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不知道经手多少遍的桑塔纳行驶在开裂的沥青路上。扬起滚滚烟尘。
每一次颠簸，车前盖都蠢蠢欲动。扁平车头后面，是个枯瘦的中年男子，目不转睛地驾驭着这部老古董。
"程希呀，失败是接受的，就怕没有再来证明自己的勇气。陈校长人好，肯给这个机会。不然真不好说了。"
车内后视镜里，一个清秀白净的男子蜷在后座，看不到神情，只是淡淡回了一个字"哦。"
一米八六的身高，在这罐头般的空间里，实在是无处伸展。
昨天晚上，周程希穿着黑色短袖短裤到学校周遭走了走。看到一个热闹的场所里有学生进进出出的，觉得进去感受一下新同学们的生活状态也不错。
结果，只是去个洗手间的功夫，就发生了那场意外的碰撞。还是个男生。
看来这里的同学相处方式真的与市中心不一样啊，有点特别。
但自己的第一次近距离接触被这样强行发生，让他感觉到不舒服。他这一生好像只为了追求他那心底里的“公平”，这就好比自己考了一场充满作弊的考试一样。心里有些郁闷。
他趁台上的那个男生唱完歌，主动发起了回击，只可惜脖子被划伤，到现在还疼。但这次是自己先靠近别人的，总算“扯平了”。
他右座上散乱地放着一摞票证或是奖状：
2021年省状元，奖励128万；2022年省第三，10万。底下压着张揉皱的100万兑票——去年宁二中学留他复读的"心意"。
结果他没保住状元，觉得这钱拿得不踏实。校长说"钱不用扣还，去读大学吧"，他爸却还在协商，从30万降到......
最后校长说"成绩出来再谈""这么大一笔钱学校一时半会拿不出来"，明摆着不想痛快给。
直到现在，他恨不得自费100万，再去宁二中，重新证明自己。
连续几天，父亲又拉着他遍访各大名校。知道不是状元后，很多学校的态度都冷淡了。不是金额给得可怜，就是要无期限拖延。
就在志愿报名期限的最后一天。就连父亲都放弃的时候。
"爸！别等了，还是读个大学吧！"
"那你填京大吧，什么专业？再考虑考虑？"父亲还想再拖一会。
"选好了，那我锁定咯？"
"等会，等会！让我再看看。给你妈通知一下吧。"父亲抢过鼠标，死死盯着屏幕。
这个时候，手机亮了。一个被标注是广告推销的电话响了起来。
"喂？是孩子妈吗？"父亲不耐烦地接起。
没说几句，父亲就皱起眉头看了看屏幕。广告推销的标注就在中心。
但对面的人自称是南瀛中学的陈校长。
“南瀛中学？有这个学校吗？”
"没听说过"程希呆呆望着电脑。这几天的奔波，已经让他身心俱疲，已经激不起他对任何事务的兴趣了。
"好！你不会是骗我吧！真的吗？真的可以？我们在哪个地方聊聊？"
随着电话另一头传来"骗你是小狗！"
还没挂电话，父亲就把电脑关了，收拾了一下就像往常一样要拉着程希走。
可程希觉得能有什么好事，连电话都显示广告推销，死活都不去。
直到父亲兴高采烈地把一张100万的支票从皮包夹层里掏出，还带回了陈校长送给他的礼物——南瀛中学教师专用的黑壳行李箱，用来装资料。
周程希才后知后觉，自己的父亲成功把自己又“卖”了一遍。说不上太绝望，更谈不上高兴。
随着一个急刹车加半个漂移，这老车还是安全抵达了目的地。
急刹的时候，林进一瞅见后座那个大高个脑袋咚地撞在车顶，他捂着额头半天没吭声，跟被塞进铁皮罐头里似的，蜷着身子都没法伸直——也是，就他那身高，在这老破车里能舒坦才怪。
等他好不容易挪下车，林进一才看清这人。
皮肤白得跟刚剥壳的荔枝似的，跟自己这天天在太阳底下野晒出的小麦色一比，简直像两个季节的人。
这么白净无暇的人，唯独脖子背上贴着两片创口贴。周围还有药水干涸后的斑迹。
这伤势怎么看着，有点眼熟呢？林进一下意识看了看自己的指甲缝。不会是~
周程希只是瞥了他一眼，就开始和校长友好礼貌地互动了。
每次校长他们几乎是热情接待他时，都能被周同学得体地回应，不失礼仪，不失风度。一点也没有因为是被特殊邀请过来的，而显得拘谨。
也是，这种家长眼中别人家的孩子怎么可能会去那种热闹场所。肯定是自己想多了。
林姐把他的行李箱从车尾搬下来，也是一个纯黑行李箱，尺寸大小一模一样，和林进一的放在一起完全分辨不出来。
他怎么也有老师用的行李箱？"挺巧的啊，同学！我来帮你搬。"林进一假模假样地迎过来。
