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从西往东,从宝安区一路杀向罗湖。
闵金瑛一直盯着手机屏幕,等着屏幕从黑转亮。律师在旁敲着电脑屏幕整理资料,不时接打电话催促跟进,每当有电话打进来,闵金瑛的目光都是第一时间追过来,锐利逼人,让大气都不敢出。
再往前开就是闵家老宅所在的怡福花园,司机减缓车速,来问老板:“还往前开吗?还是找个地方先停下等消息?”
“先等等,靠边……”
话未说完,闵金瑛的手机响起。律师打字的手都停下,他这边也有电话进来,可此刻他哪里敢接,先切了静音。
闵金瑛接起电话,打了个手势,司机会意改向,只在附近绕路,不再往目的地开。闵金瑛这头没有说话,只仔细听着那边的,这通电话内容不知是什么,律师和司机只看见闵金瑛眉头拧得越来越紧。
电话挂断,闵金瑛开口:“去闵家吧。”
“闵总,这……”
闵金瑛无视律师的话,直接对前头的司机说:“连湘,我进去之后,你带着律师去鹏城第一医院,拿着相关资料,办好接手洪峥仪治疗的手续。”
司机直视前方,点头说是。
车已经开到闵家老宅外头,不远处是几辆全黑面包车,上头下来十几号人,跟闵家的保安正在对峙。
闵金瑛拿出粉饼补了补妆,描摹好唇线,她才开口:“杜律师,洪峥仪的手续办完之后,我需要你去查一个人在深圳的所有信息,他叫洪宇。洪峥仪的洪,宇宙的宇。查他转来深圳哪儿上学,成绩如何,同学关系怎么样,事无巨细,全都要。”
律师一下子明白过来:“是闵金玺的孩子?”
司机扭头问:“闵总你要一个人回闵家吗?我先陪你进去……”
“不必。按照我说的办。”
司机已经下车来给闵金瑛开了车门,她朝镜子最后看一眼,检查妆容与面具无暇,啪嗒合上镜子,攥在手心。
她偏头来面向律师,笑容明艳耀眼如盛夏,一双眼却阴森森寒冷如极夜:“对,闵家新的独苗儿。”
律师被这目光吓得打了个寒战。
闵金瑛下车,径直朝闵家大门前对峙的双方走去,朝着那不懂事的保安连打三个响指:“我是闵金瑛,这些都是我的人,来给我哥奔丧的,让开。”
保安的动作刚一停顿,前头的几个被来人趁势一推,往后退出一条道来。那十几号人涌到了闵金瑛身后,握钢棍一样抄着唢呐鼓槌,乌压压一片。
还没等哪一方有什么动作,保安后头,从闵家宅院大门口,传来不卑不亢的一声——“金瑛小姐。”
保安当即侧身让开。
闵金瑛握着手包,抱着双臂:“程叔,好久不见,闵家这么死气沉沉的,你当管家这些年来,精气神倒还不错啊。”
程叔双手叠在身前,朝闵金瑛弯弯腰,侧身引向内。闵金瑛抬脚往里走,程叔却让人拦下那十几号的丧乐乐队,保安又和他们吵吵嚷嚷瞪起眼睛来。
闵金瑛抱臂不语,程叔低声说:“大小姐在里面等您,我知道您不想给闵家面子,可我想对您来说,这个姑姑还是不一样的,毕竟您今日所有,都离不开大小姐偷偷给您的那块劳力士腕表,对吗?”
