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汉子这次还带了两个同伴,三人径直走到角落的桌子坐下,大声吆喝着要三碗羊肉浇头面。
“别声张。”沈芙蕖轻声嘱咐大双。“你去招呼,我让阿澈盯着。”
大双点点头,擦了擦手走上前去:“三位客官,三碗羊肉浇头是吧?马上就好!”
那汉子咧嘴一笑,说道:“快点啊,都饿着呢!”说着从腰间摸出钱袋,哗啦啦倒出铜钱在桌上:“先付钱,省得待会儿麻烦。”
大双心里一紧,强装镇定地收下钱,转身时再次朝沈芙蕖使了个眼色,接过周寺正偷偷递来的腰牌。
周寺正一边吃着葱油拌面,一边偷窥着三人,三个人的衣着都很普通,和汴京街上任何一个普通人没什么区别,这样的人,怎么会带着这么多的赝币呢。
不一会儿,大双端着三碗热气腾腾的羊肉面过来。那汉子接过面碗,从钱袋里又摸出几枚铜钱塞给大双:“拿着,赏你的。以后我们来吃饭,行个方便。”
大双手心冒汗,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正犹豫间,沈芙蕖已经走了过来,笑吟吟地接过铜钱:“多谢客官赏赐。大双,还不快去给几位添点小菜?”
等大双走开,沈芙蕖装作不经意地问道:“几位看着面生,是刚来汴京做生意的?”
汉子嚼着羊肉,含糊道:“是啊,做些小买卖。”
他旁边那个瘦高个突然插嘴:“你们这儿的羊肉味道不错,以后我们常来。”
沈芙蕖笑着说:“你们吃得好,我们也舒心。对了各位客官,我们店里是可以免费续面的。”
“那感情好!”那三人听了,又高高兴兴续了二两面。
周寺正一面吃面,一面焦急向外张望。他此时要做的,就是拖延时间,他一个人可搞不定这三个汉子,等着大双到外面找外援呢。
三人终于吃饱喝足,正准备出门,却被衙役们团团围住。瘦高个猛地从怀里掏出一把短刀,却被周寺正一个箭步上前,铁钳般的大手直接扣住他的手腕。
“咔嚓“一声脆响,瘦高个惨叫一声,短刀落地,看样子胳膊是脱臼了。周寺正冷笑:“你小子识相点!在大理寺当差二十年,还没人能在老子面前亮兵器!”
褐衣汉子见状,扑通跪在地上:“大人饶命!小的们就是来汴京做点小本生意……”
周寺正从怀里掏出一把铜钱砸在汉子脸上,一脚踹在他肩膀上:“做小本生意?我去你奶奶个腿!还不说实话,认得这个不?”
那铜钱在地上滚了几圈,正是方才他们在芙蓉盏用的赝币。
“我们只是使,可并没有造啊!大人明鉴呐!”
“带走!别在这里废话,耽误人家店里做生意!”周寺正大手一挥,衙役们立刻将三人捆得结结实实。
周寺正临走,还不忘向沈芙蕖道歉。
阿虞踮着脚尖,目光追随着周寺正押人的背影,直到那队人马消失在巷子拐角,仍不肯收回视线。张澈连唤了三声,她才如梦初醒般“啊”了一声,小跑着回到店里。
沈芙蕖将沾了灰尘的帕子浸入清水,温声道:“剩下的事自有官府处置,咱们只管安心做生意便是。周大人办案老练,定能撬开那几人的嘴。”
随后,沈芙蕖也走了出去,不过她的目光并没有在街上停留很久,而是抬头仰望着上方的阁楼,喃喃自语道:“也不知道这雅间能不能办起来……”
“沈姐姐!”阿虞突然拽住沈芙蕖的袖角:“你先前不是让我打听这铺子风水传闻的缘由吗?我这几天可算问着了,问题出在这铺子上头。”
芙蓉盏的格局颇为宽敞,前堂迎客,中院待友,后厨烹鲜,还附带一间小巧的厢房。沈芙蕖退了草市坊的租屋,索性将起居都安顿在店内。
与寻常沿街铺面无异,这铺子上头也带着二层阁楼,斜对门的绸缎庄便是这般,楼下铺陈绫罗,楼上量体裁衣。有的店家将阁楼作了住处,有的则辟为雅间,全凭主人心意安排。
当初租下这铺子时,房东只道阁楼堆些陈年杂物,再三叮嘱莫要住人。沈芙蕖彼时未曾多想,如今细忖,倒是蹊跷,哪有食肆二楼宁肯空着也不做雅间的理?
听到阿虞这么说,沈芙蕖不由问:“怎么回事?”
前几日她还盘算着将阁楼收拾出来,添作雅座。若摆上几张红木小几,吃食上再精致些,定能多招揽些体面客人。
阿虞闻言却撇了撇嘴:“早想告诉姐姐,又怕你住着膈应。我听说了,十年前这阁楼上住着四口人,厨娘、堂倌和两个半大的小孩。后来那堂倌听信闲话,疑心妻子不贞,连带着看两个孩子都不像自己的种,有一天他就在自家饭菜中放了砒霜!”
