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红梅挂枝头。自那场大病以来，久违的嬉笑声充斥了李安然的院子。
几根麻绳隔断了院子中央的两丈空间，一头绑着门边的柱子，一头连着走廊的栏杆。李安然让如意和吉祥各带一名小侍女，两人一边，拿着木制的球拍，尝试起了被简化得乱七八糟的 “网球”。
“不是这样！球要越过球网才能得分，怎么能从中间过？”李安然一手插着腰，一手指着那个漏洞颇大的 “球网”道。
“可是姑娘，这哪有什么网啊，不就是几根绳子吗？好不容易才打过去的，我不管，我要算一分。”吉祥年纪小些，耍赖撒娇信手拈来。李安然教过，赢的人可以开球，吉祥不等主子回答，居然径自拿了一个新的用皮革包着充气的猪膀胱制成的 “网球”，准备开第二球。
“诶不能用手扔！要用球拍打回去。”
“姑娘这太难了，我用球拍打，球都乱飞。”一向稳重好脾气的如意也有些生这球拍的气。从小到大如意在伺候姑娘的事上都拔尖，学什么都快，对新事物自信心十足。偏生这网球难玩的很，挥了一个早上的拍子都不能精准地打到球上，她急得都想扔拍子了。
看着眼前这比兼职教小孩网球课还混乱的场面，李安然简直哭笑不得。她想自己还是太急了。先不说这些球具还有待改善，球员打球的基础都没学好，怎么能要求他们一下就能上场对打呢？
这些时日李安然一直在构思女子在后院可以有什么嬉戏，让人既可以解闷，又能得到锻炼。
想了一圈，李安然觉得将现代网球改造成女子可玩的后院网球是个可以一试的点子。网球带来的竞技性和互动性能够保持趣味，适当放开规则的话，不同大小的院落也都能成为球场，甚至打球时不同的衣裙服饰还能凸显个人品味。开发得当，必然会受青睐。
李安然接过如意的球拍，刚想给侍女们展示正确打法，吉祥队上那名年纪不大但力气不小的女使将球往地上一弹，漂亮地来了个正拍。
嗖！
也不知是她球拍的鱼线被拉得太紧还是她真的力气太大，那颗褐色的 “网球”越过院墙，飞向了花园，不多久，前院便传来了瓷器破裂的清脆声。
***
“你们在做什么？”
李安然本来没想太多，想着大概是球击中了园中的花瓶，便让如意过去打扫一下。谁知没过多久，不常见面的父亲居然黑着脸走进了自己院里。如意低头跟着，用 “闯祸了” 的眼神提示自己，吭也不敢吭一声。她才猛觉大事不好。
“父亲。”李安然立马让人接过手里的球拍，端庄地一福。
国公爷李维不满地扫视了一圈院子，道： “你不好好在房里刺绣练琴，大冬天的在院子里做什么？”语气里尽是 “你怎么就不能安生”的烦躁。
“女儿只是觉得身子不爽利，想在院子里活动活动。”李安然并没打算将细节给李维解释，毕竟父亲从来不屑也没耐心理解她的意愿，他只希望每次见到时出现在眼前的都是一个完美听话的大家闺秀。
照理说李安然和李维只做了几个月的父女，本也没什么感情。但或许是继承原主记忆时也继承了一部分情感，也或许原主与父亲的相处模式像极了现代世界中的李安然与自己父亲，因此和李维相处时那种本应不属于她的期待，无奈，失望和委屈，总是来得特别真实。
“荒唐，身子不适就回房里歇息，找大夫给你开药。为父在外辛苦宴客，你却只知道在院子里胡闹。你知道你刚才打烂的是什么吗？那是高太师的茶碗。让人知道李家嫡女如此不懂规矩，粗鄙无礼，你的名声怎么办？你让外人怎么议论李家的女儿？”李维的声调只有训斥，听不出一丝关怀。
“父亲，女儿这不是胡闹。我只是想着闺阁女子，总是被束缚在后院，不得锻炼，导致身体虚弱，便想能不能创造一个能解闷也能锻炼的嬉戏，才与女使们在园中尝试了起来。”自重生以来，父亲对自己的印象便日渐恶化。李安然不愿意一直被误会，便只好将心中的计划讲了出来。
“修养了这么久，你的疯病还没好吗？！”李维却丝毫不认同，在他的眼中好的女儿应该听话，循规蹈矩，而不是想什么创造，改变。他接着训斥道： “一天到晚异想天开，不做正事。女子就应该静居闺中，修习女德。锻炼那是男子的事情。”
“父亲，您又不是大夫，如何知道这是异想天开，而不是言之有物？您有没有想过......”李安然张嘴还想再论，如意却箭步走了过去阻止了她。如意在李府侍奉多年，深知老爷脾气，无论李安然是否在理，硬碰硬只会吃亏。
“不服管教，顶撞尊长，你母亲就是这样教导你的？”李维怒斥道，他已经彻底失去了耐心，直接道出了判决： “来人，二姑娘院子里的女使唆主行顽、不知规劝，胡作非为，各打二十板子。给我把院子里那些不成体统的玩意儿全部砸了。二姑娘管教下人不力禁足三日，静思己过！”
“父亲，如意、吉祥他们只是听女儿的话行事，您要打就打我，为什么要拿她们出气？”李安然红着眼抓住李维的大腿，跪倒在地道。
“你应该庆幸，如果今日不是有客登门，顾及你的名声，我打的就是你。”
