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莎又一次看向手表，距离两点还有半个小时。她有点紧张，不停地整理着自己的裙摆，目光在来往的人流中焦急地搜寻着那个挺拔的身影。
一点五十分，街角出现了两个身影。
卡宁来了，但并不是一个人，安德鲁正走在她身边。看到安德鲁的出现，萨莎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刚刚升腾起的喜悦瞬间掺入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失落。卡宁…是觉得单独和她出来不太自在，所以叫上了朋友吗？还是安德鲁不放心？
卡宁和安德鲁很快也看到了台阶上的萨莎。安德鲁率先笑着挥手打招呼：“嗨，萨莎！等很久了吗？”
卡宁也走近了，对萨莎露出一个浅淡的微笑：“抱歉，我们没迟到吧？安德鲁说他对这个展也有点兴趣，就一起来了。” 她的语气很平常，解释得也很自然，但萨莎敏锐地捕捉到卡宁在说话时，目光下意识地快速瞥了一眼安德鲁，带着一种细微的依赖感。
这个小小的细节，像一根细针，轻轻刺了萨莎一下。
“没有迟到，我也刚到不久。” 萨莎连忙摇头，努力压下心头的复杂情绪，挤出一个笑容。”
三人一起走进展馆，穿过厚重的隔音门，外界城市的喧嚣瞬间被隔绝。光线经过精心设计，柔和而集中地投射在一幅幅展品上，在深色的墙壁和地面上切割出一个个光晕笼罩的神圣区域，观众的身影在其间缓慢移动，如同在时光的长廊中虔诚的朝圣者。
他们首先步入的是一个传统中国画相关的展厅，巨大的展墙上，泛黄的绢本或纸本立轴静静悬挂，千年墨韵在精心调控的光线下流淌。观众不多，但都步履轻缓，低声细语，生怕惊扰了画中沉睡的山水与灵魂。空气仿佛都比外面凝重几分，只有偶尔传来的极轻微的、抑制不住的惊叹声。
在一幅气势撼人的巨幅立轴《溪山行旅图》前，萨莎停下了脚步，看着占据画面的三分之二的主峰，轻轻呢喃了一句：“好精湛的雨点皴技法。”卡宁静静地凝视着这幅画，仿佛能感受到那画中的寒气穿透玻璃，渗入心间。她看着萨莎沉浸其中感同身受的侧脸，长长的卷翘的睫毛轻轻扇动，讲着她听不懂的术语，心头有丝异样的触动。
安德鲁在一幅精致的宋代工笔花鸟扇面前停下脚步向她们招手，“看这幅，好真实好细腻的羽毛丝，用放大镜才可以完全看清吧。”
穿过展厅连接处的拱门，仿佛瞬间跨入了另一个截然不同的时空，墙壁是更浅的灰调或米白色，画框华丽繁复。空气里弥漫的是亚麻籽油和古典油画颜料的特殊气味，色彩如同爆炸般冲击着视网膜——那是阳光、舞会、田野、睡莲，是外光下跳跃的色点，是强烈情感的直接宣泄。
萨莎站在一幅莫奈的《干草堆》前，看着那几乎融化的轮廓和纯粹由冷暖色点交织成的光影，轻声对卡宁说：“很有趣的对比，不是吗？宋画追求的是永恒不变的‘心象’，是以形写神。而它们，”她指了指眼前绚烂的画面，“则在捕捉瞬间的‘印象’，是光与’的科学实验和感官狂欢。一个向内求索，一个向外捕捉。”
卡宁的目光在一幅浓墨重彩、笔触扭曲旋转的梵高自画像上停留了很久，那强烈的、几乎要燃烧起来的生命力和痛苦深深吸引了她。她又回头望了望来时路，那宋画展厅的方向，仿佛在消化这种巨大的文化审美差异。“确实，”她若有所思，“一个像深远的冥想，一个像炽热的交响乐。都需要极高的技巧，但追求的却是完全不同的极致。”
安德鲁回想起刚刚参观过的花鸟画，忍不住摇头感慨：“东方的大师们是把一辈子的耐心细致都用在每一笔上了，西方的大师们是把一辈子的激情都泼洒到画布上了。都好厉害！”
卡宁笑着补充道：“但或许归根结底，都是对人类感知和情感最极致的表达，只是路径不同。”她说话时，目光不自觉看向萨莎，正是因为萨莎，让她能感受出这样的感悟。
