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月的光辉诡异地洒落在焦土之上，将断壁残垣染成一片凄厉的暗红。我跪在这片神魔的坟场，指尖深深陷入焦黑的泥土，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比起心口那片被撕裂的空洞，这点皮肉之苦又算得了什么。
凌渊离去时那声冷笑还在耳边回荡，他说云羲用命换我活着。是啊，那个永远沉默的神君，连一句质问都不曾给我，就这样在我怀中化作漫天光点，消散在天地间。
我缓缓抬起手，看着掌心那枚玉佩。它安静地躺在那里，温润的光泽在血色月光下显得格外柔和。就在刚才，它传递出的那丝温热，像极了云羲指尖的温度，那个总是带着凉意，却让我感到无比安心的触感。
泪水已经流干了。昨夜那场撕心裂肺的痛哭，带走了我所有的软弱。此刻眼眶干涩得发疼，却再也流不出一滴泪。也许我的心，也随着他一起死去了。
我将玉佩轻轻贴在胸口，那里空荡荡的，只剩下一个被悔恨填满的窟窿。
"云羲..."
我的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在死寂的废墟中显得格外清晰。这个名字在舌尖滚过千遍万遍，每一次都带着新的痛楚。
"从今往后，墨小鱼为你而活。"
这句话说出来时，我感觉到玉佩微微发烫，仿佛在回应我的誓言。是啊，他的一缕神魂还在，就在这枚他从不离身的玉佩里。这是上天给我最后的怜悯，也是我活下去唯一的理由。
我艰难地站起身，双腿因为长跪而麻木，险些摔倒。扶着身旁断裂的石柱，我环顾这片曾经辉煌的神殿。这里的一砖一瓦，都见证过他的存在，都浸透着他的气息。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这一次不再是撕心裂肺的痛，而是细细密密的疼，像无数根针扎在心上，永无止境。
我想起刚化形时，他为我穿上的那件月白裙衫。衣带上那个繁复的平安扣，他系得那样认真，指尖却微微发颤。那时我只觉得他笨拙，现在才明白，那颤抖里藏着多少克制的深情。
想起每个雷雨夜，他独自坐在结界外，任凭风雨打湿白衣，只为护住池中那尾胆小的玄鲤。而我，却总是在晴好的日子里，追着凌渊去看什么星河璀璨。
想起我醉酒归来时，他煮的醒酒汤。那时我只顾着诉说天河的美景，诉说凌渊的风趣，却看不见他眼中深藏的痛楚。他明明可以阻止，可以训斥，却只是轻声说："你开心便好。"
"我真傻..."我低声自语，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玉佩上的纹路，"竟将你的深海，视作浅溪。"
每一个回忆都像一把钝刀，在我心上反复切割。但我不再逃避，而是任由这些记忆将我淹没。这是我应得的惩罚，也是我活下去的动力。我要记住每一个细节，记住他是如何用千年时光，默默守护着一个不懂事的我。
我咬破指尖，鲜红的血珠渗出，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光。以指为笔，以血为墨，我在焦土上细细勾勒他的轮廓。
眉眼的弧度，我闭着眼都能画出来。那些他批阅命簿的深夜，我曾无数次躲在屏风后，偷偷描摹他的侧影。那时只觉得无聊，现在才懂得，那是我生命中最珍贵的时光。
可是风一吹，血色的轮廓就散了。
我不死心，又一次画下。这次更仔细，连他衣袂上的云纹都细细描摹。我记得他最爱穿那件绣着流云暗纹的白袍，衣袂飘动时，宛如九天流云。
又散了。
我一遍遍地画，血不够了就再咬破手指。焦土上开出一朵又一朵凄艳的花，那都是我心头的血。指尖传来的疼痛让我清醒，让我记住自己犯下的罪孽。
"我会找到你..."我对着空无一人的废墟轻声说，声音却异常坚定，"无论你在哪里，无论要付出什么代价。"
当我不知第几次画下他的眉眼时，一阵脚步声自身后响起。那脚步声很轻，却带着特有的韵律，是凌渊。
我没有回头，也知道来人是谁。
