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寒猛地从沙发里弹了起来！动作幅度之大，带倒了旁边小几上的一个水晶烟灰缸。沉重的烟灰缸砸在厚地毯上，发出一声闷响，滚了两圈停下，折射着窗外斑斓的光，像一只冰冷的眼睛。
“你……你怎么进来的？！”他声音嘶哑得厉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被砂纸磨过的喉咙里硬挤出来。背脊紧紧抵着沙发靠背，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竖起了全身尖刺的困兽。惊骇、戒备、以及那挥之不去的、源于灵魂深处的撕裂痛楚，在他眼底交织翻涌。
单人沙发里的洛酒，却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她依旧慵懒地蜷在那里，仿佛江寒公寓的顶级安保系统和她身下这张价值不菲的沙发没什么区别。纤细莹白的手指不紧不慢地在平板光滑的屏幕上滑动着，指尖划过那些针对江寒的恶毒评论，划过营销号精心剪辑的“实锤”照片，划过那个猩红的“爆”字标签。
屏幕的冷光映着她半边侧脸，勾勒出精巧的轮廓。她看得那么专注，又那么漫不经心，仿佛在翻阅一本与她毫不相干的、充满了低级趣味的八卦杂志。
江寒的呼吸因愤怒和惊疑而变得粗重。公寓里顶级的新风系统无声运转，带来恒温的洁净空气，但他却感觉像是被困在一个密不透风的铁罐里，空气粘稠得令人窒息。冷汗再次不受控制地从额角渗出。
“说话！”他几乎是低吼出来，试图用强硬的姿态驱散心头那冰锥般的寒意和荒谬感。“你是谁？谁让你进来的？！再不回答，我立刻报警！”
“报警？”
洛酒终于有了反应。
她停止了滑动屏幕的动作，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眼。
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如同沉睡了万年的古井，此刻清晰地映入了江寒惊怒交加、强作镇定的脸。那眼神里没有一丝被威胁的慌乱，反而带着一种……近乎悲悯的嘲弄？像是在看一个对着万丈深渊挥舞树枝的孩童。
她微微歪了歪头，几缕墨黑的发丝垂落颊边，这个动作让她身上那种非人的沉静感里，奇异地掺杂了一丝少女般的纯真，却更显诡异。
“告诉他们什么？”她的声音依旧清泠泠的，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倦怠，“告诉他们，一个活了……嗯，大概快两千年的老家伙，嫌海底睡久了腰酸背痛，想找个地方歇歇脚，顺便看看自己那不成器的徒孙开的公司，签了个什么样的惹祸精？”
她的语调平平淡淡，像是在陈述今天天气不错。每一个字却都像带着倒钩的冰刺，狠狠扎进江寒紧绷的神经！
两千……年？
徒孙？
江寒的瞳孔骤然收缩到极致！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疯狂地擂动，撞击着胸腔，带来一阵阵令人窒息的闷痛。电梯里那撕裂灵魂的幻象再次不受控制地席卷而来——染血的白衣，冰冷的剑锋，幽蓝破碎的鱼尾，还有……那个名字……
洛酒！
这个名字本身，就是一个裹挟着血雨腥风的古老咒语！
而她口中的“徒孙”……那个笑容温和、举止得体、身上却带着一丝与她同源冰冷的陈墨？！
所有的线索，所有的诡异感，在这一刻被强行串联起来，指向一个超越他所有认知范畴的、荒诞绝伦却又令人毛骨悚然的真相！
“你……”江寒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完整的声音。他看着眼前这个穿着水蓝色汉服、抱着平板、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的女孩，巨大的荒谬感和深入骨髓的寒意让他浑身发冷，几乎站立不稳。
洛酒似乎很满意他此刻的表情。那是一种猎物终于意识到自己踏入致命陷阱时的表情。
她轻轻放下平板，屏幕的光暗了下去，客厅里唯一的光源只剩下窗外城市的霓虹。她站起身，水蓝色的裙裾如同流动的深海，悄无声息地拂过昂贵的地毯。她的动作并不快，却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仿佛周围的空气都随之凝滞。
她一步一步，向江寒走来。
江寒下意识地想后退，脚却像被钉在了原地。无形的压力如同深海的水压，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沉重得让他喘不过气。他能清晰地看到她眼底沉淀的、厚重得令人绝望的时光尘埃，那绝非伪装。
她在距离他一步之遥的地方站定。抬起头，目光平静地迎视着他。她的个子只到江寒的下巴，但此刻散发出的气场，却让江寒感觉自己如同匍匐在她脚下的蝼蚁。
“我是谁？”洛酒看着他，红唇微启，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冰冷重量，“江寒，或者……我该叫你一声，‘云崖’？”
“云崖”两个字出口的瞬间，江寒如遭雷击！大脑一片空白！
那个染血白衣的身影，那个持剑的男人，那个绝望疯狂的眼神……碎片般的幻象汹涌咆哮！太阳穴的剧痛再次猛烈袭来！
“呵……”洛酒发出一声极轻、极冷的嗤笑，那笑声里没有温度，只有无尽的苍凉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看来，就算转世轮回，把前尘忘了个一干二净，这‘惧内’的本能……倒是刻进骨子里了？”
惧内？
江寒混乱的思维被这两个荒谬的字眼狠狠刺了一下。他猛地咬紧牙关，强行压下翻腾的痛楚和眩晕，试图找回一丝理智：“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鬼话！什么前世轮回！什么惧内！我只知道你现在是非法侵入！立刻离开！”他色厉内荏地低喝，手已经下意识地摸向口袋里的手机。
洛酒对他的警告置若罔闻。
她的目光越过江寒因惊怒而微微颤抖的肩膀，落在他身后那面巨大的落地窗上。窗外，是这座不夜城璀璨而虚幻的万家灯火，是无数信息流交织成的无形网络。
