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砰!砰!”
熟悉的声音响起,我没忍住从滑梯下面的沙池小心地探出头,透过自己长而厚重的刘海悄悄观察着那个打排球的少年。
他又在那里一个人对着墙壁练球了。
几缕被汗浸湿的头发紧贴在他额头,但他无暇顾及,只专注地盯着那颗旋转的排球。
独自一人不知疲倦地重复着垫球、击墙,偶尔球失控飞向远处他就飞快地跑过去捡回来,连擦汗的时间都吝啬,立刻又投入练习。
这个场景已经连续发生半个月了,每天在小公园把作业写完的时候,这个打排球的少年差不多就会过来。
我换了个更隐蔽的角度,抱着膝盖坐下,下巴抵在膝盖上,感觉自己像一只枯叶蛙,这个场景奇异的让我感觉到平静。
看到他嘴里似乎念念有词地在给自己打气,我忍不住再次在心里感叹他真的很厉害,好像永远都不会累,也不会在意有没有人看。
充满了生命力和向上的力量,我有些羡慕。
差不多到回家的时间了,我把素描本收进书包,刚从滑梯下的沙池探出身子就听到一个急促惊慌的声音喊道:
“小心!!快蹲下!”
或许是体力消耗太大,或许是角度没控制好,球没有如预期般被接住,反而高速旋转着朝我飞了过来。
事发突然,我根本来不及反应,只能直愣愣地任由球先砸在了我头顶的板子上,然后落下来砸了下我的头,书包也因为我下意识摸头的动作掉在了地上。
“对不起!对不起!你没事吧?”一个带着喘息却异常清亮的声音响起,瞬间拉回了我的注意力。
刚才那一球导致的心跳加速还没平息,身前的陌生气息更加让我紧张的说不出话了。
看我没说话,他愈加着急了,语速很快地问道:“真的非常抱歉!是我没控制好球的方向!怎么样?受伤了吗?哪里痛?”
距离很近,他脸上还带着运动后的潮红与汗水,那双仿佛盛着阳光的眼里全是焦急与歉意,他微微喘着气,干脆跟我一起蹲在了地上,“没事吧?打到你真的很抱歉,需要去医院吗?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和预想中他看到我会露出疑惑、嫌弃或是跟学校里其他人一样说着“怪人”然后皱着眉走开不一样,那双眼睛里只有担忧和懊恼。
太陌生了,这种不带任何审视和评判的关心。除了家里人,自小学开始到现在初中快毕业了,还是第一次遇到。
“没,没事。”
感觉自己快要被眼前这个太阳灼伤了,我抓起地上的书包,几乎是手脚并用的从地上爬起来,连书包的灰都顾不上拍就朝着公园的出口冲了过去。
还好离家不远,我直接一路跑了回去,嘴里全是铁锈味。
妈妈看到我如此狼狈的模样,惊慌地跑过来拉住我的手问道:“没事吗?沙希,怎么这么狼狈啊!”
听到询问的爸爸也赶紧跑了过来,接过我手上的书包说道:“沙希!你受伤了吗!?”
“没,没事,爸爸妈妈,刚才,刚才不小心摔了一跤。”不知道该怎么说,我只能硬着头皮撒了个谎。
“太危险了,要不还是把头发剪短一些吧,肯定是因为挡住视线才摔倒的。”妈妈担忧地摸了摸我过长的头发。
“对啊,沙希,还是把头发剪掉吧。”
“爸爸妈妈,我下次一定会注意的。”头发是我的盔甲,是我隔绝外界的方法,我是不会剪掉它的。
他们知道我的坚持,所以并没有过多的在这件事上纠结。
洗完澡后,我刚把弄上灰的衣服泡进水里动作生疏地搓了两下,妈妈带着关切的声音就响起了,“沙希,你洗东西吗?”
她快步走了过来,语气是毫不掩饰的惊讶,可能还带着一丝不赞同,“诶?你在洗衣服?”