闵金瑛冷哼一声,暗骂一句老狐狸,早早请了她姑姑闵堃来坐镇。她扭头对那队的领头人说,“就在这儿吹在这儿奏,钱和礼都少不了各位的。”
唢呐锣鼓齐声响,别墅群里头噪鹃麻雀都惊起一群,临近的别墅里头纷纷走出人来探头观望。
保安面露尴尬,可即便将求助眼神投向管家程叔,后者也是无可奈何,只能让保安拦着他们不让靠近闵家正门。
闵金瑛往里走,走进这阔别多年的闵家老宅。
上下挂白,来往佣人都身穿素色黑色,只有闵金瑛一个不同。飘带衬衣洒金长裙,连风衣压襟的胸针格外耀眼,上头的钻石和耳环上的交相呼应,随着她脚步晃出摄人心魄的火彩。
佣人将探究目光藏起来,等她走过就立时开始交头接耳。
别墅正厅作灵堂,深圳可不许居家停灵,只能上头放闵金玺一张黑白大照片,下设供桌祭祀,贡品琳琅满目,烧纸烟火不绝。
有个少年跪在旁边的蒲团上,披麻戴孝低着头。
闵金瑛一步一步走上前。
“金瑛你回来了。”
闵金瑛的脚步停下,侧身面对来人。
闵堃从花园那边的小门走进来,外头烟熏火燎,应该是在花园里头给闵金玺烧纸钱,闵堃进门时还回头嘱咐佣人小心点别让纸钱翻过来。那一双眼红红,不知道是被烟熏的还是因为哭,手上攥着的真丝手帕也是揉捏得尽是褶皱,更湿了大半。
闵金瑛嘴巴抿成一线,等人到近前才开口:“姑姑。”
闵堃上下打量闵金瑛的衣服,眉心微蹙,嘴唇张合似乎是想要说什么,却最终把那句话吞了回去。
“外头的唢呐……”
闵金瑛笑:“来奔丧也不好空手,给我哥带的丧乐队,聊表哀思。”
闵堃皱眉摇头,却没有驳斥这话,她指了指旁边跪着的少年,说:“这是你侄子,金玺的儿子,叫洪宇。”
少年闻声抬头,撞上闵金瑛的目光。
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瘦得一张脸线条分明双颊凹陷,扔人堆里闵金瑛是一眼懒得瞧的那种。可要是细看的话,下垂眼眉骨高,确实看得出来底子不错,也确实有几分闵金玺的精致眉眼,现在眼尾红红添两分柔弱,可那眼神是透露着防备,凉浸浸跟街头流浪的小狗一样,弓着脊背以抵御敌人。
闵金瑛抱着手臂,朝洪宇露出个寒森森的笑容,他那眼神立刻弱了下去,肩膀一缩,往后退了两寸身位。
小鸡崽儿。闵金瑛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这样的也配跟她抢。
这样的凭什么跟她抢。
没胆识没经验。
就凭是个男丁?
“我说姑姑,没人给闵金玺戴孝摔盆事小,闵家家产被野种吞了事大。闵金玺的尸还没烧呢,做了亲子鉴定了吗?”
“金瑛小姐,这是亲子鉴定结果。”
管家程叔早打发人去取文件,拿了等在一边,此刻递上来,还补充一句,“金玺少爷生前自己查的,附在了遗嘱的文件里。”
程叔托着文件袋,毕恭毕敬地送到闵金瑛面前。
闵金瑛没接,闵堃看这僵持局面,主动走过来拿起文件夹,拉起闵金瑛的手,说:“这儿烟太大了,我们去楼上书房说。”
闵金瑛脚步没有动,伸手把文件夹抽过来,盯着程叔的脸,打开文件夹取出里头的鉴定报告和遗嘱。
不过几页纸,明白清楚地写了闵金玺和洪宇实为父子,更有闵金玺自己白纸黑字地写清楚了自己所有财产全都由洪宇继承。
这些早在闵金瑛进闵家大门前,就已经从电话里头知道了,文件一页一页地在她眼前过,可没有一行真的被细读。
闵金瑛缓慢翻完最后一页文件,把文件拍到程叔手里。
她的话语跟动作一样轻飘飘:“看完了,好,我死心了。今天算我来尽了心意,闵金玺真下葬那天就不用请我了,爱怎么办怎么办,我要回北京去了。”
闵金瑛说完转身,抬脚就要往外走。
“金瑛小姐……”
“金瑛!”
