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是声音被抽空后的绝对虚无,是连灰尘飘落都显得聒噪的沉重。镇海阁三层,如同一个被遗忘千年的肺脏,停止了呼吸。只有那盏贝壳灯盏中,幽蓝夹杂暗红的磷火,兀自无声地、冰冷地跳动,将变幻不定的光晕投在满地狼藉和那具蜷缩的“尸体”上。
江寒瘫在墙角,如同一堆被暴风雨蹂躏后的残骸。皮肤是失血过多的死灰,紧紧包裹着嶙峋的骨骼,看不到一丝生机。焦黑的左臂如同枯枝般扭曲在身侧,右半边身体则被那暗红扭曲的诡异纹路彻底覆盖,纹路如同拥有了生命,在幽蓝火光下微微起伏、搏动,散发出令人心悸的污秽与不祥。胸膛不再有任何起伏,连最微弱的喘息声也消失了。
唯有左手手背上,那三个深可见骨、仿佛由最深邃黑暗熔铸而成的字迹——【慈!航!静!斋!】——仍在缓慢地、固执地渗出暗金色的、夹杂着冰晶碎屑的血珠。一滴,又一滴,砸落在冰冷的地面,无声地渗入那些早已被污血浸透的石缝,如同某种邪恶的献祭仍在持续。
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
或许是一瞬,或许是永恒。
“咔嚓。”
一声极其轻微、却在此刻死寂环境中显得格外刺耳的脆响,从江寒的胸腔内部传来。
仿佛某种早已冻结、碎裂的东西,正在强行弥合、挣扎。
紧接着,他那彻底失去焦距、蒙上一层死亡灰翳的瞳孔,极其轻微地、痉挛般地……收缩了一下!
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冰寒冷戾的气息,如同初生的毒蛇,从他干涸的丹田深处,顺着那些被暗红纹路占据的经脉,极其艰难地、一点点地……重新开始流转!
这不是生命的复苏。
这是……某种更深沉的、被强行注入的、带着诅咒印记的“活”!
“嗬……”
一声极其沙哑、如同破旧风箱被强行拉动的吸气声,从他喉咙深处挤了出来。随着这声吸气,他凹陷的胸膛极其微弱地起伏了一下,随即引来一阵剧烈的、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的痉挛!
“咳咳!咳……”他猛地侧过头,咳出几口粘稠的、暗红色的、夹杂着内脏碎末和冰渣的污血。每一口咳嗽都牵动着全身撕裂般的剧痛,尤其是左手手背那个印记,如同被再次烧红的烙铁狠狠烫过,传来钻心刺骨的灼痛和撕裂感!
意识如同沉船,从万丈冰渊的最深处,被无数冰冷的、怨毒的触手强行拖拽回水面。
破碎的记忆碎片如同锋利的冰棱,疯狂地切割着他残存的感知。
剜指之痛!刻骨之恨!铁链的冰冷!窒息的无助!还有那双漠然俯瞰的、穿着月白道袍的身影!最后……是远处海面上,那道疯狂游来的、模糊的、水蓝色的身影……
“呃啊——!”他发出一声痛苦到极致的呻吟,猛地睁开眼!
那双桃花眼里,曾经的桀骜、张扬、甚至恐惧和绝望,都已被彻底碾碎、掏空!只剩下无边无际的、仿佛沉淀了万古寒冰的……死寂和……一种被强行烙印上去的、冰冷的怨毒?
瞳孔深处,一点幽蓝夹杂暗红的磷火光芒,一闪而逝。
他看到了自己焦黑的左臂,看到了右半身那活物般搏动的暗红纹路,更看到了手背上那个依旧在渗血的、狰狞的【慈航静斋】印记!
记忆的潮水混合着那灌输而来的、属于“灯盏”原主的无尽怨毒,狠狠冲击着他刚刚苏醒的意识!
我不是江寒……
我是……云崖?
不……我是……被慈航静斋剜指刻骨、炼制成灯的……鲛人?