刚把手按在拉手上，以为就要得逞时。
周同学立马抓住另一半。"巧得有点吓人。"他好像在回答自己刚刚的惊叹。
表面看他面色平静，实则手上暴露的青筋已经快把拉杆给握紧了。
"同学，这行李挺重的，我自己来就行。" 周程希像盯小偷似地看着他。丝毫没有松手。
"我有的是力气，你逛逛校园就行。放心交给我吧。"
林进一就是不松手，他能怎么办？一个书呆子能比得上他？箱子里的东西可不是闹着玩的。这可以让林进一铤而走险。
好在周爸爸随口的一句"人家热情，别不领情啊！"
他立马收了手，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抓着裤腿。
到了门卫室，李叔刚要问，陈校长就摆手说"周同学的不用查"。林进一心里偷偷松了口气，推着两个箱子往前走。
操场那边围了一堆人，都伸着脖子看周同学，女生们交头接耳的，眼睛亮得跟星星似的。
也是，他往那一站，又高又白，跟我们这学校的人确实不一样。可他倒好，头都不抬，好像多看我们一眼都嫌麻烦。
"我专门给你准备了间办公室。"校长一路介绍到走廊尽头。
看到办公室里的几面墙都堆着满满当当的教学用品，文件资料。只留有一片刚好够触及到办公桌的空地。
这还是暑假前林进一帮忙整理过的成果。他以为这和平常的大扫除没有什么区别，应付一下了事。没想到是给周同学的独立空间。
门上副校长办公室的标牌都还没有摘。
"哦，你说这个啊，副校长这个位置还怕你嫌弃，要不，这校长你当？"陈校长自以为精明地化解了尴尬。
得到了周程希更显尴尬地婉拒。
不是？我们堂堂南瀛中学，为什么对一个省第三这么客气？平常要求我们不是严格得很吗？
林进一看了看窗里的周程希，他在收拾杂乱的桌面。
这才对嘛，有手有脚的，还能什么都靠别人不成。
林进一环顾了四周，没人，时机成熟，开始着手！
窗前两个一模一样的箱子，其中一个是装着自己的宝贝。另一个百分百是学习资料。
没想到周程希会突然看过来，吓得他手一顿，假装回头不看他。飞快地拉开拉链，又怕周同学觉得他鬼祟，故意把动作做得很大。
故意露出上面那本《五三》教案，封面都磨白了。这就是他的掩饰。聪明得他自己都佩服。
"哦——"林进一拖长声音，像是刚确认似的，抓起自己的箱子就站起身，膝盖磕到箱角也没顾上揉。对着周程希咧开嘴笑了笑，看着虽傻，但是箱子是安全了。
他把箱子扛回宿舍，确认放好后回教室自习。一个倒头觉就睡到晚自习。
直到班里的声音变成热烈讨论的现场。"初次见面！我叫周程希......"
林进一才意识到自己没吃晚餐。肚子饿饿地，更好睡觉了。
直到他姐的咳咳声在自己耳边响起。
"林进一！你又有同桌了。你这位置是人坐的吗？"林大姐看着乱糟糟的桌面，满脸不满。
林进一只是略微抬了抬头，假装答应。
"林老师，这是我自己选择坐的，卫生也应该我自己清理。不麻烦同学了。"扫了一眼趴台的同桌。
他开始后悔自己刚刚的选择。他明明看到后排是没有人的呀。结果角落里还趴着一个林进一。
真是冤家路窄！早知道，就听老师的安排，坐前面了。但既然已经说出口了，他也不好意思再改要求。
见劝不动林进一，林大姐头也不回头地走了。
周程希只是挪了挪椅子，后面的扫把拖把轰然倒塌，扬起的灰尘让林进一结结实实打了个喷嚏。
前座和他一同瞌睡的卷毛妹被他喷嚏打醒。气呼呼推了林进一的桌子。可算是清醒了。
"你会不会轻点啊！"他撑着脸憋出一句话。
"对不起，打扰你们了。"周同学赶紧放下书包坐了下来。
教室闷热无比，空气沉甸甸的。林进一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实在睡不着了。
都怪这笨手笨脚的家伙，把自己吵醒，他的起床气可不是一句对不起就能消的。
没等林进一开口，那家伙居然把自己的桌子往外挪了差不多三厘米的距离。
"同学，我是有哪里不方便吗？"他赶紧追问。
"没有，你挺好的。我不太习惯两个人坐太近。"周程希没有看他，只是掏出一支笔和本子，自顾自的写着林进一看不懂的符号。
"装什么？"林进一故意低喃道。却没见旁边的人回话。
周程希以为可以安安静静持续到下课。但一种不自然地呼噜声很快打破了宁静。
