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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第一声询问
夏日的余威终于在几场秋雨后被涤荡干净，空气变得清爽而明澈。教皇殿的花园里，曾经绚烂繁盛的花朵大多已收敛了艳色，唯有各色菊花开始崭露头角，于渐深的秋意中吐露芳华。几株高大的枫树与银杏，叶片边缘已悄然染上或红或金的色泽，在午后斜阳的映照下，如同燃烧的火焰与熔化的金子，绚烂夺目。
又是一个傍晚，地点依旧是那座熟悉的汉白玉凉亭。纱幔被金秋的微风轻轻拂动，带来阵阵混合着菊香与草木清气的凉意。石桌上，摆放着云清辞今日带来的餐点——一盅温润的 “百合秋梨膏” 和几块小巧的 “芝麻茯苓酥”。
秋主肺，其气燥。云清辞察觉到近日老师偶尔会有一两声轻微的干咳，虽不严重，但结合季节特性，她便精心准备了这盅秋梨膏。选用汁水丰沛的雪梨，配以润肺止咳的百合、川贝母粉，以及少量滋阴润燥的玉竹，以文火慢熬，收汁成膏。成品色泽晶莹剔透，宛如琥珀，口感清甜滑润，不带一丝药气，唯有梨与百合的天然芬芳。芝麻茯苓酥则是为了应对秋日可能出现的皮肤干燥与发质干枯，以黑芝麻、茯苓粉为主，辅以核桃碎，烤制得酥香可口，亦是温补滋养的佳品。
比比东今日似乎心情不错，或许是处理完了积压的几件棘手事务，眉宇间少了几分惯常的凛冽，多了几分难得的舒缓。她执起玉匙，舀起一勺晶莹的秋梨膏送入口中，那清甜滋润的滋味立刻在舌尖化开，滑过喉咙，带来一片舒适的凉润，仿佛将秋日的燥意也一并抚平。她微微颔首，又尝了一块芝麻酥，酥脆香甜，亦是恰到好处。
云清辞安静地坐在一旁，看着老师享用她准备的食物，心中充盈着平静的满足。夕阳的金辉透过摇曳的纱幔，在比比东完美的侧颜和如瀑的青丝上跳跃，勾勒出柔和的光晕。亭外，几片早熟的银杏叶打着旋儿悠悠飘落，如同金色的蝶。
一切都显得那么宁和，那么恰到好处。
就在比比东用完最后一口秋梨膏，放下玉匙，云清辞以为今日的陪伴又将在这惯常的静谧中结束时，比比东却并未像往常一样，或示意她收拾，或直接起身离开。
她的目光，越过了云清辞，投向了凉亭外那棵最为绚烂的金色银杏树，看着那如同小扇子般的叶片在风中簌簌作响，偶尔飘落几片。她的指尖在温润的玉盅壁上无意识地轻轻摩挲着，似乎在斟酌着什么。
亭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连微风都识趣地放轻了脚步。
然后，比比东转回目光，落在了云清辞身上。那双深邃的紫眸，依旧平静无波，却少了几分居高临下的审视，多了一丝……近乎于闲聊般的随意。她开口，声音依旧是那般清冷平淡，仿佛只是随口一提，但那话语的内容，却让云清辞的心跳漏了一拍——
“今日学院里，有何趣事？”
……
……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拉长了。
云清辞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血液流动的声音，在耳膜旁鼓噪。她握着裙摆的手指微微收紧，抬眸，对上那双平静望着她的紫眸。
这不是关于修炼进度的考较，不是关于药圃生长的询问，也不是关于药剂改良的探讨。这是一个与正事、与力量、与一切严肃话题都无关的，纯粹的，关于“趣事”的询问。是比比东第一次，主动将话题延伸到了她个人生活、她在武魂殿学院那个相对“外部”的世界。
这是一个信号，一个清晰得不能再清晰的信号——她开始对她生活中有趣的、琐碎的、不那么重要的一面，产生了微弱的兴趣。这不再是单纯的师长对弟子的关怀，更像是一种……带有轻微分享欲的探寻。
云清辞心中瞬间闪过无数念头。她该如何回答？是说林郁导师对她新提出的某个药剂构想大加赞赏？还是提及某个高年级学员不服气前来挑战反被她说得哑口无言？这些似乎都带着一丝炫耀的意味，不够“趣”，也可能引向更严肃的讨论。
电光火石之间，她做出了选择。她要分享一件真正轻松的、无关紧要的、甚至带着点童真稚趣的小事。