混乱!癫狂!无数个身份和痛苦的记忆在他脑中疯狂冲撞、撕扯!
“嗡——!!”
就在他意识即将再次被这混乱洪流冲垮的瞬间!
左手手背上那个血咒印记,猛地再次发烫!一股冰冷而强制的意念,如同最高级别的指令,狠狠压下他脑中所有混乱的思绪!
【指令确认……容器状态稳定……污染整合度71%……意识残留扰动……压制……】 【坐标锁定……能量特征标记……权限临时授予……】 【任务:存活。隐匿。等待下一步指令。禁止自我损毁。】
这意念冰冷、漠然,不带丝毫情绪,却带着绝对的权威,如同钢印般狠狠砸在他的意识核心,强行抚平了那沸腾的混乱,只留下一种绝对的、冰冷的……服从框架。
江寒(或者说,这具躯壳内残存的意识)猛地停止了挣扎和嘶鸣。
他的眼神变得更加空洞,却也更加……冰冷顺从。那是一种被抽空了所有自我、只剩下执行指令本能的麻木。
他艰难地、摇摇晃晃地,试图用手臂支撑起身体。
“咔嚓……”右臂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那暗红的纹路蠕动得更加剧烈。左臂则完全无法用力,如同挂着的焦黑枯木。
尝试了几次,他才极其狼狈地、拖着几乎报废的身体,靠着墙壁勉强坐了起来。每一次微小的移动都带来全身散架般的剧痛,但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死寂的漠然。
他低头,看着自己这副破败不堪、布满污秽印记的躯体,那双死寂的眸子里,甚至连一丝波澜都没有泛起。仿佛在看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破损的工具。
就在这时——
“砰!!!”
镇海阁底层,那扇沉重的朱红木门,猛地被人从外面用暴力狠狠撞开!巨大的声响在死寂的塔楼内疯狂回荡!
紧接着,一阵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伴随着粗重的喘息和焦急的低吼,沿着古老的木质楼梯,飞速向上逼近!
“江寒!江寒你小子死哪去了?!妈的!真他妈是个祸害!!”是吴鹏的声音,充满了气急败坏和难以掩饰的恐惧。
“快!跟上!必须在事态彻底失控前找到他!”另一个略显沉稳,但同样带着急促的男声,似乎是那个现场导演?
还有几个凌乱的脚步声,应该是保安。
江寒猛地抬起头!那双死寂的眸子瞬间锁定楼梯入口的方向!瞳孔深处那点幽蓝暗红的磷火光芒再次一闪!
【威胁评估……低等生物……数量:4……携带微弱能量反应(摄像器材?)……】 【指令:隐匿。避免冲突。】 【分析最优方案……】
他的身体瞬间绷紧,不是出于恐惧,而是某种被输入的战斗本能。他下意识地想寻找掩体,但环顾四周,这空旷的三层根本无处可藏!
脚步声已经逼近三层门口!
“!这门怎么开着?!刚才明明……”吴鹏的惊呼声在门口响起。
来不及了!
江寒死寂的目光瞬间扫过那根缠绕铁链的石柱和那盏跳动的鲛人灯,最后落在自己手背那狰狞的印记上。
一个冰冷而冒险的指令瞬间生成。
他猛地抬起那只尚且能动的右手,用尽刚刚恢复的一丝气力,狠狠地抓向自己左胸口的衣服!
“撕拉——!”
布料撕裂!露出苍白瘦削、却同样开始隐隐浮现暗红纹路的胸膛!
然后,他身体猛地向后一倒,脑袋重重地磕在冰冷的地面上,双眼紧闭,再次伪装成彻底昏迷的姿态。只是这一次,他刻意将那只烙印着【慈航静斋】血咒的左手,藏在了身下阴影处。同时,极力收敛体内那微弱却冰寒冷戾的气息,模仿出纯粹的、濒死的虚弱。
就在他完成这一切的下一秒!
“哐当!”
三层的木门被彻底撞开!
