧室昏黄的灯光透过被子映在她的身上，手机滚烫的界面贴在她的颊面，她感觉在这种闷热不透气又昏暗的环境里，听着严斯诺的声音，竟然有一种不知所谓的暧昧氛围。她清了清嗓子：“……嗯，我这不是来找你了嘛。”
严斯诺在电话那头说了句什么，但是恰好窗外传来烟花爆炸的声音，覆盖了少年的声音。
王小七从被窝里伸出凌乱的脑袋，看向窗户外面已经黑下去的天空，一朵朵绚烂的烟花在头顶炸开，宛如宇宙的星辰在作画，画笔短暂地划破寂静的夜空，也突如其来地让她一直有所防备的心打开了一点。
“你说什么，我没听清，再说一遍嘛。”王小七语气软下来，逐渐贴近恋爱中的少女。
“没什么，”严斯诺顿了顿，似乎不想重复，他语气稍微有些喘，好像在外面疾走：“外面烟花一直放个不停，要不要出来看看。”
王小七心下一动，却又想起自己凌乱的造型，于是扯了个也并不算离谱的谎：“不了吧，我害怕烟花的声音。”
电话那头少年轻笑了一声：“该不会是躺了一下午，不想起来梳洗打扮吧？见我倒也不用打扮得太漂亮了。”
被戳穿的王小七有点脸红，她咳嗽一声，刚想继续的谎言哽住在喉咙里，吞下去也不是，说出来也不是。她尴尬地笑笑：“也不完全是，我确实有点害怕那个声音的，震耳欲聋啊。你不害怕吗？”
手机里的少年声音逐渐气喘吁吁，他似乎刚刚在某个地方站住脚，把气儿喘匀了才张口回答她：“我不害怕，我也不在乎你现在什么样子。”他又顿了顿，“下楼，我在你家楼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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