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人家举霞的山给炸了?”
空云山的祠堂里,明斤跪在供着各位前辈灵牌的桌子前,听着站在门口的几位长老说话。
“没那么严重,只是把山劈成两半罢了。而且也不是什么名山,就是荒郊野岭的一处罢了,”济桢稍微修正了刚刚从陈端口中得知全情的杜格文的说法,“举霞赶来的修士,还有在附近的一个精怪也能做证,说她只是闯入了祟鬼的法阵,无奈之下自救而已。只不过举霞的消息直接送到了掌门那,世和以为出了什么大事,才让听然知道了。”
“听然和元北还在那儿处理剩下的事。那边确实是荒郊野岭,没有别人受伤。举霞的掌门已经说了,这不值得什么深究,”陈端拄着拐杖,“你冷静点。听然说要罚跪思过,但也没说罚到什么时候。和羹堂都开始烧饭了,你去教训两句话,把人放了算了。”
看她们二人已经观念一致,杜格文抬腿走进祠堂,趁手为了教训弟子放在门旁桌子上的戒尺,站在明斤身后。
明斤虽然看不见他人,也不敢转头,但是稍微一抬眼就能看见斜阳下杜格文投在地上的影子。
她咬了咬牙,又稍微低下了头。
“别打……”
若是往日,陈端自己就拿着戒尺上去了,但是她现在年纪大了,心力弱下来,甚至也看不得别人打人了,更何况还是自己看着长大的明斤。不过她还是能控制得住自己,毕竟是惹了祸,也知道不教训一下是不行的,所以把没说完的话咽了下去。
“明斤。”
“是。”
“不跟着诸位长老,你就开始胡作非为了?”
“弟子知错了,请师父责罚。”
“你也能被叫到祠堂罚跪。”
明斤直着背跪着,低垂着眼睛,能看到杜格文的影子直立着,只有拿着板子的右手挥了起来,横着在她的背上重重打了一下。这沉闷的声音是祠堂的常客,但是站在门口的济桢和陈端还是不由自主地身子前倾多看了一眼。
赶来的穆凝还没走到门口就听到这一声,就近从窗户看里面的情况。
“因一念之差、一时疏忽致错,只有悲叹,无力弥补。自入书院起,你们次次外出,我无不嘱咐,在外定要小心谨慎。现在倒好,人长了好几岁了,出去居然先往荒郊野外的山洞里钻。若是真出了事,你有百十条命都不够填在那里的。”
说完,又是一戒尺打在背上,激得明斤整个上身都微微索抖一下。
杜格文在她身后转身。
戒尺回到原处,落桌时清脆一声,婉转回旋在祠堂上方。
“行了,别跪了。到后院去打水来,一天内不许出祠堂,先把灵牌都擦拭一边,然后再把墙和地擦一遍。明白了吗?”
“弟子明白了。”
“起来,别跪了,”杜格文转身深深叹一口气, “让人火冒三丈。明日听然若是回来了,先去找他请罚。”
“是。”
“天光,”明斤从蒲团上站起来送四位长老离开,临走时陈端叫她一声,“明天得空,到我这来一趟。”
“是。”
关门时,一缕日光刺在明斤眼睛上,激得她因为眼睛发酸不由自主留了一行泪水。然而泪匣子一旦打开也是闭不上的,一只眼睛学着另外一只,一行泪水变两行,明斤两只手齐上阵也摸不干净源源不绝的泪水。
她倚着门坐下,从佩囊里拿出来那颗莲子。
浸润在药水中,看起来就是一颗平平无奇的莲子罢了。
“哎。”
一瞬间,一天累积的疲劳在这一刻爆发出来,明斤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双手捧着这颗莲子,逐渐累得流不出泪来。
每逢年节都要有人来祠堂守夜,所以里头留着一间小屋子,屋里靠墙铺了一张窄床。床对面有一张小桌,桌边并立着单个柜子,下层打开柜门就能看见一只木桶,桶里还有一块用了很久而发灰的巾布。
祠堂有后院,院子里有水井。背上挨了两下,明斤提水的时候还是辣辣的疼着,但是她也不想现在剧烈的情绪里无能为力,还是忍着疼倒水在小桶里面,洗净巾布,开始擦拭排位起来。
摆在最前的自然是空云山的第一位掌门,敬豫长老,不过他在明斤六七岁的时候就去世了。当时的明斤还记不住许多人,只知道敬豫是伏鼐的祖父。但是敬豫公务缠身,不像卢缨和向琬还有闲暇陪他们山上山下的孩子玩耍,连伏鼐都很少能见到他,所以也跟着卢缨上下山。
敬豫的丧礼上,明斤被周边严肃之气降服,不敢多言语,只是披着一身白衣跟在邵著身边跪拜了好几次。但她记得伏鼐哭得特别伤心,所以她和黄靖被派过来陪着伏鼐。但是早晚在丧礼呆着,很容易就看见裴玄镇和明式玉躲在某处垂泪。
离敬豫位最近的分别是敬懋、敬棠、卢缨和向琬。明斤心情低落,用手指拂过卢缨的名字,已能想象到他老人家今日拿着戒尺打自己的样子了。
“祖父在上,饶孙女一次吧,再不敢了。”
“天光,天光。”
这边明斤还闭目垂头求卢缨宽恕,乍一下不知从何处传来声音,把她吓了一跳。不过回过神来,明斤就辨认出来这是从后院传来的黄靖的声音。她把灵牌摆正,应了一声之后赶快出去。
“我听师父说你挨打了,怎么样了?”