几道强烈的手电筒光柱如同审判的利剑,猛地刺入黑暗,瞬间笼罩了倒在地上的江寒!
“在那!”有人惊呼。
吴鹏和现场导演带着两个保安,惊疑不定地冲了进来。手电光扫过满地狼藉、诡异的石柱、那盏散发着不祥幽蓝光芒的贝壳灯盏,最后定格在墙角那个衣衫破碎、浑身污血、昏迷不醒的江寒身上。
几人同时倒吸一口冷气!
眼前的景象太过骇人!尤其是江寒那焦黑的左臂和右半身隐约可见的诡异纹路,更是让他们头皮发麻!
“嘶……这……这是怎么回事?!”现场导演声音发颤,不敢上前。
吴鹏虽然也吓得脸色发白,但更多的是焦躁和愤怒。他强忍着恐惧,快步上前,蹲下身,试探了一下江寒的鼻息。
“还……还有气!”吴鹏松了口气,随即又咬牙切齿,“妈的!弄成这副鬼样子!怎么跟陈总交代?!怎么跟外界交代?!”
他试图将江寒扶起来,手指触碰到江寒冰冷的皮肤和那焦黑的左臂时,猛地缩了回来,脸上露出厌恶和惊惧的表情。
“快!搭把手!把他抬出去!叫救护车!不!不能叫救护车!直接联系陈总安排的地方!”吴鹏对保安吼道。
两个保安面面相觑,看着江寒那副诡异的模样,也有些踌躇。
“怕什么!快点!”吴鹏厉声催促。
保安这才上前,小心翼翼地,一人抬头一人抬脚,将彻底“昏迷”的江寒抬了起来。触碰的瞬间,他们都感觉到一股异常的冰冷和……一种让人极其不舒服的、仿佛被什么污秽东西沾染上的粘腻感。
江寒任由他们摆布,身体软绵绵的,没有任何反应。所有的意识都被用来压制体内的痛苦波动和那冰寒冷戾的气息,维持着彻底的“死寂”伪装。只有藏于身下的左手,那血咒印记依旧在缓慢渗血,与阴影融为一体。
吴鹏嫌恶地看了一眼那盏幽蓝的鲛人灯和诡异的石柱,打了个寒颤,催促道:“快走快走!这鬼地方邪门得很!”
一行人抬着江寒,几乎是逃离般冲下了楼梯,冲出了镇海阁,将他粗暴地塞进了一辆早已等候在外的黑色商务车里。
车门重重关上,隔绝了外界的一切。
车辆发动,驶离了这片弥漫着不祥气息的影视城。
车内,光线昏暗。
江寒被扔在后座,如同货物般随着车辆颠簸。吴鹏坐在副驾驶,不停地打着电话,语气焦躁而又带着一丝谄媚,显然是在向陈墨汇报情况,并不断道歉和保证。
后座上,“昏迷”的江寒,那紧闭的眼睫之下,眼球在急速地、细微地转动。
【环境变更……移动中……威胁等级:低……】 【接收外部信息流……分析中……】 【“陈总”?……权限节点……关联信息检索……】 【“外界”?……信息屏蔽必要性评估……】 【指令:维持伪装。收集数据。等待接触。】
冰冷的意念在他死寂的意识深处流转,处理着外界的信息。
不知过了多久,车辆驶入了一处位于城郊、极其隐蔽的私人疗养院。这里守卫森严,处处透着不寻常的安静。
江寒被用移动病床推入了一间完全由特殊金属打造、没有任何窗户的隔离病房。冰冷的灯光,各种他从未见过的、闪烁着幽微符文的医疗仪器,以及空气里弥漫着的淡淡消毒水和某种能量隔绝场的味道。
吴鹏没有跟进来,只是在门口对着一个穿着白大褂、神情冷漠如同机器的医生低声交代了几句,便如同甩掉什么烫手山芋般匆匆离去。
那个医生走到病床边,冰冷的眼神扫过江寒焦黑的左臂和右身的纹路,没有任何情绪波动。他拿出一个造型奇特的、如同金属探针般的仪器,顶端闪烁着淡金色的符文,就要朝着江寒的额头点下,似乎要进行深度扫描甚至……记忆探查?
