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时节的沈府,被一片喜庆的绯红裹挟着。
檐角垂下的红灯笼映着青砖黛瓦,连廊下悬着的彩绸被风一吹,便簌簌落下细碎的光影,落在沈清辞素白的指尖上。
她正坐在窗前的妆镜前,指尖轻轻拂过铺在膝上的嫁衣,那金线绣成的从裙摆蔓延至衣襟,每一针每一线都透着绣娘的巧思。
铜镜里的少女眉眼温婉,乌发被一根玉簪松松挽着,鬓边垂着的耳坠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
再过三日,她便要嫁与丞相嫡孙温子瑜,成为人人称羡的温夫人。
这场婚事是父母定下的,她与温子瑜虽无轰轰烈烈的情意,却也见过数面,他总是一身月白长衫,待人温和有礼,说话时眼底带着浅浅的笑意。
沈清辞轻轻抚摸着嫁衣上的莲花,唇角不自觉地漾起一抹浅淡的弧度,这样的日子,大抵就是世人所说的“岁月静好”吧。
“小姐,该用晚膳了。”贴身丫鬟晚晴端着食盘走进来,见她对着嫁衣出神,忍不住笑道,
“您这几日瞧着,比前儿多了几分气色呢。温公子那般温雅,往后定是疼您的。”
沈清辞收回思绪,接过晚晴递来的茶盏,指尖触到温热的杯壁,心里也泛起一阵暖意。
她轻声应道:“不过是一桩寻常婚事,哪值得你这般念叨。”
话虽如此,眼底的柔光却藏不住。
她想起前日温子瑜派人送来的那盒苏绣手帕,帕子上绣着几枝翠竹,旁侧还题了一句“清风朗月,可慰平生”,字迹清隽,透着一股温润的书卷气。
那时她便想,若能与这样的人共度一生,不争不抢,安安稳稳,便是此生幸事。
晚膳过后,沈清辞又在窗前坐了许久。夜色渐深,府里的喧闹渐渐散去,只剩下偶尔传来的梆子声和虫鸣。
她起身想去关上窗棂,指尖刚触到窗沿,却听得“嗒”的一声轻响,一枚玉佩从窗外掷了进来,落在铺着锦缎的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沈清辞的心猛地一沉,那玉佩的样式她再熟悉不过,墨玉质地,边缘处还有一道细微的裂痕,是年少时裴砚为了护她,被野狗咬伤时不小心摔破的。
她僵在原地,指尖冰凉,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她缓缓弯腰捡起玉佩,目光落在玉佩旁那张折叠整齐的字条上,指尖颤抖着展开,熟悉的凌厉字迹映入眼帘:“明日酉时,西郊旧亭,你若不来,后果自负。”
“裴砚……”沈清辞低声念出这个名字,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窜上心头,瞬间浇灭了白日里所有的暖意。
这个名字,像一道尘封已久的伤疤,她以为早已愈合,却在此时被狠狠揭开,露出底下鲜红的血肉。
她怎么会忘记裴砚?那个与她一同长大的少年,那个曾在桃树下对她许诺“清辞,我将来定要娶你”的青梅竹马。
可后来呢?裴家突逢巨变,镇北侯战死沙场,家族被构陷,一夜之间从云端跌落。
裴砚从京城被流放,再回来时,早已不是当年那个会笑着给她摘桃花的少年。
他成了权势煊赫的镇北侯世子,皇帝面前的红人,性格变得阴郁偏执,眼神里带着化不开的狠戾。
上次他回京时,曾在街角拦住她,眼神灼热地盯着她,说“清辞,你只能是我的”,那语气里的占有欲,让她不寒而栗。
自那以后,她便刻意避开他,只盼着能早日嫁与温子瑜,远离这个如同梦魇般的人。
可现在,他回来了,还用这样威胁的语气让她去见他。沈清辞捏着字条的手指微微用力,纸张被揉出褶皱,指尖泛白。
她知道裴砚的性子,他说“后果自负”,便绝不会只是说说而已。他如今权势滔天,若是真的动了怒,不仅她的婚事会泡汤,沈家也可能会受到牵连。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棂洒进来,落在她苍白的脸上。沈清辞望着铜镜里自己慌乱的模样,深吸了一口气。
她不能让裴砚毁了这一切,更不能让家人陷入险境。明日,她必须去见他。
只是那西郊旧亭,曾是他们年少时常去的地方,如今却成了她不得不面对的修罗场。
她闭上眼,脑海里闪过裴砚当年离开时的眼神,带着不甘与怨恨,还有一丝她看不懂的偏执。
这一次,他又会对她说些什么?又会做出怎样的事来?沈清辞的心,像被投入了一块巨石,再也无法平静。
次日午后,沈清辞以“去城外别院探望祖母”为由,避开了家人的目光,坐上了前往西郊的马车。
车窗外的景色不断倒退,春日的繁花似锦,却丝毫无法驱散她心头的阴霾。
她坐在马车里,指尖紧紧攥着衣角,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年少时的往事。
那时的裴砚,还是镇北侯府的小世子,眉眼间带着少年人的飞扬。
他们两家是邻居,她常常跟着裴砚去后院的桃树下玩。
裴砚会爬树,每次都能摘下最红最甜的桃子,递到她手里,笑着说:“清辞,你吃,这是最大的。”
他还会教她骑马,在她摔下来的时候,第一时间冲过来扶住她,紧张地问“疼不疼”。
那时的时光,像浸了蜜的糖,甜得让她以为会一直这样下去。
可变故来得太快。那年冬天,镇北侯在边疆战死的消息传回京城,紧接着,便有人弹劾裴家通敌叛国。
一夜之间,裴家被抄,男丁流放,女眷入了教坊司。
她记得那天,裴砚被官兵押着路过沈府门前,他挣脱开官兵的手,朝着她的方向大喊:“清辞,等着我!我一定会回来的!”
