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微真正待在调解室的时间,其实并不满24小时。
大风刮了一夜,楼顶瓦片的晃动声和高窗被拍打声不绝于耳,年久失修的小灯光线昏黄,将冷冰冰的床架照得模糊又暗沉,像是惊悚片的现场。
这就是孩子们对调解室避之不及的原因。
经历了各种各种的位面,寻微并不感到害怕,只觉得床架上的被褥保暖水平太差,即使在上面多加了一层外套也难以御寒。
一夜过后,端着保温桶的淑惠阿姨出现在木门门口,看到寻微雪白的脸色被吓了一跳,连忙询问对方是不是心脏不舒服。
寻微解释说只是有点失温,可这份说辞没有宽慰到这个大大咧咧的妇女。
直到被放出了调解室的里间,一路被牵着去找了姚悦医生,寻微还有些在状况之外,因为淑惠阿姨的动作实在快得惊人。
已经降下的处罚是可以这么轻松就取消的吗?
寻微陷入沉思。
检查完身体过后,姚悦医生给了寻微一个路上买的饭团,看少年低头慢慢吃着,这才转身来到淑惠阿姨面前。
“还好,只是有些受凉,保险起见吃点预防药,不然呼吸道感染会很难办。”
“这孩子身体怎么更差了?一个晚上就……”
更多的话音消失在阻隔寒风的门外,屋外的两个大人神色担忧地说这话,寻微则安静地吃完了饭团。
离开医务室的时候,淑惠阿姨告诉寻微,他可以不用再回调解室了,但还是会有其他处罚。
寻微说好。
他不是话多的人,很多时候都不会表现出任何攻击性,昨天和那群高高壮壮的少年对峙时是这样,今天身体不舒服还要强撑也是这样,总带着一股置身事外的淡然。
淑惠阿姨对这个白净懂事的孩子很有好感,不由更加怜悯对方患病的事,分别之前又给寻微塞了罐热牛奶。
看着眼神疑惑捧着牛奶的寻微,淑惠阿姨摸了一把他柔软的头发。
“要顺利长大,知不知道?”
……
虽然不用静闭思过,但还要承担一周的值日工作。
这期间寻微不用参加课程学习,负责清理所有活动区域的卫生。
平常老师们已经将这些地方清扫得很干净了,所以说是罚做值日,实际上工作量并不大。
但寻微还是做得很用心,将堆积的灰尘都打扫干净了。
到了活动时间,江宵暝总会过来找寻微。
寻微把他安置在角落的座位上让对方看书,可擦拭藏书室的书柜时,还是能捕捉到一道如影随形的视线。
这目光并不妨碍做事,寻微把它理解为主角被施以援手后产生的雏鸟情节,毕竟江宵暝对他好像确实有点不一样了。
于是寻微继续做着自己的工作,平静地无视了对方的目光。
平和又默契的相处就像流淌的溪流,最后被大门的“砰”响打断。
风风火火的张尧冲进来,一眼就看见擦柜子的寻微,立即匪夷所思道:“不是,寻微你这么听话?真在这里干活啊!”
嘴上嫌弃着,他又巴巴地挤到洗帕子的少年身边。
“上次我说我要把人揪出来的事,我可不是忘了啊!只是因为一直没问出个结果,才不和你说的。那天下午很多人洗完衣服就溜出去玩了,根本没剩下几个人,这要我怎么问……”
他看着少年从桶中捞起抹布,将布料里多余的水分榨出,指节收紧时,肌肤呈现透明的质感,边缘却透着过了冷水的淡粉,没忍住多看了好几眼。
话说一半,半天没等到寻微追问后续,张尧只好又绷着脸强调:“你敢说我没用就死定了!后面,我怀疑就是他身边的人在惹事,说不定就是一个宿舍的?毕竟江江他是个残疾嘛,人家看不惯也正常。”
寻微眉头一蹙,不由看了角落一眼。
张尧顺着寻微的视线看过去,这才发现了角落里坐着的江宵暝,那小聋子也在看这边,还是张尧最烦的眼神,甚至还要阴沉些。
心底吐槽这人简直成了寻微的跟屁虫,张尧继续着自己的话题:“我说,这次你打那些人,是不是因为知道上次他们欺负江江的事?”
