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心气是不可再生之物。”
手机屏幕幽幽地亮着,映在林悦的眼底。
公交车摇摇晃晃地行驶,窗外飘着细雪,这曾是她最喜欢的天气。
车厢里暖气开得很足,蒸腾出潮湿而混杂的气息。放学的中学生嬉笑打闹,拎着菜篮的老人絮絮叨叨说着家长里短,整个世界温暖热气腾腾,但却仿佛与她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
她低头,又读了一遍那句话。
是啊,少年心气是不可再生之物。她在心里轻轻重复。
不知从何时起,快乐成了一件难的事。
工作像一张巨大而黏腻的网,将她牢牢擒住,让她呼吸不得。她常常觉得口腔里泛着淡淡的苦,沉默的时间越来越长,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喉咙。
最绝望的是——她清楚地知道,自己无力改变。
窗外的雪依旧安静地落着,一片,又一片。
林悦靠在窗户上,一点力气都没有。她脑海中不断回想着上班时的种种,好痛苦啊——
下班前一分钟,赵永志扔过来一份文件:“下班前做好。”
林悦什么也没说,安静地收下,打开电脑。
噼里啪啦一个多小时,即将收工。
忽的,一道阴影笼罩下来,赵永志猪蹄搭在她肩头。
林悦心里一阵烦躁,她真想一个大嘴巴子给他扇过去!她挣开:“赵主管,马上就好。”
“知道为什么你干了三年还只是个小喽啰吗?”赵永志俯下身贴在林悦耳边,一大股烟味,“因为你这种人啊——天生就是打工的命!”
林悦沉默着,怒气在腾升。
“别不服气,你看看你,长得不行,家世不行,学历不行,要背景没背景,要人脉没人脉,情商还低,除了埋头苦干还能做什么?”
林悦喉咙发紧,他说的没错。
她是个很努力的人,白天上班,晚上学习,考证考研,花费大量时间金钱,到头来却还只是个三千块的小蚂蚁。
“说真的。”赵永志湿热的气息喷洒在耳边,林悦几乎要吐,“你要是识相点,像小吴那样...”他意有所指地笑了笑,“晚上陪我应酬几次,说不定我还能给你个机会。”
林悦猛地抬头,眼底闪过一丝怒意,但很快又压了下去。她深吸一口气,往前坐,离开赵永志的控制范围:“赵主管,方案我再优化一下,下班前一定交。”
赵永志盯着她看了几秒,突然哈哈大笑:“行啊,还挺能忍。”
他转身离开,却又在门口停下,回头丢下一句:
“不过啊,忍也没用,你这种人,一辈子翻不了身。”
——一辈子翻不了身!
——一辈子翻不了身!
赵永志嘲讽的笑声不停回荡在林悦耳边,她已经如此委屈求全,麻木地活着了,为什么他们还是不肯放过她,非要把人踩死,踩进泥里,嵌住才满意吗?
四年来,她不曾松懈半分,兢兢业业工作,该考的证也都考了,可为什么,生活依旧像陷在泥潭里,拔不出腿?
每天坐在工位上,就像泡在满是鼻涕、浓痰的绿色粘液里,污浊不堪的气息,令人窒息。她拼命地想逃,却动弹不得。
究竟还要多努力,才能挣脱这潭淤泥,像一个人一样活着——而不是仅在生存的边缘,挣扎喘息。
她好痛苦啊,整个身体都是绵的,没有一点力气。
膝上传来震动,手机屏幕亮起,男友陈明发来消息:今晚加班,就不陪你过生日了,明天补上。
林悦的手指在屏幕上悬停了几秒,打出几个字又删除,最终只回了一个字“嗯”。
公交车在一个老小区前停下,林悦撑开伞,遮住自己的脸。
她看到了邻居。
他们看到林悦走过来,声音立刻压低了几分,可那些字眼还是像刀子一样刺进她的耳朵。
“就是她,妈妈跟人跑了那个...”
“她爸后来又娶了一个,听说对她不好...”
“那种家庭出来的人,性格肯定有问题...”
十六年了,自从十年前母亲失踪后,闲言碎语就像影子一样跟着她。
小时候她会龇牙咧嘴,张牙舞爪地反驳,可现在她只会像只老鼠一样避之不及,谁让他们说的是真呢,她的母亲抛弃了她。
林悦逃似的飞奔,躲进单元门,进入父亲和李艳的家。
推开门,迎面而来是李艳咯咯哒的笑声,刺耳难听,活像只老母鸡。
林悦扫了一眼四仰八叉躺在沙发的上的李艳,沉默地打开鞋柜。
“哈哈哈——”李艳磕着瓜子,对着电视,脸都笑烂,“今天二十,你该发工资了吧?”
