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倒也没有那么感慨，不过是无聊到被迫死灰复燃。
我当然知道咋出来，沙子只到胸部而已，手都还在外面，我臂展多少倒是没量过，但这个地方就好像算好了一样，无论在哪伸手都能够到墓碑，那淡水海也是，无论怎么漂都能漂回岸上。
呵，墓碑，不愧是概念神，我两手借力，身体果然慢慢动了起来。
……说起来我的尸体也挺像概念的，就好像现在：
大脑告诉我：你现在手痛到脱力了。
我坚定地告诉大脑：不，我没有，是你的错觉，我还能拔。
*
虽然埋得深了点，但我唱着：“拔萝卜拔萝卜……嘿咻嘿咻拔萝卜……”
还得意地和大脑说：谁说我不能自拔了？这不是慢慢慢慢拔出来了？
手臂告诉我：你先看看我，我都裂开了，都搁这往外淌血呢。
眼睛：这个我能作证。
我摇摇头：nonono……是你们的错觉，我是尸体，尸体是没有血的。
大脑和眼睛：你先别摇，咱都晕乎乎的，看东西重影。
我仍然得意洋洋：都说了，是你们的错觉，我……嗯？
*
等等。
*
嗯？？
这墓碑，刚刚，是不是，动了？
我和大脑都宕机了。
大脑：应该是你的错觉。
我：是你的错觉。
大脑：你的错觉。
我：你的……
眼睛：别吵，我作证，真的动了。
我和大脑：原来是你的错觉。
……
……
不是错觉。
*
我蹒跚两步手脚并用连滚带爬一连滑了好几跤才爬出了这个我自己挖的深坑，然后抱着墓碑倒在沙地上。
看看青白色的天，又看看怀里掺着血的墓碑，又看看周围密密麻麻没点变化的墓碑群，一时有些恍惚和茫然。
我把怀里的墓碑摆在地上，上手摸那刻痕，亡者苏咎之墓，没错，然后又抖着手一把把它捞了起来——没粘回沙子上。
又看刚刚挖的那坑，一点凹陷上什么也没有，在周围墓碑的环绕下显得很突兀，然后揉揉眼睛——
素净的世界咋红了？
嗷嗷嗷，血进眼睛里了。
想抹干净，一下还抹不掉，越来越红，还是眼泪把眼睛冲了个干净。
真的不是错觉。
当然是又笑又哭，手舞足蹈，我一手夹着那墓碑，半点没管流血的手臂，嗷嗷嗷地就往沙滩那边跑——
玩冲浪去咯！！！！
*
看到降长生和我摆得端端正正的凉鞋时还又愣了一下，嗷嗷嗷，方向反了，没事，无伤大雅，今儿个我高兴，连凉鞋都没顾上，继续夹着墓碑反方向跑。
大脑：你现在应该痛得要死也累得要死。
我：你现在还会说“应该”了？
哈哈哈，我笑了出来，想啥都高兴，于是又开始列表循环，到后面随机播放，最后单曲循环一首歌——
“把凌云梦也捣，来证我逍遥，
躯壳在燃烧，灵魂在奔跑，
把累赘都扔掉，心事都化了，
凡事只看我是否…咳…咳咳咳……
凡事只看我…是否…想、做、到！”
*
我走到海边时，特意拍了拍“毕止”的碑，笑着说：“借你吉言。”
然后抱着墓碑慢慢踏进海里。
此时其实还颇有一些当初跳河那味，细细品了一会才抓住点当年的心境，笑了一下，比起已经嚼成渣滓的记忆，我对墓碑会不会沉底更加好奇。
结果大大出乎我的意料，我看着那远处的天际翻涌过来的巨浪这般想。
这个世界是没有风的，只有我走进海里的时候能有些波澜，冲浪自然只是妄想，我看着原本静如明镜的海一下子醒了过来，像一张被揉皱后展开的纸，腿边的水震颤着，好像蠢蠢欲动密密麻麻的蛆虫。
这个时候还没意识到不对劲，只是感觉有点耳鸣，我右手臂夹着墓碑，无视周围海水起的小小波澜，遥遥向天边看着。
又是错觉？什么时候出现了一条如此绵延的山？
