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在电梯前,微侧着头和旁边的人在交流什么,庄时攸猜他们是在讨论这儿的器械设备。
那高大的身形在一众人群里十分显眼,庄时攸想不注意也难。
她的目光在那挺拔的西装背影上短暂停留后便挪开,平静地转动轮椅移开。
她一个残疾人,如何能和那些人一起乘坐电梯,就算他们不介意,庄时攸自己都会自惭形秽提前逃离。
她熟练地操控着轮椅,转向另一部平时用于患者和内部工作人员通行的专用电梯。
“我帮您。”穿着工作服的陪护人员刚从电梯里出来,就上前替庄时攸按电梯键,“您要去几楼?”
“二楼。”
很快二楼的白色按钮亮起,庄时攸从缓缓合上的电梯门上看到了自己。
皮肤苍白,身形瘦弱。
她现在连坐电梯都需要别人帮忙。
安慰别人她娓娓道来,可一到自己身上,只有无尽的内耗和折磨。
庄时攸轻叹一口气,大厅的嘈杂被隔绝在外。
短暂的上升过后,庄时攸自行驱动轮椅,进入了二楼的康复训练区。
这里的气息与草坪上清新充满生气的盎然意趣完全不同,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味,各种先进的康复设备在日夜不停的运行着,发出低沉的声响。
庄时静静穿过前台,朝电梯口对面的长廊走去。
途经的几个房间里,时不时传来病患痛苦的嚎叫,以及治疗师冰冷的短促指令。
庄时攸神色平静,似是早就习惯了这种割裂的门内外两重世界,她径直滑向一间康复室内,一进门左侧,是那台她每日都要用到的站立式和行走训练器。
庄时攸每日都会来这里,按照医生嘱咐,做两个小时的锻炼,旨在重新激活她下肢的神经与肌肉,试图找回以前站立和移动的感觉。
护工过来帮她固定好必要的安全绑带,调整好器械的支撑高度。
一切准备好后庄时攸深吸一口气,双手紧紧抓住前方的扶手,开始借助器械的力量,尝试将身体的部分重量转移到双腿上。
这是一个缓慢而艰难的过程,额角很快渗出细密的汗珠。
庄时攸憋着一口气,眼神专注,唇线紧抿,小心控制着肌肉,努力平衡核心来吸取力量。
就这样做了几组重复锻炼后,庄时攸感觉就连后背也有了层薄汗。
她全神贯注,试图再一次支撑转换尝试更大幅度的重心前移时,左腿膝关节处突然传来一阵熟悉的肌肉痉挛和无力感。
庄时攸闷哼一声,支撑着的腿瞬间一软,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前倾倒。
安全绑带勒住了她大部分下坠的力道,但上半身仍不可避免地朝着身下的软垫子栽去。
应该不会疼,庄时攸心想。
但是在那一刹那,庄时攸还是下意识地闭上眼,准备迎接预期的撞击。
然而,预想中的疼痛并未到来。
一只有力的手臂及时揽住了庄时攸的肩膀,另一只手则迅速扶住了她的手臂,一股强大的力量将她倾斜的身体稳稳地托住,重新带回了训练器的支撑范围内。
陌生的味道,不曾与陌生人接触过的陌生触感。
庄时攸惊魂未定地睁开眼,呼吸有些急促,脸上也泛着不正常的红晕。
她撑着两侧的金属杆子,抬起薄薄的眼皮,映入眼帘的是一抹深灰色的、质感极佳的西装面料,近在咫尺,她顺着那条手臂向上看去,对上了一双幽深深邃的眼眸。
是盛弥然。
他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康复训练室,此刻正微微蹙着眉,低头看着她。
盛弥然脸上没有什么额外的表情,依旧是那副疏离淡漠的样子。
“谢谢……”庄时攸稳住呼吸,低声道谢。
她能感觉到他手掌透过薄薄病号服传来的温热和力道,这让她有些不自在,轻轻动了动肩膀。
盛弥然适时松开手,退后半步。
他的目光扫过她因用力而泛红的脸颊和汗湿的额发,又落回到她依靠器械支撑才能站立的双腿上。
“不客气。”他的声音低沉,没有什么情绪起伏,“小心些。”
庄时攸低着头,不想与这个人多说一句话。
陪同盛弥然进来的王副主任见状,连忙上前一步,脸上带着关切和一丝紧张,“庄小姐,你没事吧?有没有哪里不舒服?需不需要叫医生看看?”他又转向盛弥然,解释道:
“盛总,这是我们这里的病人庄时攸女士,正在进行常规的站立和平衡训练,大多数患者在这个过程中都会出现力竭或者肌肉反应不及的情况,我们的设备都有安全措施,不过刚才真是多亏您反应快了。”
盛弥然微微颔首,表示了解。
他的视线并未从庄时攸身上完全移开,他看着她慢慢调整呼吸,重新在训练器上站稳。
“我没事,王主任。”庄时攸对副主任笑了笑,示意自己无碍,“只是突然腿软了一下,谢谢盛先生。”她再次向盛弥然道谢,态度礼貌而疏远。
盛弥然看着她,忽然开口,“这台设备我记得刚投入使用没多久吧,使用体验如何?”
