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连两晚在药物的帮助下睡足了觉，如同久旱逢甘霖，萎靡的精气神总算被拽回来不少。窗外的阳光都比昨天明媚了几分。
想起昨晚那碗驱散了寒气的热鸡汤，心头涌起感激。这份情谊得好好谢谢何泉。
拨通电话，何泉的声音立刻传来：
“喂？贝贝！感觉好点没？”
“托你的福，喝完你的鸡汤好多了。”我由衷地说。
电话那头明显一愣，紧接着是拔高的、充满疑惑和八卦气息的追问：
“鸡汤？！什么鸡汤？！我什么时候给你煮鸡汤了？！天哪贝贝！你不会是……有什么情况了吧？！”
……
我握着手机，也愣住了。
是她。
又是何妍。
心口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有点暖，又有点涩。
“哦……哦！” 我赶紧顺着刚才的话茬，迅速在脑子里编了个合理的借口，“肯定是昨天政工黄姐送到门卫室那份！可能没留名字，我就当成是你送的了！误会误会！”
“我就说嘛！” 何泉在那边恍然大悟，声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得意，“我在家那会儿都是靠老妈投喂的主儿！现在挺着个大肚子，换成我们家老李伺候我吃喝了。”
好吧……又被猝不及防地塞了一嘴狗粮。
“行吧行吧，感谢错人了。”我无奈地笑笑，“等我再养两天，活蹦乱跳了就去看你。”
又闲扯了几句才挂断。
手机屏幕暗下去，房间里重新安静下来。
何妍……
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好？
一个沉甸甸的、带着困惑和一丝无措的问号，无声地坠在了心底。
遵照医嘱按时服药，身体感觉轻松了些。开始在宿舍里做些恢复性的基础训练——俯卧撑、平板支撑、深蹲。曾经练得精壮的身体，在长达半年的混乱作息和高压透支下，不可避免地出现了倒退。
俯卧撑做到第五组时，手臂和胸口像灌满了烧红的铅块，再也撑不起身体的重量，狼狈地趴在了地毯上。
接近中午，阳光爬得更高了。我喘着气，琢磨着一会儿出去找点东西填肚子。就在这时，微信提示音清脆地响起。
是何妍。
“大朋友，我姐又给你做了好吃的！在不在宿舍呀？”
看着屏幕上的字，嘴角忍不住弯了弯。
这小丫头……又在撒谎。
第一反应几乎想立刻戳穿她：“别装了，我知道是你做的。”
但手指悬在屏幕上方，又停住了。
何必呢？她一个小姑娘，费尽心思，又没有坏心。再点破，怕是又要惹她不高兴了。
“别麻烦你姐做了，太费事。我出门吃就行，院门口一堆馆子呢。”
那边立刻秒回，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
“不行！我姐都快做好了！外面那些味精堆出来的东西，能有家里做的干净、好吃、养人吗？！”
字里行间透着一种“我说了算”的劲儿。
看着这回复，一个念头清晰起来：等她过来了，找个机会，把那些个盘旋在心里的疑问，好好问一问。
打定主意，我回道：
“好吧，又要辛苦你跑一趟了……你看，我要怎么谢你才好？”
这条信息发出去后，那边安静了十几分钟。
我能想象到厨房里的情景：她系着小围裙，正手忙脚乱、却又全神贯注地对付着锅铲。
果然，手机再次亮起：
“哈哈，搞定！我姐做好了！我现在就过来哟！”
我立刻从地毯上弹起来，冲进卫生间快速冲了个澡，换上干净清爽的休闲服，甚至还手脚麻利地把宿舍的地板快速拖了一遍——干过公安的底子还在，动作迅捷高效。抬腕看表，整套流程只用了三十五分钟。
刚把拖把放好，安静的宿舍走廊里就传来了清脆的脚步声。
我拉开门，主动走了出去。
走廊尽头，何妍正款款走来。她挎着一个精致的小包，手里提着的还是那个熟悉的铝合金饭盒。
正午的阳光暖融融地笼罩着她。她看见我竟然站在门外等她，脚步微微一顿，眼睛里掠过一丝明显的意外和惊喜。
