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这一刻，两人虚假的寒暄才真正破裂。
公冶明眼里藏着怒火，尽管已经竭力隐忍，可依旧被贺玜捕捉得**。
他倾靠着身子，一双狭长的眸子半掀，冷静地看着对面的公冶明。
“我记得，当初她助你登位，事了拂衣去，没求你一分回报。可你是如何做的呢？敢说出来同我听听么？过河拆桥，恩将仇报。我若是她，定当找你报仇。如今是她不计较，你倒还蹬鼻子上脸，拿婚约谈事？”
贺玜眸若冰霜，清亮的嗓音中压抑着怒气。
公冶明怔愣一瞬，随后似被人踩中痛处般，“贺玜，你以为你好到哪去？她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你清楚吗？你只会将她囚禁在这里，她的意愿你可询问了？再且，那是我与她的事情，何时轮到你来说？”
“我公冶明对不起她的事情我自会弥补，还轮不到你替她做主！贺玜，你若答应交她出来，我可以考虑割让些利益给你，若不同意，那两国之约也没必要再谈。”
“嗤，痴人说梦。”贺玜不惧：“如今真打，你未必能赢我，公冶明，你可以试试看。”
一触即发之际，一抹清瘦身影闯入万平亭，吸引了两人战火。
还好，没打起来，不过现下亭中气氛已然冰到极点。
慈粼平息着喘意，看去贺玜，见她脸色前所未有地难堪，顿时往他身边挪近了一步，将手中的食盒打开在他面前，语气微抖：
“那个，我下午无事，做了些新鲜式样的糕点。给长宁殿送了一份，这份是给你的。”
贺玜抬眼，见她额间微汗，呼吸微喘，显然是一路赶到此处的。
赶到此处，
是想见谁？
他嗤笑一声，侧过头。
她知道另一道视线始终定在她身上，可现下，也是无暇顾及。
“不吃吗？”她再次哄道。
男人默了半响，偏过去的头又缓缓望向她，带着命令般的醋意：
“喂我。”
慈粼有些惊诧，按理贺玜不会提出这种不分场合的要求，这说明方才两人的谈话多少有些不愉快。她将糕点轻轻送到贺玜嘴边，神色有些清澈乖巧。
贺玜神色微澜，松缓了眉头，将那块糕点吃完后，眸间裹着一丝得意，看去对面的公冶明。
公冶明抿着唇，视线始终落在那张清瘦秀丽的脸庞。
似在等她对他的回应。
慈粼低着头，收拾着食盒，对贺玜道：“陛下在忙公事，我便先退下了？”
走？
这更像是在逃避。
对面那**带着温度的眼神让贺玜内心嫉妒地发疯，若真无事又何为要躲？
他拉着慈粼要离开的手，将她搂在自己身边，问：
“故人相见，为何不打招呼？还是说已经叙过旧了？”
不知怎么，慈粼对这样的贺玜有些陌生，好似曾经那个阴阳怪气的少年又回来了。
而腰间的那只手紧紧锢在她身上，霸道得让她有些疼意。
她盯着贺玜那张冷色脸庞看了会，抬头平视对面之人，打招呼：“原来是殿下啊，好久不见。”
“是我。昨夜匆忙，还不曾问你，这些日子，你过得还好吗？”
“还好。殿下您呢？”
“不好。”
公冶明直勾勾地望着同他站在对立面的女子，眼神中微微触红，黯淡道：
“这几年，我一直在寻你，可我如何找，都没有你的消息...而如今我终于找到你了。”
久违的称呼久违的人，让亭中的原本僵持如霜的气氛消融了些，两人之间流转着几分无法言说的遗憾与伤感。
昨夜？
贺玜坐在一旁，脸色铁青，一言不发地抿着茶。举动看似随意，而那只搂在她腰间的手不觉用力紧锢着，如在宣示主权般。
慈粼垂眉看了眼那只手，顿住了与公冶明的聊天。
而此刻，公冶明敏锐捕捉到慈粼的情绪，盯着她腰间的手，上前一步，想要将她拉开。
这一动，牵全局。
贺玜当即带着慈粼的腰往后移去，起身，横拦在那只伸来的手前，推开公冶明上前来的身子。
公冶明顿时也不甘示弱，抓着他肩膀往一旁拽，想要他放开女子：“你弄疼她了！”
贺玜冷笑一声，将人挡在身后，随后上前一把抓住公冶明衣领，“与你无关。”
两人都憋着一股火气，也不管是谁先动的手，亦或者什么场合身份，两人你一拳来我一拳往，扭打在一起。
不知何时，慈粼已经退出亭中，静立在台阶下。望着扭打在一起的两人，眸色平静道：
