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蕴渺站在宫烬垒身侧，低垂着的眼眸里，藏着深深的厌恶，她讨厌君柠妖，甚至想将君柠妖千刀万剐，可惜，身旁的这个人，南阳未来的新凤主，并不能满足她，君柠妖死，已经是宫烬垒能给的最终结果了。
能看着君柠妖死，也算是一种解脱吧。
“是死有余辜啊......”
一句呢喃，似乎包含着满腔的讽刺，不知道该说与谁听的无奈之感。
宫烬垒眸光轻扫了一下地上已经奄奄一息的君柠妖，呼吸一滞，手上擦拭的动作停了下来，“君柠妖，你和你姐姐，有着全南阳最尊贵的身份，铁一样的后盾，可惜空谈别论，心狠手辣，不学无术，父主那般高高在上的人怎么会看重你们！”
君柠妖闻言一愣，她也想知道，先凤主，那般神奇英勇的人物为什么会这般看重她和姐姐，几乎可以是视若珍宝的，哪怕她们是汉京人人皆知的恶女，也执著护着，甚至不顾朝中上下反对，直接赐婚姐姐和姐夫，依稀记得出嫁前好像姐姐问过一次，可是，先凤主回答的是什么，她记不清了。
“我的母亲是未央国进献的名伶，而你的舅母是未央国的长公主，多讽刺啊！我呢，看似是个皇子，其实人人皆可骂我、辱我、打我，若非我那四哥，当朝凤主！我早就已经死了。他是最疼我的人！可是！他却因为你姐姐，那个空有外表的草包与我反目！凭什么！你们怎么配！”
君柠妖气若游丝，拼尽全力质问，“若是如此，何必娶我？”
“娶你？”宫烬垒忽然扯出了一个残忍至极的笑容，“不过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骗局罢了！若不是为了覆灭君家的大计，你…算什么东西？”字字如冰锥，钉碎了君柠妖最后残存的幻梦，年少相伴的光阴？怕是早被他踏在权力之路的污泥里了。
过往的深情是假，如今的冷酷是真。
君柠妖惨笑，“替你为质…在南疆三年，受尽苦楚！就连我们的孩子…也在南疆重病不治而亡，我何曾怨过你？！三年期满，满心期盼你接我回来…夫妻相守…可回来后…是满府满院的莺莺燕燕，我又何曾多言一句？！这九年里，我与你朝夕相伴五年之久，你却道…此前种种譬如昨日死？！宫烬垒，你好可怕…”
自知身死难救，君柠妖也不再逞口舌之快，“沈蕴渺，愿你…高榻安枕。”语气里满是怜悯之意。
沈蕴渺掩着锦帕轻笑了一声，含情脉脉的看向了宫烬垒，头上的金凤流苏被忽来的动作带得叮当作响，“多谢妹妹，安心去吧，我与陛下自会恩爱一生，高榻安枕的。”得意之色几乎溢出。
算了。好累啊…
眼皮似有秤砣坠在下面，“宫烬垒，祝你此生…夜…不安寐！日…不安寝！永永远远，在今日此刻…”出口的每一个字都没有波澜，语气也是软绵绵的，就像是情人的耳语。
这轻飘飘的诅咒，却让宫烬垒心头猛地一跳，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猛地走近蹲下，手指颤抖地探向君柠妖的鼻息，只剩一片冰冷。
“妖妖……”一声低唤，带着些许讽意，宫烬垒抬手轻轻抚上君柠妖的脸庞，眼中的爱意如幽火一闪而逝，快得仿佛从未存在。
“其实…我是爱过你的。只是……权势地位……终究大过了你。呵，我本就是天性薄凉自私的恶鬼罢了！”声音里浸透着一种迟来的、空洞的悔意，这份迟来的“爱”，苍白讽刺得如同他冰冷的手指。
“夫妻一场，无妨再告诉你一个秘密，你爱错人了，与你自幼相识的人并不是我。”宫烬垒的声音突然带上了恶意，如同地狱的蛊惑，“你这一生……爱错了人。当年那个…少年郎…根本……不是我。”
宫烬垒深深地看了一眼君柠妖后，放肆的笑出声来，越笑越张狂，原本好看的脸庞也变得狰狞起来，身体摇摇晃晃，往着南龙阁，渐渐远去。
沈蕴渺没有跟着宫烬垒离开，而是停在了原地，低着头，手中的锦帕有一下没一下的转了好几圈，耐心十足地望着地上毫无生气的人，“君柠妖，从前，所有人都围着你，现下，你的后盾都没有了，我看你还怎么嚣张。”边说边走到了君柠妖身侧，踮着脚尖踩在了君柠妖白皙如玉的手指上，“伏小做低…在你身边十一年，终于…成为你的人上人了。”激动而有些发颤的语调，伴随着清脆的骨裂声，仿佛是心底最酣畅的乐章。
“你永远也不会知道…君家的人死得有多惨！哦…对了，还有苏沅嫕…那个贱人！”提及苏沅嫕，沈蕴渺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嫉妒的毒液，“出身好！长得好！嫁得更是好！赫原尋那个蠢货，那么护着她，命和家财都不要了，真让人羡慕啊……”
“可惜…再好命，也是枯骨黄土了。”
“君家也好，苏家也好，赫原家也好，都是明日黄花了。”明黄色宫装的宽袖一甩，像是有些生气，“折磨死人，真是无趣。”沈蕴渺轻蔑的一笑，移开了脚尖，又恢复了那副温婉姿态，锦帕有一下没一下的转起圈来。
