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午后，阳光依旧带着灼人的热度，透过高二（三）班明亮的窗户，在磨砂质地的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中弥漫着新书本的油墨味，以及一丝暑假刚刚结束的慵懒气息。
朔檬坐在靠窗第四排的位置，指尖无意识地转动着一支薄荷绿的按动笔。讲台上，班主任老周正慷慨激昂地讲述着高二的重要性，声音抑扬顿挫，但对朔檬来说，更像是夏日里一首遥远的背景音。
她的注意力，被斜前方那个挺拔的背影牢牢吸引。
夏弘扬。
他穿着最简单的白色校服短袖，后背被阳光勾勒出一圈毛茸茸的金边。头发理得干净利落，露出线条清晰的后颈。即使只是安静地坐着，也自带一种清冽又阳光的气场，像夏日里一瓶冰镇的青柠汽水，冒着让人心旷神怡的泡泡。
朔檬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一下，又一下，清晰地敲打着胸腔。这种感觉，从高一下学期分班后第一次见到他，就开始了。像一颗被悄悄埋下的种子，在不知不觉中生根发芽，如今已长成了她心底一片隐秘的森林。
老周终于结束了开学动员，开始调整座位。教室里一阵小小的骚动，桌椅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声响。
“朔檬，”老周扶了扶眼镜，看向她，“你和林晓筱换一下，你坐到夏弘扬后面那个空位。”
“嗡”的一声，朔檬感觉自己的大脑像被投入了一颗石子，瞬间一片空白。
坐……坐到夏弘扬后面？
她几乎是同手同脚地站起来，在一片嘈杂中，抱着自己的书包和文具盒，晕乎乎地走向那个全新的位置。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她能闻到空气中淡淡的洗衣液清香，不知道是来自前方，还是她自己的错觉。
当她终于坐下，放下书包时，前排的夏弘扬似乎因为身后的动静，微微侧了侧头。
只是一个极小的幅度，朔檬却像被按了暂停键，整个人僵在原地，连呼吸都放轻了。
他会回头吗？会看到她吗？第一句话该说什么？“你好，以后请多关照”？还是简单地点个头？
然而，夏弘扬并没有回头。他只是调整了一下坐姿，便重新将目光投向了讲台。仿佛身后的更迭，与他毫无关系。
一股微小的失落，像细小的气泡，在朔檬的心底悄悄破裂，留下一点点酸涩。
她垂下眼，默默整理着新书桌，试图掩饰那一点点不自然。
就在这时，前排传来一声极轻的、带着笑意的气音。朔檬下意识地抬头。
夏弘扬的同桌，一个叫赵磊的活泼男生，正用手肘碰了碰他，挤眉弄眼地小声说着什么。夏弘扬没说话，只是抬手，看似不耐烦地推了赵磊一下，嘴角却似乎勾起了一个非常微小的弧度。
那个弧度，像投入湖面的石子，在朔檬的心湖里漾开了一圈涟漪。她慌忙低下头，假装在书包里翻找根本不存在的东西，耳根却不受控制地开始发烫。
她刚刚……是在偷看他的笑吗？
开学第一天的课程总是轻松又混乱。发新书，领课程表，认识新老师。朔檬努力让自己集中精神，但前方那个背影的存在感实在太强。
他听课的时候背挺得很直，偶尔会抬手用指尖蹭一下鼻尖。写笔记时，肩膀会微微耸动。朔檬甚至能看清他短袖校服下，随着动作而微微起伏的肩胛骨轮廓。
每一处细微的动态，都像一种无声的牵引，让她的目光一次次不由自主地飘过去，又在她意识到之后，像受惊的蝴蝶般仓皇逃回自己的课本上。
这种“对视-躲闪”的循环，在下午第一节体育课上，达到了一个小**。
九月的操场被晒得发烫，体育老师简单集合后，便宣布自由活动。男生们欢呼着冲向篮球场，女生们则三三两两地聚在树荫下聊天，或者去体育馆打羽毛球。
朔檬和同桌林晓筱，以及另外两个女生坐在看台背阴处，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暑假的趣事。她的目光，却总是不受控制地飘向不远处的篮球场。
夏弘扬在打球。