他的脸上满是灰尘,眼神却异常坚定,还有一丝她当时不懂的绝望。那是她最后一次见到年少的裴砚。
后来,她听父亲说,裴砚在流放途中逃了出去,辗转到了边疆,凭借着过人的胆识和武艺,在军营里崭露头角,后来又被皇帝召回京城,恢复了镇北侯世子的爵位。
再见到他时,是在去年的上元节。她陪着母亲去逛灯会,人群中,一双冰冷的眼睛锁住了她。她转头,便看到了裴砚。
他穿着一身玄色锦袍,身姿挺拔,眉眼间没了往日的少年气,只剩下阴鸷和冷厉。
他走到她面前,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清辞,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她当时只觉得害怕,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想要躲开他。可裴砚却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力道大得让她生疼。
“怎么,见到我,你就这么想逃?”他的眼神里满是嘲讽,“你以为你能逃得掉吗?”后来还是母亲上前解围,拉着她匆匆离开。
自那以后,她便再也不敢去人多的地方,生怕再遇到裴砚。
马车突然停了下来,车夫的声音传来:“小姐,西郊旧亭到了。”
沈清辞回过神,深吸了一口气,撩开车帘走了下去。
西郊旧亭坐落在一片桃林旁,此时桃花开得正盛,粉色的花瓣落在地上,铺成了一层薄薄的花毯。
可这样的美景,在她眼中却透着一股凄凉。亭子里,一个玄色身影背对着她站着,身姿挺拔,周身散发着强大的气场。
听到脚步声,裴砚缓缓转过身。他的五官依旧俊朗,只是那双眼睛,比上次见到时更加深邃,也更加冰冷。
他盯着沈清辞,目光像带着钩子,要将她整个人都看穿。
“你来了。”他的语气很平淡,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掌控力。
沈清辞握紧了袖中的手帕,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微微屈膝行礼:“见过世子。不知世子今日找我来,有何要事?”
她刻意用了“世子”这个称呼,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裴砚一步步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要事?沈清辞,你难道不知道我找你是为了什么吗?”
他的指尖轻轻拂过她的脸颊,动作带着一丝诡异的温柔,可眼神却依旧冰冷,“我听说,你要嫁给温子瑜了?”
沈清辞下意识地偏过头,躲开他的触碰,语气坚定:“是,婚期已定,三日后便是。”
“三日后?”裴砚重复了一遍,眼神骤然变得凌厉,“我没同意,你敢嫁?”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让人胆寒的威压。
沈清辞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尽管心里害怕,却还是鼓起勇气说道:“世子,我与你早已不是年少时的模样。
如今我已许配给温公子,还请世子自重,不要再来打扰我的生活。”
“自重?”裴砚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突然笑了起来,笑声里满是嘲讽和疯狂,
“沈清辞,你忘了你小时候说过什么吗?你说你长大以后要嫁给我,要做我的妻子。这些话,你都忘了?”
“那都是年少无知时的戏言,当不得真。”沈清辞咬着唇,声音微微发颤,
“世子,人总要往前看。裴家的事已经过去了,你如今身份尊贵,何必要揪着过去不放?”
“过去?”裴砚的眼神瞬间变得猩红,他猛地抓住沈清辞的手腕,将她狠狠拽进怀里,力道大得让她几乎喘不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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