一开始,被罚在祠堂反思的弟子是不许踏出门一步。但是耐不住有人闯祸太重,连续五天十天被关在里面。总不能看着人挨饿受罪,所以现在准许有人从后院送饭过来。
后院的篱笆不高,只到人大腿,外边有一大块石头,里头有一堆柴火,她们两个正好有个地方好说话。
“今晚的饭,”黄靖把手里的盒子递了过去,“我明早过来再拿走。”
“还有点疼,不过感觉很快就过去了,”明斤也没打开看,只是把盒子放在脚边,“掌门回来了吗?”
“还没,”黄靖单手托腮摇摇头,掌门他们还留在那干什么呢?”
“我有件事要跟你说。”
“啥事啊?”看明斤显然心中有事,黄靖也不免坐直听她说话。
“我闯祸了。”
“你是说打坏了一座山?那也是祟鬼干的。别的,不是已经因为轻率冒失罚过你了吗?”
“不是这个,”明斤咬了咬牙开口道,“我好像害死人了。”
“那也是算在那祟鬼头上。”黄靖直言。
“你先听我说,”明斤在黄靖面前挥了挥手,让她稍微认真一点,“这事情有点复杂。”
于是黄靖安安静静听明斤把事情絮叨完了,在长长的一声“嗯”之后,她开口道:“你能确定,你扯下来的那根草就是你们要找的精怪原身吗?”
明斤无奈:“我感觉是。”
“那另外两个精怪呢?”黄靖思索道,“把那根草给他们看看呗。”
“不知道。我从洞里出来之后就被举霞的修士围住了,脑子晕晕乎乎看着他们封锁四周的时候,掌门和师哥就来了,我被就带回来了反省了,没机会去找她们,”明斤摇了摇头,“而且,我当时心里害怕,把那根草拿去给元北看。他不知道之前发生了什么,以为就是一根落到我头上的杂草。我问他时,他说手一松,草就没了。”
“你不必想太多了,也不会有人要你去认罪。至于那根草,不是精怪的原身最好,是了,责任也是那个祟鬼的,谁让它到处打洞呢。
“但是,就算那个祟鬼害的那根草丢了半条命,但是到底是我把它直接害死了啊。”
“无头案,”黄靖苦恼得咧着嘴说,“现在关键,你还是得去找到另外两个精怪,确定她们要找的朋友是死是活。出了这么大事,而且还有一个精怪被打回原形没回去,她们也没来找你吗?”
“她们也找不过来吧,”明斤觉得奇怪,“咱们不是在结界里吗?”
