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院部的走廊更加狭窄昏暗，空气里的霉味混合着一种更浓的、难以名状的陈旧气味。
护士在一扇紧闭的房门前停下。
“一人一间。”护士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医院规定，便于管理，避免交叉感染。”她的话听不出任何情绪，仿佛在背诵一条冰冷的程序。
“什么？一人一间？”王猛首先叫了起来，“这、这怎么行？大家在一起还有个照应！”
李莎也吓得猛摇头，眼泪又在眼眶里打转：“我不要一个人……我害怕……”
在这种诡异的地方被单独隔离，无异于送死。
要是队友死了，甚至连一点导致死亡的线索都查不到。
江星程沉思了半晌，抬起头正想说话时，护士猛地转过头，那双几乎看不到瞳孔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江星程，打断了他即将出口的话。
“规定就是规定。”她的语气没有任何回转余地，“每间病房都有呼叫铃，有需要可按，记住另一条规矩：晚上十二点之后，必须待在床上睡觉，不允许离开病房，不允许在走廊逗留。”
最后那句话，她说得格外缓慢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胁意味。
不远处的沈断依旧沉默，只是目光直勾勾地盯着护士手里的东西。
江星程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是一叠记录本。
病房分配结束，江星程被分到了第23间，和他相邻的分别是王猛和李莎，沈断的房间则在他的对面。
护士分配完病房后很快离去。
走廊上的时间表上写着22:21，这意味着他们现在还不用回到病房，可以一起讨论对策。
狭窄的走廊里，灯光忽明忽灭。
王猛喘着粗气，朝沈断问道：“你有什么办法离开副本吗？”
沈断反问：“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你！”王猛一把揪住沈断的衣领，拳头攥得咯咯响，脸上的横肉因愤怒而抖动：“你他妈肯定知道点什么！你不说的话我们都会死在这的！”
沈断戏谑的眼神扫过王猛，然后逐渐转移，最后一点一点对上江星程的眼睛。
他讥笑道：“你们死在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除非……”
他抬手，手掌迅速又准确地按在了王猛左胸的位置。
王猛猛地一僵，脸上的怒容瞬间被错愕和极度厌恶取代，像被蜇了一样迅速松开手，连退两步，使劲拍打胸口：“操！死变态！滚远点！”他啐了一口，脸色变得难看至极。
沈断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一下被扯皱的衣领，眼神淡漠地略过王猛，没有任何解释。
江星程眉头紧锁，上前一步打断这诡异的对峙：“现在吵有什么用？”他目光扫过惊魂未定的李莎和一脸嫌恶的王猛，声音压低但清晰：“第一天晚上未必会死人，但肯定不会太安宁。不管谁看到或听到什么不对劲，立刻大声喊，我会马上过去帮忙。”
王猛哼了一声，扭过头没反对。
就在这时，李莎突然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护士站墙上的挂钟，嘴唇哆嗦了一下：“……时间！”
众人抬头。
挂钟的时针，骇然指向了23:55！
“快回去！”李莎低叫一声，第一个转身冲回房间，门被猛地关上。
王猛脸色一变，狠狠瞪了沈断一眼，也慌忙跑回房。
江星程和沈断对视一眼，沈断的目光依旧平静无波，两人也迅速退回各自房间。
门在身后合上，江星程靠在门板上缓了口气。
他现在只想快速洗把脸平静下来，思考之后的对策，以及……沈断为什么要莫名其妙地摸王猛和刚刚那一句话的含义。
就在刚刚，两人打算各自进入自己的病房的时候，沈断却俯身突然在他耳边低沉着嗓子道：“你说，王猛能活过今晚吗？”
如果沈断是江星程的暧昧对象，江星程肯定觉得这嗓音太诱人了。
但现在，江星程只觉得汗毛倒立，整个后背都在发凉。
房间很小，只有一张铁架床、一个床头柜、一把椅子外加一个卫生间。
墙壁是令人压抑的淡绿色，上面有不明的水渍和几道划痕，窗户贴了窗贴并且被封死了，什么也看不见。
房间里没有镜子。
他快步走向角落的卫生间，拧开洗手池的水龙头。
“哗——”
看向池水的瞬间，江星程忍不住骂了一口脏话：“艹。”
一股浑浊、昏黄的液体从水龙头流出，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腥气。
一闻到那个味道，江星程就有些反呕，立刻关了水。
得，这个脸是洗不了了。
病房之间的隔音很差，能听的到两边的声音。
隔壁的王猛似乎重重地坐到了床上，床架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另一边则传来李莎极力压抑的哭声。
江星程的睡眠很浅，以前经常在半夜被声音吵醒。
但是现在看来，似乎是件好事。
至少隔壁发生什么情况他都能第一时间听见。
甚至……不用自己过去。
江星程有考虑过半夜偷偷溜出病房找信息，但绝对不是今晚。
在没有掌握到任何情况就违反规则的风险太大。
这一夜睡的并不深，耳边一直传来王猛带有穿透力的呼噜声。
-
清晨的走廊里依旧一片死寂。
江星程推开房门，昨夜沈断那句低语像冰锥一样刺回脑海——“你说，王猛能活过今晚吗？”
他下意识地立刻看向对面。
沈断也恰好出来，正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自己病号服的袖口，动作一丝不苟。
条纹的病号服在他身上却穿出了一丝其他的意味。
沈断抬起眼，目光平淡无奇地掠过江星程，随即自然而然地落在了王猛那扇依旧紧闭的房门上，眼神里没有任何探究的意味，仿佛只是确认一个早已知道的结果。
李莎的房门也轻轻打开了一条缝，她苍白的脸探出来，眼睛里布满血丝，显然一夜未眠。
见到沈断和江星程都出来了，她也下意识地看向王猛的房间，嘴唇无声地翕动了一下。