听到这话的爸爸走了过来,看到我搓衣服的动作皱起了眉。
我僵在原地不知道该怎么办,感觉自己就像盆里的泡泡,整个人似乎在他们的注视下破裂消失了。
“沙希,你做自己擅长的就好了。”妈妈的语气带着‘这孩子又做傻事’的无奈和宠溺,她自然地伸出手把我泡在盆里的手拿出来冲干净,“你不会洗衣服呀,一会把水弄到身上生病了怎么办?”她的声音很轻柔,像哄小孩子。
“对啊,泡沫也太多了,万一没冲干净手会痛哦,你肯定洗不干净的,你去学习就行了,你和妈妈出去吧,一会爸爸洗。”
“这些小事交给爸爸妈妈,你去写作业吧。”妈妈动作轻柔地帮我擦了擦手,就像在擦拭什么名贵瓷器,“你看,手都快泡白了。”
我只能僵硬地点点头,脚步虚浮地回到卧室,毕竟我擅长的只有学习。
摸到书包里的素描本,我忍不住拿出来翻了翻,他打球的样子真的非常有感染力,就算这些画没有任何色彩,但他向上的生命力也透过那张纸传了过来。
今天真的太狼狈了。
想到这件事我猛地合上了素描本,试图驱赶自己脑海里当时狼狈离场的画面,“太丢脸、太失礼了。”
第二天我纠结了许久,还是觉得要再去一次小公园,毕竟昨天那样跑掉实在是太失礼了,我刚站起来准备离开教室,花梨她们就把我拦了下来。
“等一下呀,星野,今天的作业也拜托你咯~”
“还有我的也是~谢谢你啦~星野~”
手里被塞的三个作业本沉甸甸的,我为难地小声说道:“作业要自己写啊花梨,这样是不对的。”
短暂的沉默后,花梨轻轻地“啧”了一声,她把手放在我的肩膀上,靠近我的耳朵说道:“星野,我好伤心啊,我们不是好朋友吗?”
听到她这么说,我有些慌张地拉住了她的手,“对,对不起,不要难过,如果你不会的话,我,我可以教你的花梨,但是作业要自己写才行啊。”
她后退一步抽回了自己的手,手指拨了下我过长的头发,“我们可是你在学校唯一的朋友啊,星野,朋友之间互帮互助不是应该的吗?”
站在旁边的理奈脸上挂着似有似无的笑容,“对啊,只有我们没有说你是‘发鬼怪人’哦,我们对你好吧,只是我们今天放学都有急事,真的没办法写作业,帮我们一下吧。”
“难道说你不想跟我们做朋友了吗?你想彻底变成一个人?好朋友都是这样互帮互助的,你之前没有朋友,你不知道怎么和朋友相处。”
她们的话在我脑海里反复回荡,想到空荡荡的教室里只有我和我的影子,想到别人冷漠或厌恶的目光,那种无边的孤独感压在了我的胸口,连呼吸开始有些刺痛了。
因为之前没有朋友,我确实不知道好朋友之间是怎么相处的,只能僵硬地点了点头,“好,好吧,但明天一定要自己写啊,花梨。”
花梨拍了拍我的头,很亲昵,“那我先走啦,感谢你哦,星野,你最好了。”
因为不方便把作业带回家做,所以我是做完她们的作业才去的小公园,还好我唯一擅长的就是学习,并没有耽误太久的时间。
不过我在公园门口徘徊了十分钟都没踏进去,想着对方今天也不一定在,毕竟已经有些晚了。
正当我鼓起勇气准备往前走时,一只温暖的手掌轻轻地拍在了我的肩膀上,“终于等到你啦!”
“啊啊啊啊!”我被吓得魂飞魄散,蹲在地上,心脏瞬间蹦到了嗓子眼。
“啊!对不起对不起!”对方看我被吓得那么惨,收回手,土下座说道:“上次很抱歉砸到你,这次还把你吓到了,真的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有点激动终于等到你了。”
看清楚是那个打排球的少年之后,惊恐慢慢褪去,但窘迫和不知所措涌了上来,刚才自己的反应也太大了。
“没,没事。”我慌乱地摇了摇头,站起身拍了下裙子,表示自己还好。
他起身手忙脚乱地从包里拿出一个粉色方形小盒子,小心翼翼地递到我的面前,“是蛋糕!我不知道一般女生喜欢什么,那天我真的觉得很抱歉,所以我问了排球社的学姐们,她们说这家甜品很好吃。”
这份善意让我犹豫了一下,没有立刻去接蛋糕,而是有些慌乱地从包里摸出了两颗水果硬糖,是之前妈妈放进去的。
我非常郑重地把糖轻轻地放在了那个装着蛋糕的粉色小盒子上,“谢谢,谢谢你的蛋糕,糖给你。”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给糖,只是觉得似乎应该回应点什么。
他看了下那两颗糖,又看了看我,脸上的惊讶慢慢变成了一个灿烂的笑脸,笑容纯粹且明亮,“哇!谢谢!”他开心地拿起糖,然后珍重地放进了包里,“我收下了,你也收下吧!”
我点点头,同样珍重地伸出手接过了那个小蛋糕。
“我叫日向翔阳!你呢?”他像是完成了什么重大任务,松了口气,笑容更加明亮了。
“我叫星野沙希。”我捧着小蛋糕,有些紧张地小声说道。
“那我们就是朋友啦!”他这么说着从包里掏出了他的排球,“我最喜欢的就是排球了,星野,你打过排球吗?要试着玩一下吗?很有意思的!”
他和花梨带给我的感觉不一样,可能因为朋友本来就是多种多样的?我不知道,但他很热情、温暖,我第一次遇到这么热情的人。
“今天有点晚了。”
听到我这么说,他非常失落地垂下了头,“对哦,那就没办法了。”
“明天,明天我会来的。”看到对方就像枯萎的向日葵一样,我忍不住开口安慰道。
“好!那明天一定要来哦!”