“结界只能防的住祟鬼,更确切的是防住那一股鬼气,”黄靖从石头上站了起来,“精怪就算幻化成人影,本质也就是草木,哪有结界能防得住他们的。你心里若真放不下,等明儿出来,得了空去找她们问个明白。别自己在这里瞎琢磨。我先走了,地里还有事呢,明早再来。赶紧吃饭吧,天还冷,饭放一会儿就凉了。”
现在天黑的早,坐在蒲团上吃完饭天色就全暗下来了。明斤点了一支蜡烛继续干活,等到打起哈欠、脑袋发沉之后就从柜子里面拉出来一床被子,躺在床上沉沉睡去。
次日醒来,天色还暗着,但是天边已经有一条鱼肚白。因为昨日又累又怕,昨夜一觉无梦,醒来觉得神清气爽。而且昨天躺下时背后还隐隐作痛,如今各色疼痛一概全无,这让明斤觉得昨日的事仿佛没发生过一般。
收好被褥之后,她活动活动身子接着干活。昨天已经把灵牌都擦完了,等到黄靖再来送饭的时候,天已经亮了一大半,地已经擦了一半。
“怎么看起来这么疲惫?”
“晚上带着笔杆和砚台在田里抓老鼠,弄到半夜才睡,”黄靖晕乎乎的说,“今早又不知道什么事,师父传信把我叫起来,只让我赶快吃饭然后去找她。”
“昨天听济师父语气,感觉还好啊。”
听到黄靖这么说,明斤赶快扒拉几口粥,顺带着一个热腾腾的野菜包子下肚。
“师父也没明说,听语气挺急的,”说话时又带着一个哈欠出来,黄靖随手抹了抹眼睛,“我吃饭的时候遇到世和了,他也一副没睡醒的样子,而且今早没帮掌门带饭回去,许是还没回来。”
“没回来?”明斤嘴里含着包子皮嘟囔,“我该不会真惹出大麻烦了吧?”
“现在也还没人送信回来,最多也就是麻烦,而不是严峻,”说话时明斤已经把饭吃完,两个人轻手轻脚赶快把盒子收拾好,“别想太多了,罚你洒扫祠堂你就先安心扫屋子,别一心二用,顾此失彼的。”
黄靖走后,一个上午祠堂都没人来。明斤在祠堂和后院间来回打水,也没见有人从附近路过。她想着自己平日也忙得很,无要紧事也不到这来,于是反而沉浸在洒扫中。
一直到中午,擦完地后停不下来的明斤正接着擦拭桌椅板凳门窗,忽然听到有人敲窗。她顺着声音找过去,发现在休息的小屋子窗外,庞冥一手敲窗,一手拎着饭盒子。
“怎么样了?”明斤伸手接过饭盒,但是没心思吃,只想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
“掌门还在那,沈师兄来和我换班,我刚吃了饭过来的。你先吃饭,我慢慢说,”庞冥手撑着窗户,“掌门带着我,和举霞的修士们调查了那个法阵。法阵威力极强,我们不得不小心,但调查后发现留下来的痕迹极少。一开始以为是争斗时把痕迹都抹去了,但连法术痕迹都没留下来,几位长老反而担心,认为这是一个修为极高的祟鬼随手画出来的玩意。掌门让我跟着去翻往昔记录,翻了一晚上,还是没找到有能力和修为相似的祟鬼。现在大家心里多少惶惶不知所措。”
“接下来怎么办?长老们有说什么吗?”明斤着急问。
“举霞的修士把那附近围起来,对外说是山上常有巨石滚落,不安全,”庞冥道,“现在正好在换班调查,希望能多有些发现。不过我自己有个猜测。”
“什么?”
“我觉得那不是一个单独的法阵,像是一套法阵中的一环,”庞冥谨慎道,“我翻书时注意到,曾有祟鬼用许多小法阵围成一个大阵法,在其中肆意妄为,后来是因为一行外出修行的举霞修士无知间闯进去,才破了阵法。我觉得现在留下来的痕迹和之前那个案子有一两点相似,但不知道是不是我读了卷宗,生搬硬套,所以也没敢和长老们开口。”
“你当时该告诉掌门,毕竟现在毫无线索,还有一个怪物般的祟鬼还隐藏在大伙身边,任何一点蛛丝马迹都不能放过。”
“不止是我,围在附近讨论的修士都有自己的看法,”庞冥在脑海中回忆了一番明斤离开之后的场面,“不过我和掌门说了想继续调查此事,掌门许我可以拿着空云山的灵牌在那附近常呆,而且可以调看举霞的相关卷宗。若是再有多些线索,我就和掌门继续提这件事。”
说话间明斤的饭已经落了半碗。她准备赶快吃完,于是视线落在了盘子里的一颗花生上,想起来别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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