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到底没能去成民政局。
秦十美出去太久没有回来，郁傥霜在车里等得心焦，指节不停敲击着车窗边缘。
实在等不及了，郁傥霜干脆下车找他，碰巧路过CBD某个安全出口，看到了一个Omega青年急匆匆地冲了出来，和郁傥霜擦肩而过，空气中残留的那丝熟悉的信息素味，让郁傥霜瞳孔骤缩。
他一把扣住对方手腕，SAlpha的威压让那青年瞬间冻在原地。
郁傥霜：“你是不是见到过一个黑发男人？”
郁傥霜比划了一下：“这么高，脸上有痣，人比较瘦。”
郁傥霜找到那个偏僻的洗手间时，隔间门大敞着。秦十美歪倒在洗手台边的地上，西裤膝盖处和裤脚浸着水渍，右手还维持着撑地的姿势。
秦十美的后颈——腺体位置的抑制贴早已脱落，周围皮肤泛着不正常的潮红。
秦十美已经人事不知，他的脸皱成一团，双眼紧闭，大概在晕之前并不想接受自己这么邋遢的现实。
郁傥霜扑过去：“哥！”
将人抱起时，郁傥霜才发现他浑身滚烫。怀里的重量比想象中轻得多，西装外套下能摸到清晰的肋骨轮廓。
情况紧急，郁傥霜带着秦十美去了就近的一家公立医院。
走廊上消毒水的气味刺鼻，点滴架上挂着的稳定剂在昏暗的灯光下泛着冰冷的蓝光。
郁傥霜拧干温水浸湿的毛巾，小心翼翼地擦拭着秦十美苍白的脸颊。毛巾擦过他的眉骨、鼻梁，最后停在干裂的唇边。
一颗躲过所有人视线的水珠，顺着秦十美的下颌滑落，在洁白的枕套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秦十美的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眼。
见郁傥霜面带愁容，秦十美虚弱地扯了扯嘴角，声音沙哑：“小霜。”
他抬起插着针管的手，指了指自己，在郁傥霜珍重的注视中，不依不饶地道：“看见没，和我结婚，半点好处都没有。我这破身子，说不定哪天就鸽鸽了，我也没什么财产能给你分，白落你年纪轻轻一个二婚的名号，多不好，你多想想......”
“我能照顾你！”郁傥霜打断他，声音异常坚定。他握住秦十美冰凉的手指，掌心传来的温度不由分说地传到冰凉的彼岸。
秦十美怔了怔，随即苦笑着摇了摇头，喃喃道：“真是个傻的。”
他别过脸去，看向窗外。
郁傥霜没说话，只是把他的手握得更紧了些，另一只手则轻轻捂住吊瓶透明的输液管，企图让打进秦十美身体的液体能暖和一些。
点滴瓶里的药水一滴滴落下，在寂静的病房里发出轻微的声响。
病房门被轻轻叩响，一位戴着方框眼镜的医生拿着病历本走了进来。
“秦先生是吧？”医生翻着检查报告，镜片后的目光锐利。
“是。”秦十美下意识想坐直身体，却被郁傥霜按住了肩膀。
医生瞥了眼两人交叠的手，又看向郁傥霜：“这位是您的......”
“弟弟。”秦十美抢先回答，声音干涩。
“未婚夫。”郁傥霜几乎在同时开口，语气不容置疑。
医生挑挑眉。
秦十美猛地转头瞪他，却在看到对方的眼神时哑然。他抿了抿唇，选择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医生了然地笑了笑，镜片闪过一道反光：“秦先生，血检报告显示您体内的免疫细胞异常活跃，”他推了推眼镜，“近期使用过特殊的信息素抗体？”
“嗯。”秦十美的指尖无意识地揪着被单，“我一直有比较严重的‘信息素过敏症’，一直在用特制抑制剂......"
“我注意到了。”医生道：“这种过敏症国内目前确实没有可以根治的方法，很多国产针剂的效果只能做到隔靴搔痒，业内，我印象里，也就只有德国的一款针剂效果还算可以。”
医生的笔尖在病历本上轻轻敲打：“但是......我记得，这款特制抑制剂的副作用相当大，比起信息素过敏发作时的......”他斟酌了一下用词，“失态状态，您个人还是选择了两害相权取其轻的治疗方案啊。”
秦十美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病房突然变得逼仄，消毒水的气味让他呼吸困难，他默默地点头。比起不打招呼就发作的过敏症，他宁可把所有的痛苦累积起来，在世界只剩自己一个人的时候，慢慢地消化掉。
医生将碳素笔在指间转了一圈，镜片后的目光愈发锐利：“特制抑制剂会在短时间内造成腺体部位发炎红肿的异常状态，通过假造的极端环境下的应激保护机制，来抑制信息素细胞的活性，进而减少信息素的分泌，以减轻过敏的不良症状。这种治疗方法，和‘以毒攻毒’没什么区别。”
“是。”秦十美不安地挪了一下，后腰在被单上折出一道褶皱。
“炎症能完全抑制发情期吗？”医生的笔尖悬在病历本上，像柄即将落下的剑。
“几乎可以。”秦十美：“日常生活和Beta差不多。”
“嗯。”钢笔停在纸面，落下一个墨点，医生抬头：“引发的副作用可以和我说说吗？”
“主要就是抵抗力差，身体虚，”秦十美报菜名般机械地列举，“平时要忌荤腥，禁酒精，海鲜发物沾不得，”他顿了顿，嘴角扯出个自嘲的弧度，“其实偶尔吃一点也没什么问题，今天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他把手指在胸腹比划了一下，“胃有点疼。”