见听者始终不给出回应,他有点恼火:“寻微你一直看他做什么?他又听不见!”
他挡住寻微的视线,板着脸再次问:“你说话,动手打他们,是不是因为我说的那件事?”
寻微摇了摇头,不想当着江宵暝的面说这些,即使对方根本听不见。
轻微的灰尘呛过喉管,他侧过脸咳嗽了一声。
张尧立即问:“你生病了?”
觉得这话有点亲近,他又别别扭扭地补了一句:“生病了还不会躲清闲,寻微你长脑子了吗?”
寻微没理会他的嘲讽,想要掩唇咳嗽,但双手都碰过脏抹布,显然不是合适的选择。
为难之际,一方小小的棉手帕递到手边。
寻微顿了顿,看向了不知何时走到面前的江宵暝。
对方半抬眼睫,正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
他手里的那方手帕是前不久卫生课程发放的,从没见过用,但被洗得很干净。
来不及说谢谢,寻微接过来,捂住口鼻咳了几声,这才闷声道:“我已经给出了教训,他们不敢了。”
这话是对张尧说的。
张尧莫名其妙地看着寻微挡住嘴巴的举动,下意识接话:“这点哪够啊?就怕没把他们打服……”
寻微抬眸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张尧被他的眼神呛了一下,回忆起那几人身上毫不留情的外伤,默默收回了自己的话。
何止是没有打服,这都只比他都差一点点了。
寻微这家伙,深藏不露啊。
他正要顺势提出收寻微做小弟的事,却见碍眼的江江往寻微身边靠了一步,不甚走心地拽了一下寻微的衣角。
“去吃饭。”声音干脆,只是没收住音量。
张尧揉了把耳朵,忘了自己要说的:“这小聋子原来会说话啊?”
寻微锁眉:“别再骂他。”
张尧:“……”这人这么会抓关键词?
寻微把手帕折好收进口袋,对紧密注视着他的江宵暝点点头,耐心说:“我们走吧。”
眼见着寻微提上水桶就要和江宵暝离开,张尧一下回过神。
“不是我说,寻微,你对这个江江也太好了,这人有什么不一样吗?好歹我们还多认识了几个月呢!”
没得到回应,他又扯着嗓子追问:“他有什么特别的吗,值得你为他做这做那的?喂!兄弟一场,和你张尧哥说一声呗!你这么想当小弟,不如选我当老大啊!”
寻微没反应,被这人的大嗓门嚷得头疼,只有在听到最后一句时脚步一停。
怀着没缘由的较真,他转眸道:“非要说的话,是我想当他哥哥。”
“哈?”
眼看这两人马上就要出门,一头问号的张尧想起了此行的目的。
“那个,我来是要和你说,我已经警告了苗宏他们,他们不会再找你们麻烦了!别再把人打得闹去调解室了。”
寻微脚步不停,语气倒是真诚:“谢谢了。”
“这还差不多,”张尧得意洋洋。
过了几秒,他又一拍脑袋:“啧,他还没说愿不愿意做我小弟啊!”
……
如张尧所说那样,调解室在大人们见证下握手言和之后,苗宏那几人没有主动报复寻微。
偶尔在宿舍楼梯间和寻、江两人碰面,几人也像是被扼住脖子的鸡,憋得满脸通红。
领头的苗宏眼神恶狠狠的,不过仍是一言不发,不知道是害怕得罪张尧还是忌惮寻微告密。
毕竟霸凌同伴的惩罚,要比吸烟重得多。
他们胆子很大,一直认定那次翻墙被抓是寻微搞的鬼,于是在对方护着的小弟身上撒了气,都还没来得及再多做什么,就被寻微冷着脸收拾了。
被一个病秧子打得毫无还手之力、抓了把柄,还被吃错药的张尧警告了一番,苗宏恨得牙痒,可短期之内也不敢再有动作了。
而其他孩子对江宵暝本来就没有多大的敌意,见张尧都不再多说什么,也就没理会这个新来的同伴了。
就算有人想找茬,但看到对方身边能打趴一个宿舍孩子的寻微,又默默打住了想法。
孤儿院排外和欺凌风气终于得到制止,以暴制暴的手段很奏效。
这是解决麻烦的最快方式,面对本性难移的人,暴力震慑往往比以德服人更有用。
值日处罚结束,寻微的生活回归正常。
临近年关,识字课程已经停了,孩子们每天的任务就是练字和扫尘,天晴的时候在院子里做些暖身活动。
江宵暝那本已经写好的字帖,被寻微妥帖地收进了抽屉,和自己的放在一起。
江宵暝看了一眼那满篇的端方字迹,又抬起眼帘望向寻微若无其事的脸,似乎是在猜寻微是什么时候完成的。
寻微没有解答他的疑问,出门之前为他拉好外套,确保不会有风灌入。
由于每天晚上都一起睡觉,现在的江宵暝不再排斥和寻微简单的肢体接触。
寻微照例为他戴好围巾,还没来得及退开,就被对方牵了一下衣角。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江宵暝总喜欢用这个动作吸引他的注意,不轻不重拉一下衣服,就像逗猫似的。
寻微好脾气地问:“怎么了?”