“咦？你今天……气色看着好多了！”她走近，仔细打量着我，笑容像阳光一样灿烂。
“托你的福。”我笑着迎上她，一手接过她手里沉甸甸的饭盒，另一只手轻轻扶了一下她的后背，“快请进。”
她走进宿舍，在沙发坐下，歪着头看我：
“我觉得……你今天好像有点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我一边打开饭盒盖，一边随口问。诱人的香气立刻飘散出来：一盒是胡萝卜片炒肉片，另一盒是鲜嫩的小炒黄牛肉，最底下是雪白的米饭。
“对我的态度……不一样了。” 她托着腮，眼睛亮晶晶的，像盛着一汪被春风吹皱的清泉，带着点揶揄，也带着点说不清的期待。
“有吗？”我心头微动，下意识地想岔开话题，“你手……呃！我是说你姐这手艺，真是越来越好了！”差点说漏嘴，赶紧补救。
何妍的眉毛俏皮地一挑，捕捉到了我的口误，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
“有人费心对你好还不好啊？”语气耐人寻味。
“我开吃了？你吃了没？要不要一起吃点？”我拿起筷子。
“我吃过了啦！你快吃，我看着你吃就行。” 她托着下巴，饶有兴致地把目光聚焦在我身上。
被她这样目不转睛地盯着吃饭，实在有点不自在。我指了指书桌上的笔记本电脑：
“要不……你看会儿电脑去？里面存了好多法医专业的电子书，你不是挺感兴趣的。”
“真的吗？！” 何妍的眼睛瞬间像被点亮的星星，兴奋地拍了下手，立刻听话地挪到了电脑桌前，摁下了开机键。
我开始安心吃饭。黄牛肉炒得又滑又嫩，火候正好；胡萝卜片清甜爽脆……心里暗暗为她的手艺点赞。
“哎呀！你电脑有指纹密码啊！” 很快，何妍带着点小懊恼的声音传过来，她嘟着嘴，可怜巴巴地回头看我。
“哦，忘了。”我放下筷子，起身走过去。我一只腿很自然地屈膝跪在沙发边缘，身体微微前倾，半伏在她上方，一只手撑在桌面上稳定身体，另一只手挪开她放在触摸板上的手去按指纹识别器。
我清晰地感觉到她的手颤了一下。
我迅速解锁电脑，打开D盘那个标记着“法医文献资料”的文件夹。密密麻麻的书名瞬间铺满了屏幕。
“好了，你自己挑吧。”我直起身，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常，目光却忍不住在她微微泛起红晕的侧脸上停留了一瞬。
之前那个梦里，她也这样红过脸……
老贝！你又胡思乱想什么？！ 我赶紧转身回到桌前，继续闷头扒饭。
“啊——！！！”
突然，一声短促而惊恐的尖叫从沙发那边传来！
我心头猛地一紧，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弹射过去。
只见何妍双手死死捂着眼睛，整个身体蜷缩起来，发出呜咽的声音：
“呜……太……太恐怖了！……”
下一秒，她像受惊的小鹿般，一头扎进了我的怀里，额头紧紧抵在我的胸口。
我本能地一手环住她的肩膀，一手稳住她，同时侧头看向电脑屏幕——
好家伙！屏幕上赫然显示着《尸体变化图鉴》，而且正好翻在“死后第7天的尸体变化”那页大图上！画面冲击力极强：头面部已部分白骨化，腹部呈现出大片的污绿色尸绿，密密麻麻的蝇蛆覆盖着尸身。
我不禁哑然失笑。
“你啊……真是应了那句老话——‘又菜又爱玩’！”我一边无奈地说着，一边伸长手臂，赶紧把这部电子书关掉。“文件夹里有《奈特解剖图谱》、《CT断层解剖图谱》、人卫版的教科书……你偏要一上来就挑战这种重口味的‘硬菜’？”
我轻轻拍了拍她还在微微颤抖的背脊。过了一会儿，感觉她情绪稍微平复些了，才双手扶住她的肩膀，把她稍稍推离自己的怀抱，想帮她擦擦眼泪。
“哟，假哭啊？”我忍不住逗她。
“才不是！yue……”她带着哭腔，做了个恶心的表情，“我今晚肯定要做噩梦了……”
看着她这副又可怜又可爱的样子，我忍不住伸出手指，轻轻刮了一下她的鼻尖：