“都死了?”沈芙蕖心里一惊。
阿虞说:“没有,他自个儿没吃,后来去衙门投案自首了。都说这阁楼怨气重,连带着咱们前头换过七八家食肆,没一家撑过两年的。”
“弑妻杀子,真是个畜生。”沈芙蕖评价:“冤有头债有主,冤魂要索命,也该找那负心汉。我倒要看看,是什么魑魅魍魉敢拦我的生意。”
得知沈芙蕖要在阁楼添雅座,大双小双都没什么异议,他俩都是人高马大的壮汉,自诩阳气最旺,也不信鬼神。张澈倒是有些敬畏,但也没提反对意见。阿虞便咬咬牙,跺跺脚:“我以后少上去就是了!特别是晚上!”
沈芙蕖却微微笑着说:“那间阁楼,就专门做晚上的生意。”
沈芙蕖征得意见后,迅速拿了鸡毛掸子,准备去阁楼收拾东西,这时门外的鹦鹉嚷着:“来贵客啦!欢迎光临!”
“沈娘子,我又来了!这鹦鹉可真聪明。你们说的什么阁楼不阁楼的?”沈芙蕖听言,一瞧,又是赵清晏,他只穿一袭竹青襕衫,腰间悬着枚不起眼的羊脂玉佩,若非那通身气度,倒像个寻常读书人。
“你倒是会挑时辰,正巧要收拾阁楼,可愿搭把手?”她故意晃了晃手中的鸡毛掸子。
赵清晏离了宫,觉得哪哪都有趣,哪哪都新鲜,便痛快答应:“悉听尊便,帮沈娘子干活,就当抵了今日的饭钱了,今日有羊肉吧?”
“有。干了活才能吃。”沈芙蕖道。
木梯吱呀作响,赵清晏随她登上阁楼。沈芙蕖也不客气,指了指角落堆着的旧木箱:“你先把这些箱子挪开,底下积了不少灰。”
赵清晏也真照做,挽起袖子,弯腰去搬箱子。他虽养尊处优,但力气不小,三两下就把几个箱子挪到了墙边。沈芙蕖拿着抹布擦拭窗户,落了许多灰尘。
“这阁楼倒是宽敞。”赵清晏拍了拍手上的灰:“若是收拾出来,摆几张桌椅,倒是个清净用膳的好地方。你看,从南边的窗户望去,景色也不错。”
沈芙蕖笑了笑:“你倒是和我想一块儿去了,前几日我还琢磨着把这儿改成雅间。”
赵清晏问道:“我记得在大理寺第一次见你,你塞给我一张小食单,上面写着可以预定送上门,还有各种套餐,怎么如今不送了?”
沈芙蕖把窗户打开,外面的热气袭来。她指了指窗外,道:“现在天热了,食盒拎着走两条街,汤面就坨了,浇头也闷得发蔫。吃食这东西,差一分火候就坏滋味,总不能自砸招牌。”
赵清晏随口道:“你可以用冰啊,或者多雇几匹马,跑着送餐。”
“我的苍天啊!这位贵客,你知道冰有多贵吗?一桶冰顶我半日流水,一匹马更值百贯钱。如今我还欠着陆大人一百贯没还呢。所以这预定外送的生意暂时是搁置下来了。”沈芙蕖说。
“你说哪个陆大人?陆却吗?他怎么肯借钱给你?”赵清晏惊讶道。
沈芙蕖说:“当然是凭借着我的厚脸皮和三寸不烂之舌。”
赵清晏则抱臂笑着说:“沈娘子能在陆却那讨到好处,可真不容易,我要向你讨教讨教。不过你早该来找我啊,银钱管够。”
“看出来了。”沈芙蕖又拿着木尺简单量了一下阁楼的尺寸。
“走吧,为了报答你帮我收拾阁楼,我今天请你吃炙羊肉。”
沈芙蕖用黄酒、胡葱和西域香料腌了羊排,她指尖轻按肉面,等肌理已吸饱了酱色,就拿出来了。
阿虞蹲在一旁捣香料,石臼里混着安息茴香、蜀椒和少许糖霜。
炉里,木炭已烧到蟹眼青的火候,沈芙蕖用铁钳拨开炭块,中心留出个凹坑,这火不能旺,要那种裹着蓝芯子的文火,才能把羊油慢慢逼出来。羊排架在铁网上,离炭火三指高。
第一遍先烤背面,沈芙蕖不时用毛刷蜂蜜水涂抹,待肉面泛起金黄的脆壳,转到另一面贴着骨头的嫩肉,这面只需烤片刻,否则就老了。
沈芙蕖撒了把粗盐,迅速将肉移到温热的石板上醒着,余温会让肌理松弛。
赵清晏认为,这是他闻过最香的烤羊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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