看着他阳光的笑容,我也忍不住扬起了唇角。
“嗯!”
从我答应了他开始,我们几乎每天都会来这个小公园,有时候我负责帮日向托球,有时候我坐在椅子上听着“砰砰砰”的击球声写作业,就这么过了两个月。
我第一次拥有了校外的朋友,他带给我的感觉就像冬日的阳光,和学校里的朋友完全不一样,每次和他相处都感觉心里很平静、很温暖。
不过今天我是带着坦白的目的去的,距离我们第一次认识已经过去快两个月了,就算我走的再怎么拖拉,也还是走到了公园的位置。
日向正在做垫球的训练,还没注意到我,我先把书包放在了经常坐的长椅上,想着一会要说的话,手指忍不住攥紧了拿出来的素描本,指腹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我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狂跳的声音,像一面失控的小鼓,震得耳膜嗡嗡作响。
发现我过来了,他停下训练把球抱在怀里,快步跑了过来,额角挂着刚打完球的薄汗,脸上浮着运动后特有的红晕,语气带着一丝疑惑和关心:“星野,你今天来的好慢,遇到什么事情了吗?你表情好僵硬啊。”
“日向……我……”刚开了个头就卡住了,我感觉脸颊火辣辣的,视线慌乱地飘向地面,不敢直视他的眼睛,那些在心里排练了无数次的“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请你别生气”的话,此刻全都堵在嗓子眼,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我真的害怕他脸上出现生气,或者更糟糕的厌恶表情。
“嗯?怎么了?”他歪了歪头,“是不是今天作业太多了?还是考试没考好?应该不会吧,星野你的成绩一直都很好,还是说我开始让你觉得排球无聊了吗?!”原本轻快的声音突然开始变得慌乱。
我猛地吸了一口气,几乎是闭着眼睛,用尽全身力气把藏在身后的素描本弯着腰举到了两人之间,“对……对不起!日向!”
声音带着些颤抖,但慢一秒我都感觉会失去勇气,所以我语速飞快地说道:“我,我画了你!画了好多张!都是你打球的样子!我觉得你打球时特别好看,像在发光一样。”我的声音就像一个不断在漏气的气球,说到最后只剩下了气音。
我低着头如同等待审判的囚徒,心沉到了湖底,感觉自己从指尖开始发凉,一直凉到了心里。
“哈?!”一声短促而响亮的惊呼响起。
被突然响起的声音吓得一哆嗦,我下意识地抬起头,手上的素描本被人接了过去。
他的眼睛瞪得溜圆,表情是不加掩饰的惊喜,“哇!!!这是星野你画的?!画的是我?!”声音陡然拔高了好几度,充满了难以置信的兴奋。
奋力跃起时绷紧的手臂线条,接球时微微屈膝的姿态,虽然只是素描,没有色彩,但人物的神态、动作都跃然纸上。
“好厉害!星野你好厉害!哈哈哈!原来我打球这么帅啊!好酷!!”他一边飞快地翻页,一边发出夸张的惊叹,脸上那灿烂到能融化一切阴霾的笑容,直直地撞进了我的心里,太好了,他没有生气。
“生气?我为什么要生气啊?!而且看的出来,星野你真的有认真观察打球的我,不如说我真的好感动!!”
听到他又大又亮的声音我才发现,我把心里的话说出来了。
“我还是第一次被人画下来呢!好感动!我真的有画出来的那么优秀吗?嘿嘿~”
他语气里的兴奋和赞叹真实而热烈,没有一丝敷衍,让我甚至开始怀疑自己真的画的有那么好吗?
“谢谢你,日向,但我画得并没有那么好。”我有些羞赫地小声说道。
“很好!应该说星野你画的特别好!”他的目光明亮而真诚,不容置疑地说道:“星野!你的画!超级棒!”
第一次被人这么称赞,我只感觉胸腔里那股积压了许久的紧张、害怕和委屈,都被名叫“日向翔阳”的巨大暖流瞬间冲散了,鼻子猛地一酸,眼眶不受控制地热了起来。
“嗯!”我最终只能发出一个带着鼻音的回应,心里暖洋洋又轻飘飘的。
看到我笑了,他松了口气,“以后想画我随时都可以哦!嘿嘿,这张我扣球的画可以签上名字送给我吗?”
“当然可以!”我立刻跑回椅子那边开始在书包里翻找我的笔袋,可能是这种情绪上的大起大落让我手有些颤抖,最终签名的时候也没有签的特别好看。
日向看我一脸失落的样子,从我手上拿过笔在我名字后面画了个非常卡通的太阳和一些小花,完美的掩饰了我的失误,
“日向和星野,好朋友!”他笑容满面地说道。
他真的太特别了,我的第一个校外的朋友,热情、充满生命力又坚定,甚至帮我把灰色的生活都画上漂亮的橙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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