他问的是庄时攸,目光却像是评估般地扫过器械的各个部件,“长舟科技是它的上一代技术合作方之一。”
长舟,目前国内势头正猛的一家新兴科技公司,主攻医疗器械方面。
庄时攸因为之前工作的关系,对这家“年轻”的科技公司有一点了解。
她愣了一下,没有想到这位传说中神秘、手段强硬的归国盛家独子,会突然问起这个问题。
她又不是专业的,器械好不好用,难道他们公司没做过检测?
或者说他是要借此取笑她?以示他刚才对她没有用好他们公司设备的报复?
庄时攸莫名有些生气,这个男人未免有些自负,高高在上。
果然跟她之前看到过的花边新闻不谋而合。
“体验好不好不是应该看大家的想法吗,再说贵公司应该会做提前测试体验的吧,您问我这个刚用没多久的人的想法,恐怕不太行,您觉得呢,盛总?”
庄时攸再度抬头,直视盛弥然垂落下来的目光,丝毫不畏惧。
盛弥然心念一动。
处在他这个位置的,几乎没有人敢反驳他的话,更别说当面质疑他的专业能力。
而这个女人,刚才还畏缩着避免与他对视,现在倒是敢了。
因为什么呢?
盛弥然深深看了她一眼。
一种从未有过的心理体验遍布四肢百骸。
“明白。”他点了点头,“您觉得既然投入使用的设备,必然是好的,没有问题是吗?”
庄时攸觉得他莫名其妙,堂堂一个大总裁跟她聊起产品来了。
但他毕竟是一位声名显赫的大总裁,于是庄时攸又低下头去,“我没有这个意思,当然也可能是我无意点中了您而已。”
盛弥然挑眉。
她这话是在说她自己聪明,而他又需要她点化的意思吗?
还挺有意思。
他看着眼前迅声音细弱的女人,与方才那个敢于直视他、语带锋芒的她判若两人。
盛弥然反倒不急着走了,他保持一个弯腰俯视的姿势,但这个高度仍需要他微微垂下眼皮才能看清站在她面前的庄时攸的表情。
及肩的半长发柔顺光滑,即使双脚不能行动自如,但是这张嘴很厉害。
就像刚才在外面她安慰别人的模样。
不过还是有点不一样的。
比如刚才她在扮演一位知心大姐姐,而现在呢?咄咄逼人?是因为什么?
盛弥然嘴角噙着一丝意味不明的弧度,语气中少了些许之前公事公办的态度,“庄小姐似乎对用户体验有自己的见解。”
庄时攸抿了抿唇,没有接话。
她不想再和这位气场强大的盛总过多纠缠。
因为反差太强烈,就衬得她更加狼狈不堪。
她私心里就不喜欢和太耀眼的人呆在一起。
“没有,”庄时攸回答,“不过就是之前工作原因,对顾客和产品多些理解而已。”
盛弥然却像是没察觉到她隐隐的抗拒,自然而然地从西装内袋里取出一个设计简洁的银色名片夹,抽出一张名片,递到她面前。
“盛弥然,长舟科技,长舟目前正致力于智能医疗康复领域的深度研发,尤其是新一代的智能复健系统,庄小姐作为深度用户,你的切身感受和观察,对我们而言是宝贵的一手资料。”
他的理由冠冕堂皇,完全立足于工作。
庄时攸斜眸,名片是哑光质地,上面只有名字、公司logo和一个应该是工作号码的联系方式,简洁至极。
她没有立刻去接,而是抬头,眼神中带着一丝自嘲,“盛总,像我这样的用户,康复中心里有很多,您何必单独给我名片?”
“因为他们未必能像你一样,敢这么和我说话,也未必能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冷静地反驳我。”盛弥然回答得很快,目光坦诚,“我需要的不是泛泛而谈,而是精准的、有洞察力的反馈,我认为你具备这种能力。”
庄时攸不得不承认,这个男人很懂得如何说服人。
但是现在她最讨厌的就是这种人。
庄时攸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伸手接过了名片,反正等人走了她再把名片扔了也不迟。
“谢谢。”她低声说,将名片随手放在轮椅侧面的收纳袋里,并没有回赠联系方式的意思。
盛弥然看着她随意放置名片的动作,眼神微动,但没说什么,他站起身,“不客气,希望以后有机会能听到庄小姐的专业意见。”
随后他微微颔首,不再停留,副主任等人立刻跟上,一行人簇拥着他,继续之前的调研工作。
庄时攸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轻轻吐出一口气。
接下来的几天,长都市恢复前几日的阴雨连绵,仿佛那日的天晴不存在似的。
庄时攸的生活节奏没有改变,复健、休息、看书。
这家康复中心的服务条件配得上它的价格,每位患者都是单人房。
晚上庄时攸坐在床头翻看专业书的时候,突然发现了那张丢了的名片,原来被她夹在书里,当成了书签。
她鬼使神差地拿过手机,在搜索引擎里输入了“长舟科技”和“盛弥然”。
快速跳出来的有关盛弥然的照片,大多是侧影,疏离而神秘莫测。
“果然,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庄时攸关掉网页,没有再多看。
接着她翻出聊天页面,和最近一个打算来看她的大学男同学聊天。
庄时攸本来把她车祸的事瞒的好好的,也不知道是谁走漏了风声。
就在庄时攸思考着什么时候病好了见同学的时候,几天后的一个傍晚,先一步见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盛弥然再次出现了。
他穿着简单的衬衫长裤,没有带随行人员,独自一人,像是偶然散步到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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