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九月的阳光斜斜地穿过梧桐树，在灰色的老旧公寓楼墙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萨莎站在学生公寓的大门前，深吸一口气。铁栅栏门上的黑漆剥落得斑驳，露出底下发红的锈迹。内里几栋六层的老建筑有着典型的法式铁艺阳台，有些窗口已经零散地摆了绿植和晾晒的衣物。
她垂眸核对了一眼地址卡片和钥匙上的门牌号，沿着凹凸不平的水泥路往B座公寓楼走去。沉重的行李坠得她两侧手臂有些酸痛，就在她准备一鼓作气穿过最后几米街道时，行李箱的轮子在路面上卡了一下，放在上面的工具箱摔在地上，里面的东西散落了一地。
在工具箱跌下来的那一瞬，萨莎下意识地丢掉另手拎着的帆布行李袋想去摁住它。随着这一动作，她背在肩上的画架也向一边倾斜着要跌下来。
走在她侧后方的卡宁目睹了一切，她快步上前将即将跌落的画架接下立在一旁。
一没有了肩上的束缚，萨莎猛地蹲下身。地上，锡管颜料像五颜六色的糖果无情地撒了一地，不同型号的画笔七零八落地散在灰尘里，笔毛沾上了尘土。金属的调色刀、笔刮、小铲子叮叮当当地碰撞着滑开。可是她的第一反应不是去收拾，仿佛被定在原地，那双碧绿色的眼睛骤然睁大，瞳孔里清晰地倒影出满地狼藉，肩膀也无法控制地轻轻颤抖起来。
她整个人都笼罩在令人窒息的窘迫和无声的崩溃中。卡宁有点惊讶——这明明只是件如此小的事情，可她没有立刻说话，也没有急着上前安慰，而是默默帮萨沙捡起工具箱，并将散落的颜料和工具一件件捡拾进去，胳膊托着箱底，起身研究着怎样关上箱子。
崩溃的节奏被这沉静的力量打断，萨莎紧跟着起身，她这才回过神看清眼前的女孩儿，只这一看连工具箱都忘记要回。那是一个黑发黑瞳的亚洲女孩儿，个子很高，目测有一米七五左右，她疑惑卡宁到底穿了多高的高跟鞋，下意识去看鞋子，却发现只是一双普通的帆布板鞋。上身着一件烟紫色灰格的格子衫，长而直的头发披散着，一条紧身黑裤包裹着腿修长笔直的双腿，站在那里像模特一样。
“卡扣好像摔坏了，关不上了，我抱着它帮你送上去吧？”卡宁察觉到了那道打量的视线，她再熟悉不过——先下意识看鞋子，再震惊地上下打量几轮。她其实有些厌恶对于她身高的打量和搭讪，只是眼前的女孩她并不太反感，这是她下飞机后见到的最好看的人，很符合她对巴黎的印象和想象，漂亮卷曲的金发在阳光下闪着光，气质又很沉静。
“不…不用了，你还有自己的行李要搬吧。” 萨莎下意识地收回视线，伸手欲接回箱子，她不想再欠更多的人情，心里却隐隐期待能跟她再独处地久些。
“没事的，我的行李比较多，怎么也得多运几趟，我先帮你送上去。“”卡宁没有给她拒绝的机会，连同那个丢在地上的帆布行李袋也一并拎起甩在肩上。
萨莎看着卡宁瞬间负担起几乎所有的重量，而她只需要推着自己那个原本卡住的行李箱和背着画架。一股莫名的情感翻涌上来，混合着感激和暖意，冲击地她的鼻尖都有点发酸，“谢谢。你叫什么名字，是留学生吧？噢…我叫Sasha萨沙。”她鼓起勇气，微微仰起头看着她的眼睛，迫切地想要了解眼前这个女孩儿。
“我叫张以宁，你可以叫我Kanin卡宁，中国留学生。”卡宁微笑着回答，她低头看了看怀抱着的工具箱，“你是艺术系的吧？”
“是的，我是油画专业。”
“哦，我是金融系的。几楼？”
“三楼！”萨莎连忙拉起箱子率先迈步走向那有着铁锈红色围栏门的公寓楼入口，走进略显昏暗的门厅，旋转楼梯出现在眼前。萨莎推着自己的行李箱在前面带路，楼梯间很安静，只有轮子滚过台阶边缘的咔哒声和两人轻微的脚步声。
卡宁望着萨莎的背影，有点疑惑她为什么会住这种狭小老旧的学生公寓，她的那些颜料看起来很是昂贵，穿的裙子也很有质感，绝非什么便宜货。看起来并不拮据，又是本地人。还有她明明那样漂亮优雅，却有些怯怯地，讲话的时候总避开视线……她提醒自己不要有这些不礼貌的好奇心。
终于到达三楼，走廊的光线比楼梯间明亮些。
“到了。”萨莎停在316室门前，快速翻出钥匙打开门闪身请卡宁先进去。