“一个是天齐的皇帝，一个是西融的君王，此刻真想叫你们各自的臣民瞧瞧，他们的君王眼下是何副模样。”
听到女子的话，亭中两人虽自觉有**份，可尊严与面子上都不允许他们停下，反而还越打越烈。
慈粼眉头紧锁，看向从台阶滚向四处的茶杯果盘，叹道：“公冶明，你停下。”
听见女子的话，公冶明止住了手，被结实挨了一拳，他也没再还手。
贺玜听到那句公冶明，心里的无名之火怎么也止不住，愤怒的拳头捏得咔咔作响。
“贺玜，你过来。”
慈粼唤他。
男人的拳头握了松，松了握，最后黑着脸走下台阶，站在她面前。
她看了看他嘴角的伤口，又将视线扫遍他全身，没发现其他伤痕，开口道：
“我同他说点话，你在那边等我，可好？”
男人更生气了，他几乎咬着牙，眼中迸出火星子，看向她。
可慈粼只是平静地望着他，看着他。
许久，男人缓缓移步，带着寒冽不悦的情绪走去远处。
通过那背影，还能感受到男人压着一股滔天巨火。
她收回视线，抬步上了阶梯，进入亭中。
公冶明抬手抚平凌乱的衣领，将翻倒的凳子扶正，温和了语气：“坐。”
慈粼坐下，看他。
得到女子打量的视线，公冶明不觉遮了遮额头伤口，又将歪了的发冠扶正，理了理衣服，才肯坐在她对面：
“对不起，刚才失礼了。”
慈粼笑笑，确实，在她印象中，从未见过这样狼狈失态的公冶明。
饶是起兵夺位那日，山脚下，也只见他傲然翩翩，长刀挺立。
“这几年，我虽不在西融，可也从民间闻知，如今的殿下，将西融管理的很好。”
如今的公冶明，比起往日的风度温雅，更多了几分成熟威严。
“按理说，此次同天齐的会盟，王上不该亲自前来。”
公冶明垂眸：“你能还叫我殿下吗？”
慈粼面容平静：“好，殿下，你可否告诉我，为何冒险前来？记得以前，你不会这般不顾危险，失了大局的。”
公冶明眼中一丝轻嘲，紧接着沉默起来。许久，他才道：“许是以前，做错了。”
慈粼神色微愣，笑道：“殿下没错。”
公冶明看向她。
“我知殿下当时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就算有重新选择一次的机会，我相信，殿下你，和我，依旧会坚持当时的决定。”
唯一令她有些遗憾的，便是没能亲手将那个手镯还给佳清王后，辜负了她的期望。
如今，那镯子依旧被她保管的很好。
她想，等哪天，找个机会，还给他吧。
“不，不一样。”公冶明站起来看向她，在无数个夜里，他有太多后悔的时刻。在幕园赏花的时候，在西融后山最后一次的见面，他恨自己当时一心夺权，没能及时表明心意，挽留她。
或许当时，她对他的情感，并非全是欺骗。
“如果，我说如果，当时我跟你说，我应你一切要求，我开口求你留下，你会愿意留在我身边吗？”
慈粼看着亭外远处那抹一步步走来的不耐烦身影，缓缓道：
“殿下，没有如果。”
公冶明愣住，冷白如玉的脸庞几缕碎发垂落，眼里光彩全无，紧抿的唇张开想说些什么，却又感到深深无力。
他有些不甘，他上前两步，“那，现在......”
“殿下。你也累了，今日先回去休息吧。”
慈粼打断他，朝他行了一礼，缓缓走下台阶，在贺玜开口前，拉着他的手，离开了万平亭。
很久，很久，伫立在亭中的人才喃喃问道：“那现在呢？”
“晚么？”
竹风簌簌，无人回答他。
他轻轻一笑，眼尾微红，应风而道：“也不晚，对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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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庄生梦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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