江宵暝没说话,凑过来依样画葫芦把寻微外套的拉链拉高了。
因为不习惯照顾别人,动作显得有些粗暴,拉链被彻底拉了起来,直接挡住了寻微下半张脸,就像某种顽劣的恶作剧。
被捉弄的少年一愣,微微睁大的眼睛,像容纳着清澈明丽的湖水。
但很快,他反应过来对方是为了帮他挡风,慢半拍地道了声谢。
对方沉默地盯着他,其实根本听不见。
两人被安排在后院食堂打杂,帮淑惠阿姨做这几天的面食。
揉面团实在是枯燥无聊的活动,孩子揉着揉着,干脆把面团当橡皮泥捏了起来,笑声传遍后厨,惹来淑惠阿姨又气又笑地骂声。
江宵暝置身事外,用力将面絮揉压成团,低头敛目时侧脸专注而安静,再也看不出刚来时的尖锐影子。
小孩的肤色变得健康,挽起袖子时露出的手臂有力,不再只支起嶙峋的骨架,所有的外伤都已经痊愈了。
寻微分到了擀面皮的工作,需要等着揉好的面团分过来,暂时无事可做,于是在一边看着江宵暝揉面。
江宵暝对目光的感知总是敏锐,很快就沉眸看过来。
寻微开启了话题:“巧乐老师说年后要分学习小组,你想和陈梦一组吗?”
年龄差不多的人在一起,应该更好相处。
“……”
江宵暝没回应,应该是没看懂这句话。
在寻微要放慢速说第二遍之前,他简短给出回复:“不想。”
“为什么?”寻微有些疑惑,“交朋友不是坏事。”
江宵暝不说话了,垂下目光又去揉他的面团。
原本还算和善的表情阴沉下去,看上去随时要发脾气。
寻微抿了抿唇,“不想吗?”
多交朋友或许对主角的成长有帮助,毕竟寻微还有一条引导任务。
要引导江宵暝向善向好,不该从培育健康的身心开始吗?
这是他从上百册教育书籍中总结的经验。
而江宵暝不看寻微,似乎懒得再读他说什么。
那边淑慧阿姨分了一小团面团过来,寻微只好转身先做自己的事。
后厨人声鼎沸,注意力分散的孩子们还在打打闹闹。
混乱间,不知道是谁弄倒了台子上的开水盆,炽热的水流直接顺着倾斜的台面大面积逸散开来。
一阵惊呼中,沉思中的寻微只觉右手一紧,接着就被人拽着往后退了一步。
猛烈的动作让心脏一跳,他缓了口气,这才看到了沿着台面滴滴答答淌下来的水流。
地面很快聚起水洼,热气蒸腾在冷冬的空气里。
确认没人受伤后,打翻开水的小孩被淑惠阿姨骂得狗血淋头。
等到胸口轻微的窒闷感消散,寻微回过神,发现被牵着的右手已经被松开了。
手上被蹭了更多的面粉,就像被灼热的风蹭了一下。
而江宵暝已经漫不经心走回了原位,继续去揉面团了。
小江还是很善良的。
寻微得出评价。
薛定谔的善良。。。
过渡章放个小剧场吧——
被寻微戴上红围巾的小江:无所谓
被寻微穿上红外套的小江:无所谓
被寻微套上红秋裤的小江(迷惑但照做):……无所谓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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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龙傲天文的白月光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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