“你也是316啊，我也是，C座316。”卡宁走进室内，她卸下肩上的行李袋，小心地将行李箱放在桌上。她透过窗户一看，而后一指，“看，在这里能看到我的房间。”
顺着她的指向，萨莎望着那间尚还未收拾好的房间，心跳有些加速。
“真的非常感谢你，卡宁。你要不要…”她想说喝点什么，可是望着空荡的房间和堆着的行李，这句话在舌尖滚了一圈，连忙拉开椅子改换，“坐下休息一会儿。”
卡宁的目光停留在她低垂的眼睛和泛红的脸颊，柔和地说：“不用客气，我还有得忙，先走。”
跟随卡宁离去的脚步至门口，“不用送，你收拾吧。”门在萨莎面前轻轻关上，隔绝了走廊的光线，也暂时隔绝了外界的一切。
萨莎轻轻地抚摸过工具箱上摔坏的卡扣和箱体上的裂纹，忍不住去回想刚刚发生的一切，那个叫卡宁的女孩会不会认为自己笨拙又麻烦……这个念头刺得她心里一阵刺痛，卡宁帮了自己这么大的忙，自己却什么也没做，卡宁也要一个人搬那么多行李去三楼，一定也很辛苦。
“你这个笨蛋！”她低声骂自己一句，带着浓重的鼻音，刚才卡宁说自己还有得忙的时候怎么没反应过来，一股强烈的、近乎赎罪般的冲动驱使着萨莎，她甚至忘记锁门，只想着快点下楼，追上卡宁，帮她分担一点重量，哪怕只是推一个箱子也好。她快步走下楼去，心怦怦直跳，一半是急切，一半是即将再次见到卡宁的紧张。
“房间看起来比想象得好些，虽然旧点，倒还不算太小，配置也挺好的。”
“我没你这么幸运抢到学生公寓，我住的那里，离学校远不说，房租还好贵。”
“还在你的承受范围之内嘛，你知道我的经济情况，要是没抢到的话，我可能就不来了……”
萨莎站在C座的楼梯间，一堆堆行李之间，抬头望着卡宁和一个男生有说有笑地从旋转楼梯上下来，虽然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但那语气随意又亲近。那个男生高大阳光又健谈，穿着一件质感良好的深灰色衬衫，搭配简单的卡其裤，显得干净利落。他的神情温和，眼神沉静，整个人散发着一种可靠的气息。他和卡宁站在一起，两人之间有种不言而喻的默契和信任感。
卡宁踏上最后几级台阶，她显然看到了萨莎，“萨莎，你怎么下来了？”，她快步走到萨莎面前，目光直接而温和地看着她。
萨莎碧绿色的眼睛飞快地瞥了一眼卡宁，又迅速垂下，视线落在卡宁脚边那两个并排的行李箱上。“我也想来帮你一下。”
就在这时，安德鲁也走过来，自然地站到了卡宁行李箱的另一侧，目光询问地看向她，示意自己可以接手行李，又好奇地看向萨莎，他的法语没有卡宁那样好，刚刚她们的对话没有太听清。他是卡宁在国内读本科时认识的朋友，现在又结伴来留学，比卡宁提前一天到，本来说好来接卡宁再帮她搬家，因为倒时差睡过了加上不熟悉路况来迟了。
“这是我的朋友，你可以叫他Andrew安德鲁，我们已经搬得差不多了，你真的不用放在心上。”
她又朝向安德鲁的方向：“这是萨莎，我刚才跟你说过的，新认识的邻居。
“你好，萨莎，很高兴认识你。”安德鲁上前几步，礼貌地寒暄，嘴角带着温和又不过分热情的笑，他对眼前这个法国女孩儿的第一印象很好。
随着安德鲁的靠近，萨莎脸色骤变，后退一步勉强对他牵出一个微笑，“既然不需要的话，那我先回去了！”，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完全不等卡宁和安德鲁有所回答，猛地转身脚步慌乱地离去。
卡宁站在原地，这是她今天第二次望着萨莎的背影，她刚刚明明在萨莎的眼睛里读到了想要靠近……她回过头和安德鲁同时交换了一个不解的眼神，安德鲁有点委屈。
“我做什么了…吓到她了？”
“她可能是比较内向，有点紧张吧。”
卡宁再次望向萨莎消失的方向，那个叫萨莎的女孩，那双像蒙着忧郁薄雾的宝石般的眼睛，映照出来的，比她想象得要复杂深邃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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