“本后差点忘了，你能去南疆，是本后暗地里联合宫莘伶那个蠢货促成的，本后就是在这时候趁虚而入得到了你的夫君，只是没想到你在南疆生下了嫡长子，便买通了跟着你去南疆的岩心。”说着俯身往君柠妖处更近了几分，像是要分享一个刺激的秘密。“猜猜她是谁的人？就是你那好夫君派去保护你的！哈哈！宫烬垒的刀…亲手杀死了你的儿子！你说…这世间…还有比这更可笑的事情吗？！”
“本来以为死了儿子的你会沦为废棋，没曾想，他却在得知消息以后疯了一样赶去南疆，没了往日的冷静！从那日起，本后便知道，你并不像他嘴里说的那般不重要，所以，我，更迫切地想要你死了！！！”锦帕一顿，抬起掩住了眸眼，沈蕴渺身体不住的颤抖，哭出了声，这寂静长巷，越发的阴森可怖了。
“战浠离你知道吧！长公主唯一的儿子。多尊贵啊！为了救你，让云恣善来骗我，妄图用美男计来救你！白痴，蠢货，说的就是你们君家的人，只会心软相信他人，你们会落到此番下场是咎由自取。本后……是绝对不会，落到如此地步的！”掩在眼前的锦帕往下了几分，露出的一双柳叶眼，满含坚定，而后将锦帕一展，盖在了君柠妖脸上，转身走远了。
如烟如幻，人死如灯灭，似乎一切爱恨情仇皆随风而消散了。
两人离开后不久，远处的楼庭宫格中，隐约传来喧闹声，还没有大亮的空中烟火飞舞，丝竹管乐之声肃穆悠扬，登基大典开始了啊。
而这巷中长眠的人儿在热闹的衬托下更显凄凉了。
风呼呼地吹了一整晚，许是起了沙尘的缘故，天亮也比平时晚了些时辰，许是太安静的缘故，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清晰得如同擂鼓！骏马冲入长巷，晨曦的微光勾勒出一个背光而来的白衣身影，面庞隐在逆光中看不真切。
“妖妖——！我来迟了！”白衣男子从马上一跃而下，如风般掠至君柠妖身旁，小心翼翼地将那冰冷的身体拥入怀中。嘴角溢出一抹苦到极致的涩笑，“年少那段时光…美好的像是梦中光景，你，该是忘记了吧。”
所以啊，迟了，就不会再有回应了。
君柠妖脸上的锦帕被风吹起了一半，嘴角的鲜红已经干涸，黄色的砂砾粘在鲜红上，刺眼得快要灼伤了白衣男子的眸眼，他细致地擦掉了些许君柠妖脸上的脏污，然后从怀中掏出了一支冰翡银丝步摇，轻轻簪进了君柠妖发间，“妖妖，这是你送我的步摇……你说你最爱荼蘼花，便将荼蘼做成了步摇，你说你送与我要我好好珍藏，我一直都随身带着的。一别多年…它终于还是回到了你这里。”
手掌内的鲜红顺着衣袖，一滴一滴落在地上，锦帕已被染成了红色，鲜红越擦越多，白衣男子手上的动作不停，一直轻轻地擦着，深怕用力会碎了眼前的珍宝。
这男子，显然就是那茶馆包厢中耳听八方的人。
“对不起！对不起！是我的错，都怪我！我救下了你的儿子…他长得很好！我本该交还给你的，可他…太像你了！我有些舍不得，是我太自私了，如果，如果有这个孩子在…宫烬垒也许…会留你一命的。妖妖，对不起！是我对不起你！”
“为什么擦不干净？！为什么？！！妖妖…是你在怪我吗！对不起……”低沉的嘶吼浸透了撕心裂肺的痛悔。望着怀中那张容颜，与年少初遇时一般无二，他多想念那段无垢的时光。
早知今日，当初就算拼上性命，也要阻止她嫁入宫烬垒府中的！可惜……太迟了。迟来的悔恨，不过是往伤疤上徒劳撒盐的粉末，徒增锥心之痛。
“妖妖，你冷不冷？我带你回家好不好？旭儿还在等你。我们回家。”白衣男子抱着君柠妖站了起来，声音轻柔得像怕惊醒了谁，如同抱着世间最稀有的珍宝一般，走出这条吞噬了他一生所爱的幽深巷弄。
笼罩天空一整夜的灰雾渐渐消散了，一轮红日跃升，将万丈金光慷慨地洒落在巷口相依偎的两人身上——一个生，一个死。两道身影被日光拖得很长很长，光影勾勒出的轮廓，寂静，苍凉，却奇异地带有一份执拗相守的惨烈之美。
这本该是一幅让人心驰神往的美好画卷啊，却涂满了绝望与死别！
宫墙之外，百姓的生活一如往常，宫墙之内，一场惊天的权力更迭已然结束，那个数百年屹立不倒的君家悄无声息的从历史舞台上退下了，只留下满地尘埃与一枕浮生血梦。
（胡汉三在努力了！谢谢大家，望喜欢。）祝大家开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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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浮生一梦（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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