"这就走了？"
凌渊的声音带着惯有的嘲讽，在这死寂的废墟中格外刺耳。我能想象出他此刻的表情，一定是那种漫不经心的笑，仿佛世间万物都是他掌中的玩物。
我的手指顿在半空，血珠滴落在刚刚画好的轮廓上，晕开一片暗红。
"不去看看他最后消散的地方，还留着什么？"
我的心猛地一缩，明知这是陷阱，脚步却不由自主地转向他指引的方向。哪怕是万劫不复，我也要去看看云羲最后停留的地方。
那是一片格外荒凉的空地，焦土呈现出不自然的漆黑，仿佛被最炽烈的火焰灼烧过。空气中还残留着熟悉的神力波动，那是云羲最后存在过的证明。这里的每一粒尘土，都曾沾染过他的气息。
我跪倒在那片空地上，双手深深插入焦土之中。泥土中还残留着他的气息，很淡，却真实存在。我贪婪地呼吸着，想要将这最后一点属于他的痕迹永远刻在记忆里。
"对不起..."我将额头抵在焦土上，声音哽咽，"对不起..."
我一遍遍地道歉，明知他再也听不见。可是除了这句话，我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千言万语都化作这三个字，却轻飘飘的，承载不了我万分之一的悔恨。
凌渊站在不远处，冷眼看着我的狼狈。月光照在他玄色的衣袍上，衬得他如同暗夜的君王。他永远都是这样，置身事外，冷眼旁观。
"现在知道后悔了？"他轻笑，声音里带着说不清的意味，"可惜，太迟了。"
我没有理会他的嘲讽，只是专注地感受着泥土中残留的气息。那丝微弱的神力波动，像是指引，又像是告别。它在告诉我，云羲真的不在了，但又没有完全消失。
当我终于站起身时，眼神已经恢复了平静。既然眼泪无法挽回什么，既然悔恨无法改变过去，那我就用行动来弥补。
"你说得对，"我转向凌渊，声音没有一丝波澜，"太迟了。"
他似乎没料到我会这样回答，眉头微挑，那双桃花眼里闪过一丝诧异。
"所以，"我继续说，每一个字都清晰而坚定，"我要用剩下的时间，去做我该做的事。"
我最后看了一眼这片空地，将他的气息深深印在心底。然后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每一步都踏得稳稳的，不再踉跄，不再犹豫。
凌渊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带着几分玩味："你要去哪里？"
我没有回答。去哪里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要去寻找所有可能让他回来的方法。天涯海角，碧落黄泉，我都不会放弃。
脚步踏过焦土，发出沙沙的声响。每一步都像是踏在自己的心上，疼痛却清醒。这疼痛提醒着我，我还活着，还有机会赎罪。
我知道前路漫漫，知道希望渺茫。但既然他的神魂还未完全消散，既然玉佩还能感受到他的存在，我就不会放弃。我要走遍三界，寻遍每一个角落，收集他散落的神魂碎片。
走出很远后，我忍不住回头。
那片废墟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孤寂，就像他千年来的身影。而我，曾经是他生命中唯一的鲜活，却最终成了刺向他心口最锋利的那把刀。
我将玉佩紧紧攥在掌心，感受着那丝微弱的温热。这温度让我想起他为我挡劫时的怀抱，想起他喂我神力时的指尖，想起他最后消散时的微笑。
"等我。"
这两个字轻得几乎听不见，却用尽了我全部的力气。这不是告别，而是承诺。
长夜未尽，前路未知。但我知道，从这一刻起，墨小鱼已经死了。活下来的，只是一个为云羲而存在的魂。我不再是瑶池里那尾无忧无虑的玄鲤，而是背负着罪孽与希望的追寻者。
血月依旧高悬，将我的影子拉得很长。那影子单薄却笔直，一如我此刻的心。
不会再回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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