李维甩袖而去，院子里只剩下用具被毁的碎裂声，和板子落在身上的闷响。
***
傍晚，院子已回归原来的样子。没了早晨的热闹，也不见了遍地的破碎，干净得仿佛所有努力都没有过痕迹。李安然安静地坐在院子里，手里抓着遗留的 “网球”，似乎感觉不到寒冷。
刚才一起打球的几名侍女遭了殃，上药后正奄奄一息地躺在房里，李安然身后站着的曾是她母亲贴身女使的温妈妈。温妈妈担心她受寒，在她脚边放了一堆火炉。
“姑娘，这个......还是扔了吧。不然等会儿老爷看见，又该生气了。”身后的温妈妈柔声劝导道。
李安然没回应。
“我知道姑娘今天受委屈了。如意方才同我说，老爷和老太师在前厅是在谈论你的婚事，想撮合你和太师的长孙相看一番，老爷管你也是为了你的前途。这网球毕竟是嬉戏，没了就没了，不要为了小事再和老爷伤和气了。”
李安然叹了口气，妥协般地将手中的 “网球”递给了温妈妈，自言自语道： “球拍坏了可以修，球没了可以再造，可如果别人看不到这件事的意义，谁又会支持呢？”
“哎呀！”李安然忽然一声痛呼。
“姑娘你怎么了？”
夜风之中有什么跨过院墙生生砸中了李安然的脑袋，那物不轻，砸得她生疼。李安然四下张望，隐隐看见有个球状的物体正在地上往前翻滚。
李安然连忙起身，跨出两三步将物件拾了起来。还是网球，相必是今天玩耍时不小心打到隔壁的。
李许两家亲厚，宅邸多年前便买在了隔壁，只有一墙之隔。大概是邻居发现了她们丢失的小物件，把球丢了回来。她把玩着球，摸了一下却发现球的背后贴了纸条。她翻过来一看，上面熟悉工整的字迹写道： “怎么一直唉声叹气的，我都听到了。”
李安然心中一动，这才想起，与她的院子只有一墙之隔的邻居，不正是之前帮她救了大嫂一命的许无漾吗？今日下午的窘况也不知道被他听去了多少。李安然失笑地想着，居然鬼迷心窍地走到了墙边， “咚咚咚”地敲了几下。
“姑娘，你怎么了？”温妈妈疑惑地跟了过来。
李安然连忙把球收到身后，道： “妈妈您先回去吧，我想自己待一会儿。”
温妈妈一脸担忧，又劝了几下，看见姑娘不为所动，只好无奈退了回屋。
李安然方才没听见回答，见这下院子四下无人，又大胆地敲了敲墙壁。
“我在。”这次，温酒般醇厚的声音从半高的墙后传了过来，这下李安然便确认了递纸条的果然是许无漾。
“哥哥是听见我被惩罚，来安慰我呢？”李安然打趣道。
“二妹妹说什么呢？我昨天值了个夜班，早晨回来听见妹妹园中欢声笑语，还有个有趣的小球丢了过来。当时太累睡过去了没来得及归还，现在起身想去还，刚好听见妹妹在院子，便想着躲懒，直接把球丢回去了。”
“这还真是巧呢，打扰哥哥了。”李安然道，心却了然，这许无漾怎么可能刚好听到了玩耍，知道球是我院子里丢的，却又刚好去睡了没听到我受罚，这下还刚好醒过来，听到我在院子里把球还回来，还贴了个纸条。大概是不想我难堪，装作不知道罢了。
“所以是什么事惹得你唉声叹气的？”许无漾问道。
许无漾比原主大上八岁，因为年龄差距大，即便从小认识，原主对许无漾的记忆也仅停留在家宴时带自己玩耍的大哥哥。反倒是穿越以后，许无漾不顾流言到府中问诊救她性命，冬至当日更是临危受命为嫂嫂接生，李安然心中对他早已生出了一份超然的信任。
今天之事她心中委屈，却无处诉说。如今被信任之人一问，便不自觉地全数倾吐了出来。
“那日，我见嫂嫂因体弱难产，自己也曾因为体弱病重险些不治，便想着就算是女子也不能一味求静，应有适量的锻炼才能体魄康健。我想起在书中见过有一个有趣的嬉戏，叫作 “网球”，很适合女子在后院游玩锻炼，便和女使们自己制作了用具想尝试一下。”
“这是很好的事。世家女子以静为美，但就医理而言，如果能时常活动筋骨，使气血流通，那于增强体质、延年益寿都大有裨益，女子生产时也能多一分保障。”许无漾支持道。
“我今日与女使们在院里试玩，本想着如果能成功复刻便推广给京中其他闺秀。无奈技艺不精，不小心扰了父亲会客，被训斥了一通，说我不务正业，让我以后也不许碰了。”李安然无奈道。
对面沉默了一阵，答道：“妹妹所求之事立意很好，要成却不易。先不说规矩如此，女子需行不露足，踱不过寸，妄论锻炼。就算没有礼教束缚，人如果忽然被建议改变，去接纳新的事物，总会有排斥，除非他们自己能明白这件事的意义。”
“所以反过来，哥哥是说如果能让人理解这件事的重要性，他们便会愿意自发去尝试？”
“妹妹这样理解也无不对。”
李安然深思了一阵，心中似乎有了主意，她问道： “还有大半个月便是侄子的满月宴，不知当日哥哥是否可以帮我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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