医生向前走近了一步：“今天这样，信息素突然不受控制，是第一次？”
秦十美眉头拧紧，他盯着自己手背上凸起的血管：“……是第一次，”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往常只要注射了针剂就没事了，最多身体有些难受，都在可以忍受的范围内。”
窗外的梧桐叶突然哗啦作响，一片枯叶撞在玻璃上。
“明白了。”
医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钢笔在病历本上轻轻敲击出规律的节奏。
病房外药车咕噜噜驶过。
沉默在三人之间蔓延了几秒后，医生再次推了推眼镜：“秦先生，我还有个疑问。”
秦十美抬起苍白的脸，额前被冷汗濡湿的碎发未干：“什么？”
“您的，这位......”医生的目光在郁傥霜身上停留了一瞬，还是选择用一个对病人更加友好的措辞道：“弟弟，是SAlpha吧？”
SAlpha在国内没有被官方承认，知道这种性别细分的人并不多。
秦十美震惊：“你怎么知道？”
“职业习惯啊。”医生轻笑着耸耸肩：“188公分以上的身高，肩宽腰窄的倒三角体型，还有这逆天的骨密度数据......”他意有所指地晃了晃刚拿到的检查单，秦十美不知道郁傥霜什么时候也做了检查，“没有SAlpha的基因加持，普通人很难长成这样的。”
秦十美：“所以呢？”
医生鼻梁上眼镜一垂，一双犀利的眼睛露了出来：“我上学的时候好奇，特意了解过SAlpha这类特殊人群，SAlpha的信息素对任何和自己不同的第二性别都有着不可忽视的威慑力，这种威慑力不仅仅表现为控制，还表现为安抚。”
医生：“抑制剂的基础作用是为了抑制发情期时的一系列不利于社会生活的行为，本身的目的并不是为了直接将发情期这种正常的身体反应一刀两断，但是您使用的特制抑制剂就不一样了，它通过引起身体的异常反应，阻止了腺体的正常运作，久而久之，用进废退，腺体会慢慢出现很多的并发症。用直白的话来说，就是不能正常进入发情期憋得。”
秦十美的呼吸微微一滞。不需要更多解释，他已经明白了医生的弦外之音。
“理论上来说，你是一个特殊的omega，他是一个特殊的Alpha，就像是顽疾遇上了猛药，”医生用指肚一下一下摩挲着病历本侧的线圈，发出轻微的咔咔声，“这种匹配几乎是完美的。”他意有所指地看了看两人，“当然，具体疗效还需要......靠实践来验证。”
病房突然安静得可怕。秦十美能清晰地听见自己加速的心跳。
“啪”的一声脆响，医生合上病历本，率先打破了病房里凝滞的空气。
“好啦！”他突然爽朗大笑，眼角的笑纹像烟花一样炸开，活像是想要凭一己之力撮合什么一样，道：“既然二位都是未婚夫夫了，这点小事落实起来应该很方便吧？”笔在指尖转了个圈儿，“我强烈推荐试试呢，哈哈哈哈哈！”
秦十美正想反驳，却见医生神秘兮兮地凑近，白大褂领口别着的听诊器晃动了一下：“当然，你们也可以从最简单的开始——”
鬼使神差地，秦十美竖起了耳朵。
“比如，”医生掰着手指数，"接吻、爱抚，或者口......”
“行了——！”秦十美把自己猛地往下一送，直挺挺把自己拍在了床上，扯过被子蒙住整张脸，露在外面的耳尖红彤彤的，松松垮垮撸上去的病号服袖子下露出的那节手肘都泛起了粉色：“我知道了医生，不要再说了！”
医生识趣地后退两步，举起双手作投降状：“明白明白，大家都是成年人嘛，”他冲郁傥霜眨眨眼，“医嘱就点到为止，具体操作，嗯，你们自己把握。”
说完又没眼力见儿地飞快地补充了一句：“买点小玩具玩玩也是可以的哦~~”
说完就跑了，转身离开时，医生的白大褂下摆划出一道潇洒的弧线，留下满室暧昧的寂静。监护仪的滴滴声突然变得诡异的清晰，像是为某个不可言说的提议打着节拍。
“老不正经！我真服了！”秦十美骂道：“你可千万别听他的鬼话，这种小地方医院，医生水平都参差不齐的，滥竽充数、吃白饭的一抓一大把，可恶至极！”
郁傥霜乖巧点头：“知道了。”
秦十美扫了一眼点滴的余量：“我已经没事了，打完这瓶我们就回家。”
“真没事了吗？”郁傥霜的声音骤然沉了下来：“我听医生说，信息素过敏症发作起来，真的很难受。你刚才也说过，这里会疼。”
郁傥霜学着秦十美刚才的动作，修长的手指突然按在秦十美腹部，精准地摁在了对方刚才比划的位置。
秦十美猛地往后一缩，几乎不假思索地喊道：“那是抑制剂副作用的问题！和我的病没关系......”
话说到一半，他似乎觉得自己的措辞没什么说服力，尾音虚浮地飘散在消毒水的气味里。
“哥，我是真的想帮你。”
郁傥霜突然屈膝蹲在病床边，这个姿势让他不得不仰视秦十美，他双眸像是融化的琥珀，清冷的蓝色只是伪装。
“你总让我想清楚再决定婚事......”
郁傥霜的指尖轻轻搭在秦十美的手腕上，正好避开插着针头的部位：“怕我后悔，怕我委屈......”声音越来越轻，“你一直在考虑我，换我来帮你好不好？”
长长的输液管突然轻轻晃动。
秦十美这才发现郁傥霜的眼眶红了。
怎么办，真的吓到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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