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州城的硝烟与血腥尚在鼻尖萦绕,沈云霓已踏上了归京的路途。她没有大张旗鼓,车队轻简,护卫森严,如同她此刻晦暗不明的心境。马车辘辘,她靠坐在软垫上,闭目养神,实则脑中仍在反复推演着京城可能出现的种种变局。
陆敬以“需持续为沈大人调理伤势”为由,随行在侧。他依旧沉默寡言,大部分时间都在另一辆马车上研读医书或整理药箱,只在沈云霓服药或身体明显不适时,才会出现,施针用药,手法精准,神色淡漠。
数日跋涉,京城巍峨的城墙终于映入眼帘。与离开时相比,这座帝国的心脏似乎并无不同,依旧车水马龙,熙熙攘攘。但沈云霓能感觉到,一种无形的紧张气氛,已然弥漫在空气之中。
她没有回帝师府,而是直接入宫觐见。
乾清宫内,灯火通明,却比往日更多了几分肃杀。皇帝端坐于龙椅之上,面色沉静,看不出喜怒。但沈云霓敏锐地察觉到,皇帝眼下的青黑比往日更重了几分,握着扶手的指节也微微泛白。
殿内并非只有皇帝一人。赵王萧景明赫然在列,他站在武将班首,面色如常,甚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关切。太尉李崇虎、几位阁老、以及都察院、大理寺的重臣皆在,显然是在专程等候她这位“凯旋”的钦差。
“臣,沈云霓,奉旨查案归来,叩见陛下。”她依礼参拜,声音因长途劳顿和旧伤未愈,带着显而易见的虚弱。
“沈卿平身。”皇帝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徐州之事,朕已览你密折。辛苦了。”
“为陛下分忧,是臣本分。”沈云霓站起身,垂首而立。
“王焕已死,线索中断。沈卿,你后续可还有所得?”皇帝问道,目光平静地落在她身上。
一时间,殿内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沈云霓苍白而沉静的脸上。
沈云霓缓缓抬头,目光先是扫过御阶下的众臣,最后定格在皇帝身上,声音清晰却不高:“回陛下,王焕虽死,但其罪证确凿。臣在其密室中,搜出与狄人往来密信数封,证实其确有贩卖军情、牟取私利之行;另查获其与徐州本地帮会‘翻江帮’勾结,利用漕运夹带私货、侵吞国帑之私账若干。炸毁漕船、行刺钦差,皆为其掩盖罪行之手段。相关人犯、证物,臣已一并带回,请陛下圣裁。”
她的话条理清晰,将王焕的罪行钉死,却巧妙地没有提及任何更深层次的线索。
殿内响起一阵低低的议论声。几位阁老微微颔首,似乎对这番交代还算满意。李崇虎也暗暗松了口气。
然而,赵王萧景明却忽然开口,语气带着一种长辈关怀般的温和:“沈佥都此行可谓险死还生,劳苦功高。只是……王焕一介卫所武官,当真能有如此大的能量,调动死士,行此大逆不道之事?背后是否另有隐情?若有余党未清,只怕遗祸无穷啊。”
他这话看似担忧,实则将话题引向了沈云霓刻意回避的“背后之人”。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投向沈云霓。
沈云霓心中冷笑,面上却露出恰到好处的疲惫与一丝无奈:“王爷所言,臣亦曾深思。然王焕死前虽曾试图指认,却遭灭口,未能留下确凿供词。目前所有证据,皆指向其本人及翻江帮。臣……不敢妄加揣测。”
她示弱了。至少在明面上,她表示线索已断,无法继续深挖。
赵王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但很快掩去,叹道:“可惜,可惜了。沈佥都还需好生休养,此事容后再议不迟。”
皇帝静静地看着殿下的交锋,未置可否。直到此时,他才缓缓开口:“沈卿伤势未愈,确需静养。漕运审计一事,暂且由都察院其他人接手。你此番有功,擢升都察院右副都御史,赐金牌,可随时入宫奏对。回去好生将养吧。”
右副都御史!从三品!而且赐金牌,随时奏对!这已是极高的荣宠与信任!