“非法侵入？”她收回目光，重新落在江寒脸上，唇角那抹冰冷的弧度加深了少许，“比起这个，你难道不该关心一下，那个把你推上风口浪尖的‘片场霸凌’事件，背后真正想把你骨头都嚼碎吞下去的人，到底是谁吗？”
江寒的动作猛地顿住！摸向手机的手僵在半空。
片场霸凌！
那个该死的副导演！那场颠倒黑白的闹剧！他一直隐隐觉得不对劲，对方咬得太死，后续的舆论发酵也快得反常，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在背后精准地操控着一切，目的就是要将他彻底钉死在耻辱柱上，再无翻身之日！
难道……不是简单的同行倾轧？
洛酒将他眼底的震动尽收眼底。她微微上前半步，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江寒甚至能闻到她身上那股极其淡、却又极其独特的冷冽气息——如同深海最底层涌动的寒流，混杂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古老水族的微腥。
“还有，”她的声音压得更低，如同情人间的耳语，却带着致命的寒意，每一个字都敲打在江寒最敏感的神经上，“你难道就不好奇……当年，我为什么会沉睡？而又是谁，处心积虑地……让你，亲手把剑，刺进我的身体？”
她的目光，如同无形的冰锥，缓缓下移，最终定格在江寒心脏的位置。
那目光穿透了皮肉，穿透了骨骼，仿佛直接钉在了他灵魂深处那个染血的画面之上——白衣的“云崖”，高举的寒剑，狠狠刺下！
“噗嗤——”
那虚幻的锐器穿透血肉的声音，再次在江寒的颅腔内尖锐地响起！
“呃！”他闷哼一声，脸色瞬间惨白如纸，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一下，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的衣衫。心脏像是被那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不是幻觉！从来都不是！
那血淋淋的背叛和伤害，是真实存在过的！刻印在他灵魂里的罪！
看着他痛苦的样子，洛酒眼底深处那千年寒冰般的沉寂似乎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飞快掠过——是快意？是悲悯？还是更深沉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完全理清的痛楚？
但她很快又恢复了那种近乎冷漠的平静。
“别急着晕过去，江寒。”她的声音重新变得清冷疏离，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感，“你现在的麻烦，远不止网上这点唾沫星子。有人想让你死，身败名裂只是第一步。而能帮你的人……”她顿了顿，目光如同实质般锁住他因痛苦而微微颤抖的瞳孔，一字一句道：
“——只有我。”
“轰——！”
公寓厚重的胡桃木大门，毫无预兆地被人从外面猛地推开！撞击在墙壁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
这突如其来的巨响，如同惊雷炸裂在凝固的空气中，瞬间撕裂了室内令人窒息的对峙！
江寒和洛酒几乎是同时侧头望去。
门口明亮的廊灯光线勾勒出一个挺拔而熟悉的身影。
陈墨。
星海泛舟的掌舵人，洛酒口中那个“不成器的徒孙”。
他依旧穿着白天那身剪裁精良的深灰色西装，脸上惯有的沉稳温和笑容消失得无影无踪。此刻，那张英俊的脸上覆盖着一层寒霜，眉头紧锁，眼神锐利得如同出鞘的刀锋，直直地射向客厅中央——射向那个穿着水蓝色汉服、站在江寒身前的洛酒！
他的胸膛微微起伏着，呼吸似乎比平时急促了几分，显然是匆忙赶来。那丝与洛酒同源的、极其淡薄的冰冷气息，此刻在他身上变得清晰可辨，甚至隐隐带着一种压抑的……愠怒？
“师……”陈墨的嘴唇动了一下，那个称呼几乎要脱口而出，却在看到洛酒投过来的、平静无波却带着无形威压的眼神时，硬生生地卡在了喉咙里。
他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目光扫过洛酒，最终落在她身后脸色惨白、摇摇欲坠的江寒身上。那眼神复杂难辨，有审视，有疑虑，甚至……还有一丝极快闪过的、难以言喻的警惕？
“江寒！”陈墨的声音带着一种刻意的、打破僵局的急切，目光牢牢锁定江寒，仿佛根本没有看到洛酒一般，“你没事吧？我刚看到新闻，立刻赶过来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个女的……”他刻意停顿了一下，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疑惑和关切，“……是谁？”
空气，仿佛被冻结的胶体，粘稠得令人窒息。
洛酒缓缓收回落在江寒身上的目光，仿佛没有听到陈墨的质问，也没有感受到他那锐利如刀的视线。她甚至没有再看门口的陈墨一眼。
她只是微微侧过身，重新面向江寒。
窗外变幻的霓虹灯光在她水蓝色的裙裾上流淌，映得她侧脸轮廓如同冷玉雕琢。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如同宇宙中最幽暗的星云，清晰地倒映着江寒此刻的惊惶、混乱、痛苦以及那深入骨髓的、源自灵魂的疲惫与……动摇。
她看着他，红唇轻启，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清晰地盖过了门口陈墨刻意制造出的声响，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珍珠，砸在江寒濒临崩溃的心弦上：
“怎么样？”
她的声音里没有逼迫，没有诱惑，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平静，和一种不容置疑的、属于千年大妖的绝对掌控。
“这笔千年旧账，和我这个债主……合作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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