就在那金属探针即将触及皮肤的刹那——
江寒那紧闭的眼睛,猛地睁开!
瞳孔深处,幽蓝暗红的磷火光芒骤然爆亮!
一直藏在身下的左手快如闪电般探出!焦黑干瘪的手指精准无比地、死死地攥住了医生持着金属探针的手腕!
那医生脸色剧变,试图挣扎,却发现对方那只焦黑的手如同冰冷的铁钳,蕴含着一种完全不符合其濒死状态的、诡异而强大的力量!一股冰冷怨毒的气息顺着手腕瞬间侵入他的身体,让他如同坠入冰窟,动弹不得!
江寒缓缓转过头,那双死寂冰冷的眸子,没有任何人类情感,只有绝对的漠然和一丝被冒犯的、冰冷的杀意,盯着医生惊恐的眼睛。
一个嘶哑、破碎、却带着不容置疑冰冷威压的声音,从他那干裂的嘴唇中挤了出来,每一个字都像是冰渣摩擦:
“滚。” “叫……陈墨……来见我。”
他松开手。
那医生如同被烫到般猛地后退几步,脸色惨白如纸,看着自己手腕上那圈瞬间浮现出的、如同被冻伤般的青黑色指印,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他不敢再有丝毫动作,踉跄着退出了病房,重重关上了门。
病房内,重新恢复了死寂。
江寒缓缓收回手,看着自己焦黑的指尖,又低头看了看胸膛和右臂上那愈发清晰的暗红纹路,以及重新开始缓缓渗血的手背印记。
他艰难地抬起右手,指尖抚过左胸心脏的位置。
那里的皮肤下,除了蔓延的暗红纹路,似乎……还多了一点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冰冷的、如同种子般深埋的……幽蓝磷火之光?
那是鲛人灯的力量核心?还是……别的什么?
他死寂的眸子里,终于泛起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冰冷的……疑惑。
但随即,那点疑惑便被更深的、来自血咒印记的冰冷指令所覆盖。
他缓缓闭上眼,如同最精密的仪器,开始默默运转那被强行注入的、冰冷的生存和等待程序。
囚笼易主。
曾经的顶流江寒已死。
活下来的,是一具被打满了诅咒印记、等待着未知指令的……容器。
而与此同时。
归墟之巢。
冰晶平台上,洛酒腰腹间那被鲛人烛力量暂时凝固的污秽血箭,再次剧烈地躁动起来!锁魂钉的反噬之力,似乎因为某种同源诅咒的强烈共鸣,变得更加凶猛!
悬浮的冰棺裂纹扩大,棺中少女气息愈发微弱。
陈墨看着面前再次剧烈波动、最终彻底碎裂的幽蓝水镜,看着镜中最后定格的、江寒手背上那个清晰无比的血咒印记,脸色不再是苍白,而是一种死灰般的绝望和……滔天的愤怒!
“血咒追踪印……慈航静斋……他们竟然……竟然敢……”他死死攥紧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鲜血淋漓而不自知。
他猛地转头,看向那根苍白冰冷的鲛人烛芯,眼中闪过一丝疯狂的决绝。
“影!”他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裂的锣鼓,“准备‘逆鳞舟’!去‘海市’!”
影猛地抬头,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海市’?!那里是……”
“我知道那里是什么地方!”陈墨厉声打断他,眼神如同濒死的野兽,充满了孤注一掷的疯狂,“慈航静斋的血咒……只有‘海市’的那帮吸血鬼和情报贩子,才有可能知道解法!或者……知道是谁布下的这颗棋子!”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冰晶平台上气息奄奄的洛酒,声音低沉下去,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狠厉:
“在他被彻底变成慈航静斋的傀儡之前……在他把尊上最后一点生机都吸干之前……”
“我必须把他‘卖’出一个好价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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