闵堃三两步走上前,拉住闵金瑛的手腕。闵金瑛挑眉看她,等着她自己说出请求来。
可闵堃犹豫不肯开口,闵金瑛歪头笑,钩子一样丢下一句:“怎么,还非要留下我吃晚饭吗?”
闵堃握紧手帕:“去书房说。”
闵金瑛脚步仍然纹丝不动。闵堃抿唇看着她,缓慢地把头左右摇,眼中尽是哀求。
闵金瑛叹了口气,双手举起:“好了好了,看在您给我那只活命劳力士的份上,我给您这个面子。”
话音刚落,她的指头冲向跪在遗照前头的洪宇,手腕反转,往自己的方向勾勾手指。
“你,跟过来。”
洪宇抬眼看闵金瑛,又看向闵堃,一双眼迷茫又湿润。
闵堃没说话,闵金瑛言语轻佻:“不是要继承闵家家业吗?缩成一团躲着算什么?过来听。”
程叔走过去,扶起洪宇,替他理了理膝盖处的褶皱,安抚地在他肩膀拍了拍,推他去闵金瑛和闵堃身边。
洪宇站起来闵金瑛才发现,这小鸡崽儿高倒是挺高的,少说也得一米八几了,看肩头骨架也不小,只是真的瘦,整个人看起来轻飘飘的,孝带绑着的腰更是,她都怕他走起路来那腰会断。
“程叔,泡壶茶来。”
闵金瑛跟着闵堃走进一楼书房,到旁边的会客桌椅坐下。
一共三把扶手椅,洪宇看着剩下的那把空椅子却没敢动,抬眼看向闵金瑛,被她似笑带讽的眼神一盯,更是站着都离闵金瑛三步远,只敢站在闵堃身后。
就像路上遇到怕人的小麻雀,往前跺跺脚,小麻雀就往远处跳一跳。
“你在外头这么多年,一直跟金玺斗气,我也明白你心里不舒服,可毕竟是一家人……”
闵金瑛从逗麻雀的欢乐中收拾回心情,抬手制止闵堃这和稀泥的话。
“我说姑姑,滴水之恩涌泉报,这屋檐下我只认您一个家人。闵金玺三番四次逼我走死路,我跟他是一辈子你死我活的仇人,不是什么‘斗气’。”
“是闵家对不起你。”
“不必,您不必给老闵家道歉,我恩怨分明,这里头没您的错。”
佣人送了茶和点心进来,书房门从外关上。
闵金瑛耐心用尽,不再陪闵堃绕弯子:“凭借这遗嘱和证明,闵家完全没有必要大费周章地喊我回来。他是还没成年呢,可这不是还有您吗?您这个姑姑嫁人生女这么多年,在夫家是一力支撑,对娘家又是看顾有加,要能力有能力,要忠诚有忠诚。您就回答我一句实话,为什么您不自己来?”
闵堃这时才入正题:“你姑父和我在闹离婚,现在好不容易缓和点,我没有办法兼顾闵家这些事。再者……”
她回头看了洪宇一眼,“他即便成年了,离能接管家业也还有好长一段路要走,如果我当了监护人,要管闵家管这么久。你姑父家要么有怨言,要么觊觎闵家,无论是闵家还是我的婚姻,保不保得住都是另一说了。”
闵金瑛问:“姑父这是闹哪一出啊?出轨了?”
闵堃啧了一声,“现在说的是闵家的事。我和你姑父的事是我们俩的事,不到你小孩子家的来过问。”
闵金瑛冷笑:“让我来管家怎么不说我是小孩儿呢?”她拿起茶杯,低头吹水面,“所以,姑姑您就想起我来了,捂着藏着闵金玺有儿子的消息,骗我回来,想让我丢下我自己在外头辛辛苦苦打拼的家业,回来给闵金玺养儿子?”