林悦穿好鞋,低头看了一眼,她的拖鞋又被徐浩剪烂了。
“赶紧把钱转我!”
林悦没说话,目光落在桌上的一盘青菜和一碟咸菜上。
“今天是我生日。”她说。
“啥?”李艳冷笑一声,“你妈都不要你了,还过什么生日!”
“我交了钱的。”
“钱?”李艳好像听见了什么不得了的事,“就你那点?三千,够养活谁的?水电气不要钱,物业费不要钱,我每天给你洗衣服做饭不用钱?”
“你给我洗什么衣服了?我的衣服都是自己手洗,冬天的大件也都是送洗衣店!”
“谁让你嫌弃啊?”
“你把袜子内裤甚至是鞋子都扔里头!你恶不恶心啊?”
“我恶心啊,不就专门恶心你吗?”
主卧里还有个洗衣机,但被李艳锁着。林悦要用洗衣机,只能去阳台,而那一台早被李艳早就折腾得不成样子。
看着李艳得意的嘴脸,林悦简直要气死,肺都要气炸,她真想冲上去,把她抹着口红的血盆大口狠狠撕烂!
“对了!”李艳嗑着瓜子,门牙老大,“你房间那个破塑料盒,我收拾东西的时候扔储藏室了,占地方。”
林悦的筷子停在半空,“谁让你进我房间的?那是我妈留给我的东西!”
“一堆破烂而已,呸!”李艳吐出一堆瓜子壳,“都十年了,你妈要是想回来早回来了。别惦记了!她出去过好日子啰!不要你了!”
你放屁!林悦想骂,话到嘴边又止住。她目光垂下,她妈不要她了,她无力反驳。
吃完饭洗完碗,林悦走进储藏室,在堆积如山的杂物中,她翻箱倒柜找到塑料盒,那是她有关母亲唯一的记忆。
林悦母亲是个美貌的疯子,成天将自己关在房间里不知道在干啥?
林悦至今记得母亲失踪前一晚的情景——
她蜷缩在沙发上昏昏欲睡,虽然母亲没空陪她,但她依然眷恋那一点点温暖。母亲忙,她就乖巧地趴在旁边,只要母亲在身边,她的心就有归处。
半梦半醒间,林悦被一阵癫狂的大笑惊醒。
“哈哈哈!发现了!我发现了!小悦!”
林溪冲过来,一把将她搂进怀里。
那是林悦有记忆以来,母亲第一次拥抱她。
林溪瘦得惊人,突出的肋骨硌得林悦生疼,但林悦却舍不得推开。
林悦打开塑料盒,盒子里就两张照片,全都是母亲与她家人的合影。
第一张:一家六口。
第二张:一家三口。
林悦的母亲林溪是家中最小的孩子,上面有两个哥哥,一个姐姐。
林悦从未见过外公外婆,对他们不了解,只通过照片知道。他们一生孕育四个孩子,可只有母亲活到成年。
林悦贪婪地抚摸一家六口的照片,想象着舅舅姨母长大后的样子。
“如果你们都活下来,我是不是现在就不会被人欺负了?”
林悦的语气里满是对未曾谋面的家人的深深眷恋。
“母亲心里...也是难过的吧。”
六亲缘浅,独自求生。
每当心里对母亲生出埋怨时,林悦就用这个理由来放过自己。
另一张一家三口的全家福,母亲约莫二十四五,外婆五十多。照片上的外婆,眉眼如画,笑容温婉,她和外公紧紧依偎在一起,慈祥地看向正在婴儿床里酣睡的林悦。
看到这儿,林悦不禁又想,要是母亲还在,会不会也是这般和蔼可亲?会不会送我第二块手表,第三块手表,又或者什么别的礼物?
林悦手腕常年带着一块咖啡色表带的手表,那是十岁生日母亲送她的礼物。林溪赠予她时曾再三叮嘱一定一定不要摘掉!自那天起,林悦就再没摘下过。
嗡嗡——
一旁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屏幕亮起,是公司群里的消息。
赵永志@她:“明天不用来了。”
林悦大脑嗡的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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