“行了，小朋友，别挑战自己了，”指了指恢复正常的屏幕，“你还是看看电影吧，那个真不适合你。”
“嗯……” 她那副又委屈又乖顺的模样，像只刚被雨淋湿的小猫，让我的心不自觉地软了一下。
“快去吃饭吧，饭菜都要凉透了。”她催促道。
“嗯，知道了。”我快速把剩下的饭菜一扫而空。收拾好饭盒，洗干净手，走到沙发边，在她身边坐了下来。
阳光开始斜行，透过窗户洒了进来，在干净的地板上投下温暖的光斑，何妍正全神贯注地在我的电脑上搜索着近期上映的电影信息。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她纤细白皙的手指在键盘上敲击发出的清脆哒哒声。我看着她被阳光照得几乎透明的耳廓，和微微颤动的睫毛，那个问题再次浮上心头。我清了清嗓子，打破了宁静：
“那个……你还没说，要我……怎么谢你呢？”
她闻言，侧过脸看向我，阳光在她眼中跳跃，嘴角扬起一个明媚又带着点狡黠的笑容：
“这么想谢我啊？” 她歪了歪头，语气轻快，“请我看场电影吧！”
“可以啊！”我立刻答应，“看什么？我封闭太久对新电影一无所知。”
“嗯……我想想，”她掰着手指头数，“有《四大名捕》，武侠的……还有《狼少年》，好像是韩国的温情片？哦对，还有成龙的《警察故事2013》……你想看哪部？”她白皙纤细的手指在键盘上敲得飞快，浏览器页面迅速切换着电影的简介和评分。
我看着她认真的样子，笑了笑，“听你的吧，你选就好。”
她眼睛一亮，迅速点开了《狼少年》的页面，浏览了几篇热评，然后雀跃地转过头：
“哈！那就看《狼少年》吧！评价好像还不错，说很感人！”
“好。”我点头同意，随即状似随意地抛出一个试探，“那……要不要叫上你姐一起？人多热闹点？”
何妍飞快地摆摆手，声音比刚才拔高了一点，语速也快了些：
“啊？不行不行！她今天上班呢！再说，她挺着那么大个肚子，怎么方便去人多嘈杂的电影院啊！不合适！”
理由充分合理，但那份“心虚”感，还是被我清晰地捕捉到了。心里那点猜测似乎又落定了一分。
“嗯，也是。”我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没再追问。
“看下午四点场吧，现在过去时间刚好！”她立刻点头，语气轻快起来。
“行，收拾一下，”我站起身，“这就走？”
“嗯！走！”她也利落地合上电脑，站了起来。
走出宿舍楼，初冬凛冽的北风立刻扑面而来，带着干燥的寒意。宿舍区道路两旁的行道树早已落光了叶子，只剩下光秃秃、遒劲的黑色枝桠。
何妍很自然地伸出手，挽住了我的胳膊，像只寻求庇护的小鸟。我能清晰地感觉到，她穿着薄薄的方格纹毛衣和短裙，裸露的腿部只穿着黑色丝袜，在这寒风中难以自抑地颤抖着。
“你啊……真是要风度不要温度。”我叹了口气，停下脚步，作势要脱下自己身上的黑色外套，“来，穿上，别冻着了！”
“别！”她立刻收紧挽着我的手臂，另一只手也按住了我要脱衣服的手，小脸上带着坚决，“你身体才刚好一点，自己身体都没好利索呢！我没事，走一走活动开了就不冷了！真的！”
“听话！”我试图坚持。
回应我的是她瞪得圆溜溜的、带着点“凶狠”意味的眼神，无声地传达着“你敢脱我就生气”的讯息。
看着她这又倔强又关心我的样子，心底那片柔软的地方又被戳中了。无奈，只能默默把外套的拉链又拉了回去。
只能顺势将那只原本挽着我的手整个握住，在她略微惊讶的目光中，轻轻地将她的手塞进了自己的外套口袋里。
脚下的落叶发出细碎的沙沙声。
想问的话，像被风吹起的落叶，在喉咙里打着转，盘旋着，却始终……找不到一句合适的开场白。
最终，只是化作指间更紧的力道，将那微凉的手，更深地握进了掌心的暖意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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