他们步入下一个展厅，在一个北欧艺术团体的沉浸式声光装置《可触摸的呼吸》前，暗房中流动的光点如同星云，随着空灵的电子乐变换，观众走入其中便会扰动光的轨迹。
安德鲁安静地站在一旁观察了片刻，磕磕绊绊地读着创作理念：“将不可见的数据流和人的物理存在之间那种即时而脆弱的关系，视觉化了…”，而后感慨道：“很有趣的隐喻，这种交互虽然美丽，但有点转瞬即逝的伤感。”
萨莎有些惊讶地看了安德鲁一眼，随即赞同地点头，又不好意思地收回视线：“我也有这样的感觉，艺术家可能想要探讨数字痕迹的短暂性与我们的感知存在。”
卡宁没有说话，但微微颔首，似乎也在思考他们的话。她小心地向前走了几步，伸出手，看着光点如流水般绕过她的指尖，脸上露出着迷的神情。
走到一个巨大的用回收电子元件和发光纤维构成的雕塑前，卡宁微微蹙眉：“这种矛盾感很冲击……冰冷的科技残骸和柔韧的、仿佛有生命的发光体纠缠在一起。” 萨莎低头正准备去读创作理念，安德鲁的目光扫过雕塑的细节接话道：“所谓’进步’的遗产，最终会孕育出怎样的新形态？是新的希望，还是…怪物？”
萨莎再次感到惊喜：“没错！这位艺术家来自东南亚，他们的环境正承受着全球电子垃圾的巨大压力。”
安德鲁向萨莎投去一个赞赏的眼神，这还是萨莎第一次与他毫无戒备地讲话。
前面是一个互动装置区，观众可以通过手势控制投影在墙壁上的抽象粒子运动。安德鲁看着像周围几个年轻人那样兴奋地挥手尝试，侧身询问卡宁：“宁，你想试试吗？看起来很有趣。”
卡宁犹豫了一下，在萨莎期待的目光下，上前几步，谨慎地伸出手。当她看到粒子流真的因她手掌的微小移动而汇聚、散开，形成涡流时，一丝惊讶混合着淡淡的笑意在她眼中闪过。她没有说话，但尝试了几个不同的动作。
萨莎看着卡宁沉浸在互动中的侧影，看着她那双漂亮的手在光影中引导着无形的能量，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安德鲁则站在稍后一点的位置，看了看卡宁，而后目光聚焦在萨莎微微泛红的脸颊上，她的心情明显很好。
看完最后一个展厅，走出展馆，三人并排走着，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老长。
“呼，感觉脑子被艺术狠狠冲刷了一遍！” 安德鲁夸张地揉着太阳穴，但脸上是满足的笑容，“很感谢萨莎为什么打开这样的新世界。宁，你说对吧？”他虽然在问着卡宁，眼睛却不由自主地看向萨莎。
卡宁看着萨莎，眼神明亮而温暖，带着欣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安德鲁说得对。萨莎，谢谢你。今天下午非常愉快，你的热爱很有感染力。”她的话语真诚而直接。
萨莎的脸颊染上红晕，被巨大的喜悦和成就感包围。卡宁的肯定，尤其是这份令人心动的评价，像糖果一样融化在她心里。“我也很开心，能和你们分享这些。” 她看向安德鲁，也真诚地道谢，“也谢谢你，安德鲁，你的独特视角也很有趣。”
“哈哈，我就当是夸奖了！” 安德鲁爽朗一笑。
卡宁紧了紧围着的紫色丝巾，对萨莎说：“下次如果还有好展览，别忘了告诉我。”
“嗯，一定！” 萨莎用力点头，笑容灿烂。
道别后，萨莎看着卡宁和安德鲁并肩离开的背影，安德鲁又在说着什么的，卡宁侧头笑着回应。萨莎心中没有失落，只有满满的温暖和希望。她知道，她和卡宁之间的距离，在今天下午的艺术之旅中拉近了。卡宁那些令人心动的评价和温暖的眼神，像雨一样，让她心里的种子慢慢生根发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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