他显然很擅长这项运动，运球、突破、起跳、投篮，动作流畅而充满力量。阳光落在他带着汗水的皮肤上，折射出耀眼的光芒。他每一次进球，都会引来场边一阵小小的欢呼，其中不乏其他班女生的注视。
朔檬看着他在场上奔跑的身影，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骄傲？有一点。但更多的，是一种微妙的距离感。那样耀眼的他，是很多人目光的焦点，而自己，只是人群中默默注视的一个。
就在这时，夏弘扬的一个跳投，篮球在空中划出优美的弧线，却意外地偏了点方向，朝着场边飞来——不偏不倚，正是朔檬她们坐的方向！
女孩们发出一阵低低的惊呼，下意识地往后缩。
朔檬也吓了一跳，眼看着篮球就要砸到面前，她甚至忘了躲闪。
千钧一发之际，一个身影快速冲了过来，长臂一伸，稳稳地将球截在了半空中。
是夏弘扬。他为了救球，几步冲到了看台边，距离朔檬只有几步之遥。
他微微喘着气，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打湿，几缕贴在光洁的额头上。因为运动，他的脸颊泛着健康的红晕，眼睛显得格外亮，像浸了水的黑曜石。
他拿着球，目光下意识地看向差点被砸到的区域，然后，毫无预兆地，与朔檬抬起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静止了。
周围嘈杂的欢呼声、篮球拍打地面的声音、女生的说笑声，瞬间如潮水般退去。朔檬的整个世界，只剩下夏弘扬那双近在咫尺的眼睛。她能清晰地看到他长长的睫毛，和他瞳孔里那个小小的、呆住的自己。
他的眼神里似乎闪过一丝惊讶，然后是些许……慌乱？
朔檬的心脏像是要跳出胸腔，脸颊以惊人的速度烧了起来。她几乎是立刻垂下了眼睑，死死地盯着自己的白色帆布鞋鞋尖，手指紧张地抠着看台的水泥边缘。
她感觉到他的目光似乎在她身上停留了一两秒，然后，他什么也没说，抱着球转身跑回了球场。
直到他的身影重新融入那群打球的男生中，朔檬才敢小心翼翼地重新抬起头。胸腔里的鼓噪依然清晰可闻。
“哇，朔檬，刚才夏弘扬是不是在看你啊？”林晓筱用胳膊肘碰了碰她，一脸八卦地小声问。
“没……没有吧，”朔檬的声音有些发紧，强装镇定，“他可能就是看看球有没有砸到人。”
“是吗？”林晓筱将信将疑，“可我总觉得他刚才眼神有点不一样哎……”
朔檬没有接话，只是拿起旁边的矿泉水，拧开喝了一口，冰凉的液体划过喉咙，却丝毫没能降低脸上的温度。
不一样吗？她也不知道。刚才那一瞬间的对视太短暂，太慌乱，她根本来不及分辨他眼中的情绪。
放学铃声响起，一天的校园生活终于结束。朔檬收拾好书包，随着人流走出教学楼。
夕阳将天空染成了温暖的橘粉色。她走到车棚，找到自己那辆天蓝色的自行车，刚打开车锁，就听到旁边传来一阵熟悉的说话声。
是夏弘扬和赵磊。
“弘扬，一会儿去不去新开的那家奶茶店？”赵磊勾着夏弘扬的肩膀问。
“不去，回家做题。”夏弘扬的声音淡淡的，带着运动后的一丝慵懒。
“啧，学霸的世界我真不懂。”赵磊夸张地叹了口气。
朔檬推着车，下意识地放慢了动作，心跳又不争气地快了几分。他们就在她旁边不远的地方。
夏弘扬单脚撑地，跨上了他那辆黑色的山地车。他似乎调整了一下背包带子，然后，像是无意间，目光扫过了朔檬的方向。
朔檬正偷偷看着他，这第二次目光相接，比篮球场那次更让她措手不及。她像只被发现了偷吃松果的小松鼠，猛地低下头，假装在检查车胎有没有气，动作慌乱得差点没扶稳车子。
她用余光瞥见，夏弘扬也迅速转开了头，对赵磊说了句“走了”，便蹬着车，汇入了放学的人流车河。
朔檬推着车，站在原地，看着那个挺拔的背影消失在夕阳的余晖里，心里像是打翻了一杯青柠汽水，咕嘟咕嘟地冒着酸涩又清甜的气泡。
今天，她和他对视了两次。
两次，她都落荒而逃。
他呢？他每次的移开视线，是巧合，还是……也和她一样，带着些许不为人知的慌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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