“毕竟是血浓于水。”
茶杯敲杯碟,脆响一声如惊堂木。
“闵金玺把我从这家里赶出去的时候,他想过血浓于水吗?我也不过十八岁,比这小子没大多少,现在要我回来要给他的儿子当保姆?我说姑姑,您替闵家尽心竭力这么多年不图回报我就不说什么了,可要拖我进来,那可不能够,别说一年两年,一天都不行。”
“金瑛!”
“我不图闵家的钱。”
少年的声音倒不似他身形瘦弱,铿锵有力的一句话,抓住闵金瑛的注意力,让她施舍一个正眼看他。
“我不会管闵家的生意,我不懂,我也不想要。我只想好好读书,我还得读大学,我想读研读博。所有的我都不要,你都可以拿走,只要你给我妈妈治病。”
“胡说什么。”闵堃往后推了洪宇一把,瞪他一眼,“大人说话小孩子不许插嘴。”
“你妈没死?”
闵金瑛嘴巴快,说出口忽然良心发现,觉得这句话对洪峥仪这个唯一受害人有些太不礼貌了。
她尴尬补充一句:“车祸的照片视频我都看了,活下来不容易啊。”
闵堃说:“他妈妈现在在医院,头受了伤,医生说还不知道能不能醒,让家属做好以后她是植物人的准备。”
闵金瑛听了直皱眉。
闵金玺作恶多端,这又是造的什么孽?逼得洪峥仪书读不上家不能回,离开深圳还带了个拖油瓶,回来了几个月就几乎没命?落了个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下场。
闵金瑛看旁边这只小鸡崽儿的眼神都多了几丝悲悯,可她转念又想起他是来跟自己争家产的,实在算不上无辜,又把几分悲悯压了下去。
“你现在说这些也没有用,你还不满十八岁,这家不归你管。即便是归你管了,想必闵家也不肯真让我一个女的来当家。不是吗?”
这最后一个问句,随着闵金瑛的目光,落到了闵堃脸上。
“你爷爷还躺在床上没有意识,闵家那些亲戚,还在汕头的就只管把持着服装产业要分红,海运是一窍不通。即便是在深圳的,也没有几个能在闵氏说得上话。金瑛,即便你不能真的继承闵家家业,可你起码能管闵家七八年不止,这期间所有的分红盈利,生意扩张,资源人脉,全都是你的。”
闵金瑛往后靠在扶手椅靠背上,只喝茶不说话。
洪宇不管刚刚闵堃的训斥,又开口:“我可以白纸黑字写下来,从我成年到读完书,所有决策权和收益全都给你。等你站稳脚跟,我不会跟你抢,所有都是你的。”
声音不大甚至带着怯,可闵堃瞪他,他却没有住嘴。
闵金瑛眯着眼睛,细细打量少年的眉眼神色,忽然一笑,放下茶杯,双手交叠在膝头。
“这倒不用。我姑姑说了,一家人嘛,这样,你跪下喊我一声姑姑,我勉为其难替闵金玺那个狗杂碎养几天儿子。跪吧。”
少年脸色登时煞白。
“金瑛!”闵堃开口劝,“开玩笑也不能开得这么过火。”
“谁跟他开玩笑?”
闵金瑛细品洪宇那双眼睛里头的愤怒与恐惧,看他贴在裤管旁边攥得指节发白的拳头。
小麻雀硬着头皮不肯往外跳。有点好玩。
她不禁想,如果眼前的洪宇是闵金玺,那该有多好,此刻她是真的觉得可惜,宿敌已死,她满腔愤恨找不到合适的出口,只能从这两分相似的面容上找点甜头聊以慰藉。
少年的膝盖不肯弯曲。
闵金瑛笑了笑,放下茶杯站起身来:“不肯也没关系。看来你妈在你心里也不过这点分量。”
她说完,往书房门口走去,大步流星,没有丝毫犹豫与停顿。
身后忽然扑通一声。
闵金瑛脚步停顿,转过身去,看见少年跪地低头。
少年的面容掩藏在宽大孝帽下,肩膀都在颤抖。
“姑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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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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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Warm up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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