桌面剧烈震动起来，他瞥见林进一的胳膊肘跨过桌子间的空隙，几乎要压到自己的笔记本。
他笔尖一顿，揉了揉眉毛——那天在酒吧厕所里被按在墙上时，这人也是这样越界，脖子上被划伤的刺痛感突然窜上来。
他悄悄把本子往回挪了两厘米，目光落在林进一后脑勺的碎发上。
这人睡得很重，呼噜声像卡着喉咙才发出的，一点也不自然。愣了一秒，林进一的胳膊肘又"咚"地撞过来，差点把他的笔撞掉。
周程希皱了皱眉，身子侧过一边。他一直就不喜欢和人靠太近，课桌间距必须保持适当距离，书本要整理得整齐。
现在林进一半个身子都快垮过来，热气呼在他的校服袖子上，让他有些不自在。
他深吸一口气，猛地把桌子往回挪了个大半。
"啊——"林进一瞬间失去了平衡，脸差点砸到地上，周程希下意识伸手去扶。
掌心刚碰到对方的下巴，就感觉到他的脸颊在自己手里蹭了一下。那天意外的接触画面突然浮现，他像被烫到一样缩回手，心脏差点跳出来。
"你干什么！"他的声音比自己预想的更冷，指尖还在发颤。
林进一擦着下巴瞪他，周同学却已经抓过水壶，把纸巾沾湿，反复搓着掌心——就像那天在洗手间，他用冷水冲了五分钟嘴巴，总觉得还沾着对方的气息。
"我又不是故意的......"林进一嘟囔着。惊吓迫使心脏砰砰直跳。
刚刚嘴唇上的伤口又有些不舒服，在人家手上疼得抖了几下。想到自己刚刚的行为也不占理，只好抿了抿嘴，独自忍受嘴唇上的疼痛。
周程希没接话，只把用过的纸巾团成球，精准扔进角落的垃圾桶。
他重新坐直时，悄悄把椅子又往外挪了半寸，确保两人之间能保持适当距离。
“吵什么！吵什么！” 前面的那个卷毛妹，自己伸了个懒腰，醒了。朦胧的眼神让林进一想抽她两巴掌。
常莉，孟媛的闺蜜。没有她的阻挠，林进一不至于在女神面前一败涂地。每次气得牙痒痒，还不敢动手。以后结婚吃席，一定让她坐卷毛宠物那一桌！
作为一个资深腐妹，不出意料地，尖叫了一声“哇——”。
还没戴上眼镜，就咽了咽口水。“周程希就是你吧！”“几岁了？”
男生点了点头，“快21了。”给她挤了个笑脸。示意她闭嘴。
可已经上头了的卷发妹还是不依不饶。
这下有好戏看了，自己不想靠近的婆娘和不讨喜的学霸哥对线。也是神仙打架了。林进一趴着台，露出耳朵偷听。
“帅哥，怎么坐这啊！长这么帅坐垃圾桶旁边。”她瞟了一眼后面的人。“算了，我见那垃圾桶自己坐着也是孤零零的，刚好缺个男人……”
“常莉！够了！难道长得帅就要坐讲台上展览吗？那不便宜你了！”林进一像做了噩梦般惊起。几乎就是吼出来了。
结果那蠢女人换了张鬼脸，好像事不关己似的高高挂起。“这就气啦？娶女人，你也配~”
“我偏……”刚想怼她，看到旁边的周程希一脸茫然地看着自己。那种好像若有所思的感觉。
缺男人……娶不着女人（孟媛）？他脑袋嗡嗡响，周程希不会误会自己是变态吧？这可是给他留下的第一印象？
脸急耳燥地给他说“同学……听我解释啊！不是……”
周程希没接话，只是把视线慢慢移回笔记本，手指却在纸上顿了顿，像是在琢磨什么。过了几秒，他才低声说：“哦，是吗？”
这三个字轻飘飘的，却让林进一浑身不自在。他敢肯定，周程希绝对没信——毕竟常莉的话，很难不让人浮想联翩。
常莉还在喋喋不休，就差站到林进一桌上了。再说下去误会更大了。
没办法，一生要强的林进一还是给常莉说了 “对不起！”
旁边的周程希却盯着他说了一句“没事了。”
林进一一脸诧异，他不会真的误会了吧。“我真的不是……啊！你要信我！”
结果越解释越无力，慢慢的就停止挣扎了。
看着自己和他的桌子间距超过了20厘米。误会就误会吧，他这种学霸，也不指望他还能和自己有什么交集。扭过头不再说话。
却总感觉同桌一直在看他，每次自己回头抓他，周同学都立马扭回去。这让林进一就浑身不自在。
趴着桌子熬到了晚自习结束。
在狐朋狗友地簇拥下回到了宿舍。
由于男女宿舍是连通的，只有一扇名存实亡的铁拉门隔开。不大的宿舍聚集了近百人，都挤到走廊上了。
全校最大的姐头孟媛坐在宿舍的空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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