丘墓河坐落闵城之东,河宽十丈,长约百里,穿牧马山汇入漾岭平原。河道两旁郁郁葱葱,垂柳沿河。
秋暮来临,夜半子时,圆月高挂,河面雾气蒙蒙,远远看去,白茫茫一片,吴青撑着蒿独行河床之上,竹筏划出一道浅浅的水痕,波纹荡漾,在夜深人静显得格外的瘆人。
吴青,闵城人氏,长在河边,三教九流最末,以捞尸收尸为生,俗称的捞尸人。
收尸这行当,非胆大不可为,吴青胆子不大,相反小得可怜,遇到鼠蟑虫蛇一类都会吓得胡蹦乱窜。按说这样的人干不了这一行当,但命运偏偏跟他开了玩笑。
他本出生在大富大贵之家,但不知怎得,自他出生,邪门坏事一件接着一件,先是爷娘突然得病撒手人寰,再是叔伯出门被马车撞死,五岁不到就没了一个亲人,之后家财产业被旁族亲戚瓜分,若非忠仆护主,趁着夜黑将他抱出,否则他就跟他那岌岌可危的宅子一样,被熊熊大火吞没烧成灰烬。
但霉运并未远离,逃亡路上遇上灾年,忠仆紧着他吃喝,自己却被饿死,留下他一人在这世上。
彼时,吴青不过八岁的年纪,早早的尝尽了人间艰辛。
他活不下去,恰巧走到了丘墓河边,看着波光鳞里的河水,一头栽了进去。
当然,他没死。
他被人救了上来。
救他的是一个瞎眼老汉,看不出年纪,只觉得岁数挺大,胡须皆白。
那老汉说:“娃啊,为何寻死?”
吴青说他活不下去。
老汉又说:“为何活不下去?”
吴青说因为没了牵挂。
老汉呵呵一笑,说:“那从今日起,你便有了牵挂,你得活下去。”
老汉给了吴青一碗鱼汤,说小子啊,救命之恩须得以身相报,今后你便是我杨老汉的孙子了。
那鱼汤的滋味十分美味,暖烘烘的。
自此,一老一小便在这河上讨起了生活。
吴青随着老汉捞鱼捕虾,学会了泅水,日子慢慢好起,也不觉得难过了。
人吧,能活了,自然也不会想着死,且不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吴青这样安慰着自己,恍恍惚惚从八岁长到了十六岁。
前几日,老汉照常出门办事,直到天明也未回来。
吴青心里觉得不安,便出门去寻,半路遇到了先前找老汉办事的后生。
那后生哭得一脸鼻涕一把泪,说老汉捞尸时掉进河里再没上来。
丘墓河带个“墓”字,本就流传着邪门之说。
传说那河底有一墓,墓里葬着春秋战国时的公子王孙。
王孙死得早,怨气颇深,常出来吓人。
很久之前便有吓死人之说,但此地百姓以水为生,纵然怕死为了活命,也得入那河、上那道。
接二连三有人淹死,河内怨气逼人,阴森可怖,恰有一高门道士路过,见湖心鬼气外泄,邪物欲出,遂以道门阵法镇压,后择周边村落一人授以术法,始称“守墓人”。
千百年过去,守墓之说或为无稽之谈,却衍生出另一行当——那便是“捞尸人”。
所谓捞尸人,顾名思义与溺死之人打交道者,非八字硬者不可为,大多为克妻克子的孤寡之人。
杨老当了一辈子的捞尸人,临了临了却死在了捞尸上,实在令人唏嘘。
常言道落叶归根、人死入土。
杨老汉没了,捞尸这行当却不能断,老汉一生无儿无女,只吴青一个干孙。
这传承自得接下去。
纵然吴青从老汉那只习得捞鱼捕虾泅水之术,半点捞尸技能也无,更别说那小的跟老鼠一样的胆子,但他还是划着竹筏颤颤巍巍上了河道。
无他。
总得让老汉入土为安吧。
“天茫茫,地苍苍,孤魂野鬼匆忙忙;铜钱钱,金元元,好汉英雄帮一帮……”
吴青嘴里唱着词,右手散着纸钱,丘墓河上的雾越发的浓了。按照那后生所说,吴青来到了老汉消失的地方。因着天黑看得不甚清楚,只觉得湖面比之往常还要黑上三分。
一股凉意袭来,吴青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他将竹筏泊好,以麻绳拴腰,另一头牢牢绑在筏上,深吸两口气,一个猛子扎入水中。
暮秋的河水冰寒彻骨,吴青憋着气在那一块来回游了三遍,什么发现也没有。
淹死之人往往漂浮河面,顺流而下,但死在丘墓河的与常理不同,尸身沉底,不随水流而动。
以往老汉捞尸前,常以罗盘定穴走位,总能很快将溺死之人捞上来。但其虽为捞尸人,却并未将一身本事传与吴青,所以吴青无法精确位置,只能在失事附近寻找,且那后生言语迷糊,所述不甚清楚,吴青找了许久也未见任何人影。
且说这丘墓河捞尸,自有其捞尸的规矩,非夜半破晓前不得入,入者无所得。
眼看这晨光熹微、鸡鸣而起,天穹抹开一道亮色,吴青心里清楚,今日又是徒劳了。
这已是他第三次入水了,虽说老汉未授他捞尸之法,但这些年爷孙相濡以沫,总能窥探到一二。
这也是他敢下河的底气,横竖老汉不会害他。