她略作沉吟，纤长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仿佛在回忆，然后唇角微微弯起一个清浅的、带着些许无奈的弧度，声音轻柔地开口：
“回老师，若说趣事……今日药理课上，倒是有一桩。”她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让描述更生动些，“林郁导师正在讲解‘鬼藤’汁液的处理要诀，强调其腐蚀性需以魂力小心隔绝。正说到关键处，窗外忽然飞进来一只羽毛翠绿、胆子颇大的小鸟儿，许是被室内的暖意吸引，竟直愣愣地落在了讲台上，歪着小脑袋，好奇地瞧着林导师。”
她一边说，一边留意着比比东的反应。只见对方依旧静静地看着她，目光没有移开，似乎在专注地听。
“那鸟儿也不怕人，”云清辞继续道，语气中带上了一丝符合她外表年龄的、恰到好处的莞尔，“就那么在讲台上蹦跶了两下，还试图去啄林导师放在一旁的教案。林导师平日里何等严肃，被这小家伙弄得一时语塞，想挥手驱赶又怕动作太大惊了它，那表情……甚是无奈。最后还是坐在前排的一位师姐，悄悄释放了一丝极温和的魂力，才将那懵懂的小家伙引出了窗外。”
她描述得简单，却将当时那略显滑稽又充满生机的画面勾勒了出来。严肃的课堂，一丝不苟的导师，莽撞闯入的小鸟，以及导师那瞬间的错愕与无奈。
说完，她便停了下来，澄澈的眸子望着比比东，等待着。亭内再次陷入了寂静，只有秋风拂过树梢的呜咽声。
比比东没有立刻回应。她的目光依旧落在云清辞脸上，仿佛在品味她刚才的描述，又仿佛透过她，看到了那遥远课堂上发生的一幕。她那总是紧抿的、线条优美的唇角，几不可查地松动了一丝，极淡极淡，若非云清辞观察入微，几乎会错过那细微的变化。
她没有笑，也没有评论那只鸟或林郁的窘态。
她只是静静地听着，周身那常年萦绕的、生人勿近的冰冷气息，在这一刻，似乎被这轻松无害的分享悄然融化了一丝边缘，变得更加内敛，更加……平和。
良久，就在云清辞以为不会得到任何回应时，比比东极轻地、几乎是从鼻腔里发出了一声：
“嗯。”
声音轻飘飘的，消散在秋风里，若不仔细听，几乎会错过。
但这一个音节，却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云清辞的心湖中荡开了层层涟漪。
它不是一个评价，不是一个肯定，更不是一个否定。它只是一个简单的回应，一个“我听到了”的信号。然而，在这个特定的情境下，这个简单的回应，却比千言万语都更有分量。它意味着，她分享的这件微不足道的琐事，被接纳了，被听到了，甚至……可能被纳入了对方此刻的思绪之中。
这简短的交流，前后不过寥寥数语，持续了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却仿佛一道无形的桥梁，在两人之间悄然架起。桥的这头，是云清辞小心翼翼递出的、属于她平凡日常的一角；桥的那头，是比比东默许的、短暂投来的一瞥。
从此，她们之间的关系，不再仅仅是夜幕降临时书房或凉亭里的固定仪式，不再仅仅是药膳与疏导的单向流动。它开始拥有了更丰富的维度，夹杂了来自外部世界的、轻松的气息，以及那微乎其微、却真实存在的分享与倾听。
云清辞垂下眼睑，掩去眸中一闪而过的、复杂而温暖的情绪。她开始动手，安静而利落地收拾起石桌上的餐具。动作间，她能感觉到，比比东的目光似乎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才重新转向亭外那满园秋色。
这一次，目光中的意味，或许与之前又有了些许不同。
秋风依旧，落叶翩跹。凉亭中的静谧依旧，但某种东西，已经悄然改变。那第一声关于“趣事”的询问，如同秋日里第一片确切变黄的树叶，预示着季节的更迭，也预示着她们之间，那由无数个日夜的陪伴与关怀积淀而成的关系，终于迎来了一个迈向新阶段的、温柔而坚定的开端。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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