“臣,谢主隆恩!”沈云霓再次躬身,声音带着一丝“激动”的颤抖。
退朝时,沈云霓走在最后,脚步虚浮,需要內侍稍稍搀扶,俨然一副心力交瘁、强撑病体的模样。不少官员投来同情或钦佩的目光。
赵王萧景明从她身边经过,脚步微顿,侧头看了她一眼,声音低沉,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寒意:“沈大人,好生保重身体。这京城的风,可比徐州寒得多。”
沈云霓微微颔首,语气恭敬而疏离:“谢王爷关怀,下官谨记。”
回到久违的帝师府,观墨早已带人将府中打理得井井有条,见到她安然归来,喜极而泣。沈云霓安抚了他几句,便以极度疲惫为由,屏退了所有人,独自进入了书房。
关上房门的那一刻,她脸上所有的虚弱与疲惫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冷静与锐利。
她走到书案前,铺开一张宣纸,研墨,提笔。脑海中,那组由《河洛算经》破解出的、指向“鼎”字符号的资金流向信息,清晰地浮现。
她没有写下任何具体的名字,而是开始勾勒一幅关系图。王焕、翻江帮、那几笔巨额资金、火药来源、朝中可能庇护王焕的势力、以及……那个神秘的“鼎”字符号。
所有的线条,在排除掉几个可能性较低的目标后,都隐隐指向了一个庞大的、盘踞在朝堂之上的阴影——以赵王萧景明为首的旧贵族集团!
赵王,在先帝时便屡次掌兵,在军中和旧臣中威望颇高。他封号“赵”,封地富庶,本身就有足够的财力和动机去经营势力。“鼎”,三足而立,象征着权力与稳固,又何尝不能暗喻他这位权势煊赫的亲王?
更重要的是,只有他这个层级的人物,才有能力、有动机,去策划如此周密的灭口行动,才能让皇帝在处理此事时,也显得如此谨慎和……投鼠忌器。
沈云霓放下笔,看着纸上那最终指向“赵王”两个字的箭头,眼神冰冷。
她知道,仅凭目前的间接证据,根本无法撼动一位根基深厚的亲王。贸然揭破,只会打草惊蛇,甚至引来更疯狂的报复。
皇帝今日的擢升与厚赏,既是奖励,也是一种安抚和……警告。警告她,适可而止。
但是,她沈云霓,从来就不是一个会“适可而止”的人。
对方已经将刀架在了她的脖子上,若非陆景明恰巧出现,她早已葬身火海。这笔账,不能不算。
她需要更确凿的证据,更需要一个……能将赵王势力连根拔起的契机。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三声极有规律的叩击声——是她与东宫约定的暗号。
沈云霓迅速将桌上的关系图收起,放入暗格,这才走到窗边,轻轻推开一条缝隙。
窗外夜色中,一个小內侍打扮的身影低声道:“殿下问,老师安好?殿下十分担忧。”
沈云霓心中一暖,低声道:“回禀殿下,臣无恙。请殿下安心读书,近日……勿要轻举妄动,静观其变。”
小內侍应了一声,悄无声息地退入黑暗。
沈云霓关好窗,回到桌前。桌上,除了笔墨,还放着一本陆敬今日新开的、药性更为温和的调理方子。
她拿起那张药方,看着上面挺拔清隽的字迹。
陆敬……这个一次次在她危难时刻出现,医术高超,身份成谜的太医。
他到底是谁的人?是皇帝安排在她身边的耳目?还是……另有所图?
她将药方缓缓攥紧。
眼前的迷雾似乎散开了一些,但更深、更危险的漩涡,正在脚下生成。这盘棋,已从边角的厮杀,进入了中腹的绞杀。每一步,都关乎生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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