漕运船停靠扬州码头时，正是午后最热闹的时候。码头上人声鼎沸，运货的脚夫扛着大包穿梭，挑着特产的担负高声吆喝着，希望向这些外地来的宣传，连空气中都飘着糕点和酱菜的香气——和运河岸边流民的惨状比起来，扬州城的繁华就好比来到了仙境。
“沈兄，我跟你一起去买些干粮吧，顺便看看扬州美景，也不负这一路风雨。”柳彦放下书，对沈砚辞说。两人这几日相处熟络，早已习惯同行。
沈砚辞也有此意，随即点头，跟着柳彦下了船。王伯叮嘱他们：“扬州城里官差多，你二位小心行事，早些回来。”
两人应了王伯，沿着码头的木板路走，路边的商铺琳琅满目，可沈砚辞的目光却落在了码头西侧——那里停着十几艘粮船，船身上写着“军粮”二字，却不见士兵押运，只有几个穿着皂衣的差役在指挥脚夫搬粮。
“奇怪，军粮怎么会停在这里？”柳彦也察觉到不对，低声对沈砚辞说，“按说军粮应该直接运去边境，怎么还在扬州码头耽搁？”
沈砚辞没说话，拉着柳彦躲到旁边的粮铺屋檐下，悄悄观察。只见一个肥头大耳的差役叉着腰，对着粮船的船家呵斥：“动作快点！这些粮要运去城西的恒通商铺，耽误了刘大人的事，有你们好果子吃！”，随即甩手挥鞭打在一个老民身上，老民身子一颤，强咬着牙继续拉运。
欺人太甚，沈砚辞已经压抑不住内心的怒火，但她知道现在不是出头的时候，要忍要忍，忍到她位极人臣。
“刘大人？”柳彦没注意到沈砚辞的情绪，愣了愣，“难道是国舅爷刘承？我听说他在扬州开了不少商铺，专做粮食生意。”
沈砚辞的心猛地一沉——国舅爷刘承，正是李嵩的小舅子，父亲的奏折里，就写过他“借军粮之名，行贪墨之实”的罪证。原来那些本该送去边境的军粮，竟被他截下来，运去自己的商铺倒卖！
她正想着，就见一个老船家颤巍巍地上前，恳求差役：“官爷，这粮是给边境士兵的救命粮啊，是我们大家伙从牙缝里抠出来的舍命粮啊，您不能运去商铺……士兵们还等着粮食过冬呢！”
差役抬腿就踹在老船家腿上，恶狠狠地说：“哪来的老东西，敢管刘大人的事？这粮现在是刘大人的，爱运去哪就运去哪！再啰嗦，要你的狗命！”
老船家被踹得坐在地上，眼泪顺着皱纹往下流，却不敢再说话。周围的百姓围了一圈，都敢怒不敢言，大家都人微言轻，这弱肉强食的地方，谁都知道刘承是国舅爷，得罪了他，没好下场。
沈砚辞攥紧了拳头，指甲几乎嵌进掌心。她想起大靖军在北境缺粮的窘境，想起流民啃树皮的模样，再看看这些被贪墨的军粮，只觉得心口堵得发慌。她不能就这么看着，可她现在只是个普通书生，没有权力阻止，只能先留下证据。
她从怀里掏出一张折叠的粗纸，又摸出一小块炭笔——这是她准备用来默写经义的，此刻正好派上用场。她躲在屋檐下，飞快地在纸上画起来：左边画着写有“军粮”的粮船，右边画着挂着“恒通商铺”招牌的屋子，中间画着几个蛮横的差役，还在旁边用小字标注：“扬州码头，国舅刘承党羽，截军粮入私铺，百姓敢怒不敢言。”
画完，她赶紧把纸折好，塞进衣襟最里面，紧贴着那包密信。“柳兄，我们走。”她拉着柳彦，快步离开码头，再待下去，被差役发现就得不偿失了。
两人带好帷帽快步走到一家卖烧饼的小摊前，摊主是个五十多岁的老汉，见他们脸色凝重，便低声问：“两位小哥是外地来的吧？刚才那事，你们也看见了？”
沈砚辞点头，递过铜钱买烧饼：“老伯，那些军粮，真的是运去商铺的？”
老汉叹了口气，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可不是嘛！这刘大人在扬州一手遮天，每年都要截好几批军粮，还要再从百姓手里强扣，要么倒卖，要么留给自己的商铺。边境士兵饿肚子，扬州百姓吃不饱饭，他却赚得盆满钵满，可我们这些小老百姓，谁敢说半个不字啊。”
“就没人告他吗？”柳彦忍不住问。
“告？怎么告？”老汉苦笑，“官官相护，有权有势的早被买通了，他姐夫是李首辅，奏折递上去，转眼就被压下来，告他的人还会被报复。前阵子有个秀才写了首诗骂他，转眼就被抓去大牢，到现在还没放出来呢！”
沈砚辞的心更沉了——李嵩的势力，比她想的还要大，范围之广，扎根之深。但这也让她更坚定了决心：一定要把这些证据带到上京，让皇帝知道真相，让这些贪官污吏付出代价，她亲自来！
拿着烧饼回到船上，王伯见他们脸色凝重，也没多问。沈砚辞坐在船尾，看着扬州码头渐渐远去，手里紧紧攥着那张画着征粮场景的纸。这张纸，和父亲的密信一样，都是扳倒李嵩的关键，也是她护百姓的初心。
“沈兄，将来我们要是能当上官，一定要把刘承这样的贪官抓起来，还百姓一个公道。”柳彦坐在她身边，语气坚定，这段时日的相处，沈砚辞也知柳彦是个有大志向的人，有一颗忧国忧民的心。
沈砚辞抬头，望向北方，眼中闪着光：“会的。我们一定会的。”
漕运船再次启航，朝着上京的方向驶去。扬州的繁华渐渐消失在视野里，可那些被贪墨的军粮、百姓无助的眼神，却深深印在了沈砚辞的心里。她知道，前路阻碍遥遥无期，何时位极人臣都是渺茫，更遑论政治贪官污吏，但她相信，万事只要有心。
同样，她也相信，这世道总有像柳彦，像张叔，像自己的父亲沈敬言，像周大人一样的好人，虽然和他们未曾相识，但相信他们也在做着和她一样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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