就在他与前两次一样想要上浮,脚底突然一沉,脚踝似被什么东西拽住,整个人忽地往下坠去。
吴青憋着的气一岔,咕噜咕噜连喝好几口河水,满嘴的鱼腥之气。这气一岔,鼻腔口腔顿时火辣辣的疼。这样濒临死亡的感觉八年前他就已经尝过。尝过了死,没有谁不想活。吴青心一咯噔,心想:完了,今日命休于此了。
果然,没多久脑子就混沌起来,恍惚间他好像看到了老汉的身影。
但又有些不一样,确切地说,那应该是年轻一些的老汉,身材颀长、颇为俊俏,甚至有一种阴柔之美。
老汉对着他咧开嘴笑得诡异,他说:“青娃子啊,你来了呀!”那眼珠子瞬间突了出来,随之瞳孔放大,七窍流出黑色的血来。
吴青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捞尸捞成他这样的也是没谁了。
不知过去多久,吴青终于有了意识,恍惚间他听到一个声音,好似从河底深处传来:
“少年郎,敢问今夕何年?”
谁?
是谁在与他说话?
吴青不由得睁开眼,就觉眼前朦朦胧胧,好似看到一个绝美娇娆的女子。
那话就好似邻友乡亲问他“今日饭否”一样自然不过,吴青顺嘴就想应答,刚要说“今夕宏乐三年”,突然一道铮鸣之音将他打断,那感觉就好像湿热难耐的仲夏夜突然喝了一碗薄荷水,头脑瞬间清醒过来。
这一醒,他整个人有些不好了。
吴青发觉自己竟躺在一口未封棺的棺材里,且身上的衣服并不是他的粗布麻衣,而是王公贵族所穿戴的锦缎华裳。
他明明记得,自己是昏倒在丘墓河里的。
难道说他已经死了?
可他明明感觉自己还有呼吸,身体温热,甚至为了证实自己不是在梦里,他咬了自己一口,疼得都出血了,可见并不是做梦。
但这中间断了记忆,他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反正不管怎么着,先从棺材出来。
吴青从棺材爬了出来。
甫一出来,一股阴寒之气紧挨着他的脸划过。
寒气毛骨悚然,吴青发誓,再也没有比那气息更恐怖的东西了。
吴青真得被吓破了胆,小脸煞白煞白的,两脚一软差点坐回棺材里。此时别说什么捞尸,当下唯一的想法就是赶紧从这不知名的鬼地方离开。
然后,他听到了一声讥笑,就在近前。
吴青循着声音的方向看去,就见不远处的岩壁边靠着一个年轻的女人,单眼薄唇、神情淡漠。
吴青骇然道:“阁下是人是鬼?”
女子不答,只盯着吴青的模样看了许久。
看得吴青愈发的慌乱,嘴里或多或少说些壮胆的话。
“你、你别过来,我可是学过抓鬼的……”
女子哂笑:“哦?”
顿了顿,“所以呢?”
吴青又胡诌了几个道家门派,又念了念从老汉那偷学的几个巫咒,见女子不以为意,半点不怕的样子,晓得自己可能真遇到了恶鬼,哭都没地哭。
俗话说,恶鬼吃人,也不知被这样姿容绰约的女鬼吃掉会不会痛?吴青这样想着,脚下却半点不带犹豫,拔脚便跑。
但他又怎会是女子的对手,这边方起意,脚刚迈出半只,就被一股无形的屏障拦住去路,额头重重得撞在那屏障之上,很快就又红又肿。
吴青仰身躺在地上,摸着额头疼得直掉眼泪。
他听到女子深深叹息了一声,说:“你这般软弱可欺的模样,他们如何放心你一人来?”
吴青听得不太明白,什么叫他一个人来?
他不是捞老汉尸体时不小心溺水了么?
他也不是很想来这个莫名其妙的地方,虽然他不晓得此处是何地,但他的直觉很灵,此处阴气逼人,且存有棺木,不是什么活人可以待的地方,且方才种种怪异,不怪他将女子认作鬼物。
吴青道:“冤有头债有主,娘子若有什么未了心愿且告知在下,在下必为娘子达成所愿,只求娘子放过在下。”
女子喃喃重复了几次“未了心愿”,嘴角忽地扬起一个弧度,“奴家确有未了心愿,小公子如此古道热肠,奴家却之不恭了……”
说罢,轻移莲步,缩地成寸,眨眼便至吴青跟前。
吴青就觉眼睛一花,一股冷香扑鼻而来,唇上瞬间冰冰凉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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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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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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