我下意识眯眼想看更清楚一些，耳边的鸣叫却越来越明显，好吵，好吵，恍惚间我突然意识到——
耳边不是耳鸣，是海啸；眼前不是山脉，是巨浪。
这海，被揉皱后没有展开，它在翻折，向我翻折，它在向我走来，它要吞没我。带着蚀骨的愤怒、仇恨、怨憎，它痛苦地嚎叫着，它恨我，它要毁灭我。
*
如果说这是雨，未免太过磅礴，如果说这是水，未免太过锐利，我感觉到它好像是真的憎恨我，于是要用最薄的水切割我的骸骨，要用最厚的海吞食我的血肉。
连声音都化为了刀刃，从次声波到可听波到超声波，愤懑和声频一起不断攀升，像是要超过两亿赫兹。
空间被碾碎，时间被捻长。
分不清是血进了眼睛还是染红了大海，沸腾的血海在燃烧，像一团火，可分不清到底是它的怒火还是我的怒火，分不清到底是它在憎恨还是我在憎恨，分不清到底是它在绝望还是我在狂笑，分不清到底是它在融化还是我在湮灭。
人太渺小，所以大概都有些深海恐惧症巨物恐惧症之类的，面对黑洞啊巨鲸啊海沟啊雪崩啊都是这样，直冲天灵盖的悚然。
结果恐惧和惊骇在大脑中酝酿成一种难言的畅快。
——毁灭我。
——毁灭我。
——毁灭我！
求你、求你、求您！您呐！！来！！来啊！！！毁灭我！！！毁灭我吧！！！
在无望的汪洋里，在燃烧的血海里，我焚寂成粉齑。
*
日月陨落，天地粉齑……想起《我是猫》的结尾了，夏目漱石老师，这次别骗我了。
唉，现在我是记不起《我是猫》的结尾了，异能君，拜托了。
##
“水面距缸沿大约四寸多。咱家伸出爪也够不到缸沿，跳也跳不出去。满不在乎吧，只有沉底。挣扎吧，只有脚爪挠缸壁的声音格吱吱地响。挠到缸壁时，身子好像浮起了些，但是爪一滑，立刻又扎了个猛子。扎猛子太难受，便又咯吱吱地挠。不久，身子就累了。尽管焦急，脚却又不怎么受使。终于，自己也弄不清是为了下沉而挠缸，还是由于挠缸而下沉。
这时，咱家边痛苦边想：遭到如此厄运，全怪我一心盼着从水缸里逃出命去。若能逃命，那是一万个求之不得。但是逃不出去，这是明摆着的。咱家腿不盈三寸。好吧！就算浮上水面，可是从浮出水面处尽最大努力伸出腿去，也无法搭在还有五寸多高的缸沿。既然无法将爪搭上缸沿，管你怎么乱挠啊，焦急啊，花上一百年粉身碎骨啊，也不可能逃出去的。明明知道逃不出去，却还幻想逃出去，这未免太勉强。勉强硬干，因此才痛苦。无聊！自寻烦恼，自找折磨，真糊涂！
算啦！听之任之好了，再也不挠得咯吱吱响，去它的吧！于是，不论前脚、后脚还是头、尾，全都随其自然，不再抵抗了。
逐渐地变得舒服。说不清这是痛苦，还是欢快，也弄不清是在水中，还是在客室。爱在哪里就在哪里，都无妨了。只觉得舒服。不，就连是否舒服也失去了知觉。日月陨落、天地粉齑！咱家进入了不可思议的太平世界。咱家死了，死后才得到太平，太平是非死得不到的。
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谢天谢地！谢天谢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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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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