江星程喉咙发紧，走到王猛的房门前，抬手敲了敲：“王猛？”
没有回应，死一样的寂静。
他又加重力道敲了几下，木板门发出沉闷的响声。
依旧没有任何动静。
沈断不知何时已经无声地走到了门边，朝着江星程做了一个拧门把手的动作。
江星程脸色难看，却也只能照做。
“嘶哑……”
房门打开，房间内的景象瞬间撞入视野：
王猛庞大的身躯仰面躺在窄小的铁架床上，被子只盖了一半。
很明显，他死了。
脸上的皮肤透着深紫绀色，尤其是口唇和指甲床的位置，颜色深得吓人，眼睛瞪得极大，眼球浑浊外凸，里面凝固着极致的痛苦和惊恐，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
一只手死死地、几乎用尽全力地抓捂在自己心脏的位置，手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扭曲僵硬，病号服的布料都被攥得变了形
另一只手则无力地垂在床边。
整个身体呈现出一种极度僵硬而不自然的姿势。
“啊——！！！”
一声极其短促尖利的惊叫从门口传来，又猛地被捂住。
李莎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嘴，眼睛瞪得滚圆，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踉跄着向后退去，背脊猛地撞在冰冷的墙壁上。
那种反胃的感觉又上来了，江星程不得不闭上眼睛屏气。
病房的隔音那样差，但是昨晚江星程却没有听见王猛那边传来的任何求救声，这简直不可思议。
几乎一晚上，江星程都听着他的呼噜声入眠，直到接近凌晨。
也就是说，王猛是今早刚死不久的！
江星程猛地转头，看向身边的沈断。
沈断的目光已经冷静地扫视完整个房间，最后，他的视线落回王猛的身上，停留了两秒。
然后，他极其轻微地对着江星程挑了一下眉梢，似乎在说：我猜的没错吧。
没有任何表情，没有任何言语。
但这个细微的动作，比任何惊恐或惋惜都更让江星程感到一股彻骨的寒意。
昨夜那句低语，此刻如同丧钟般在他耳边嗡嗡回响。
医护人员来得很快，依旧是那副面无表情、动作机械的样子。
他们沉默地将王猛僵硬的尸体用白布裹好，放在担架上抬走，仿佛只是在处理一件废弃的医疗垃圾。
就在他们经过门口时，江星程清晰地听到其中一个护士用极低的声音，近乎耳语般地对旁边的医生说了两句：
“真是活该……”
“那个……还是照常那样写？”
医生几不可查地点了下头。
这句话像一根冰刺，扎进了江星程的耳朵里。
活该？照常写？
为什么病人在他们医院里死了算是活该？
是什么照常写？
他突然想起，昨天分配病房时，沈断的目光似乎就若有若无地一直落在那个护士手中拿着的蓝色记录本上。
-
副本里的时间流逝非常快，等医护人员走了后已经到了午饭时间。
江星程一天没有进食，必须吃点食物补充体力。
李莎没有进食的心情，捂着肚子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中午的食堂空旷而安静，只有零星几个“病人”沉默地坐在远处，机械地吞咽着盘子里寡淡无味的糊状食物。
江星程端着餐盘，刻意选了一个最角落的位置坐下。他一点胃口都没有，但为了保持体力，他不得不强迫自己吃几口。
虽然在恐怖副本里落单最容易出事，但江星程最终也没有问沈断要不要一起去食堂。
他不想和沈断有任何不必要的接触。
那个人太过冷静，太过莫测，甚至昨晚王猛的死似乎都在他预料之中。
目前并不能判断沈断是敌是友，和这样的人待在一起，让江星程感到一种比面对明显诡异更甚的不安。
然而，怕什么来什么。
光线被阴影笼罩，一个身影在他对面的位置坐了下来。
沈断没有拿食物，就只是静静地坐在他的对面。
江星程拿着勺子的手顿住了，没有抬头，也能感觉到那道平静无波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食堂里只剩下餐具偶尔碰撞的轻微声响。
最终还是江星程先受不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他抬起头，对上沈断的视线，语气硬邦邦的：“有事？”
“嗯。”沈断应了一声，目光扫过江星程的脸，“你的脸色比昨天更差。”
江星程下意识想否认，但对方过于肯定的语气让他把话咽了回去，只是眉头皱得更紧。
就在此时，沈断突然开口说了一句近似于莫名其妙的话：“如果一个人生病了，你觉得是自身感觉重要，还是客观数据证明他生病了更重要？”
江星程思考了会儿，道：“应该是自身感觉，去医院的人不都是自己感觉不舒服才会去的吗？”
沈断轻笑：“是吗？”
“医学上有一种病叫做夏科氏关节，患这种病的病人由于感觉不到疼痛，脚踝或脚部在多次微小的损伤后会继续被使用，导致韧带撕裂、骨骼微小骨折、关节结构完全破坏。有些人可能走烂了自己的脚，却因为感觉不到疼痛而浑然不知，直到发现脚部严重肿胀、变形。”
江星程的心跳漏了一拍，猛地抬头看向沈断。
对方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众所周知的事实。
“你到底想说什么？”江星程站起身，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沈断没有说话，反而悠闲地坐在那等待着江星程的回答。
江星程看着沈断那双深不见底、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一个从一开始并不确定的猜想似乎逐渐有了必须试探的理由。
江星程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
良久，他开口道：“我知道了。”
“……看来在我告诉你之前，你就已经在怀疑了。”沈断嘴角含笑：“还不算太笨。”
说完，他站起身径直走到门口，留下最后一句话：“另外，食物对你来说，可能不是件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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