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店的七月,暑气蒸腾得像个巨大的蒸笼,连风都带着灼人的热度。
《长夜书》剧组的拍摄现场,气氛比天气还要焦灼几分。
导演张飞一张国字脸已经黑如锅底,死死盯着监视器,额角的青筋一跳一跳,像是下一秒就要爆裂开来。
“卡!”
这已经是他今天下午喊的第十八次“卡”了。
全剧组近百号人,所有设备、灯光、群演全部就位,却因为同一个人,在这场全剧的重头戏上,被硬生生卡了两个多小时。
“赵宇!你是没吃饭还是没睡醒?!台词!你的台词呢!”张飞终于没忍住,抓起手边的扩音喇叭,怒吼声响彻整个摄影棚。
场中,那个被叫做赵宇的年轻男演员,正是这部网剧《长夜书》的男主角。他也是时下最火的流量小生之一,靠着一张精致的脸蛋和粉丝砸出的数据,硬是被资本塞进了这个剧组。
他身上的戏服是全剧组最华丽的,层层叠叠的锦缎在酷暑中更是折磨,身边围着三个助理,一个打伞,一个摇着便携风扇,还有一个随时准备递上冰水。
听到导演的咆哮,赵宇不耐烦地皱了皱眉,摘下耳边嗡嗡作响的微型风扇,敷衍道:“导演,抱歉抱歉,这句词太拗口了,我感觉情绪不太对,要不再酝酿一下?”
张飞气得差点把监视器给砸了。
一句“束手就擒吧”,从他嘴里念出来,一会儿是撒娇,一会儿像便秘,两个小时了,就没找到过一次“情绪”。
这哪里是情绪不对,分明就是故意找茬。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飘向了场地的另一端——那个从开拍起,就一直被钢丝吊在半空中的身影。
苏清晏。
他在剧中饰演男二号,也是即将被男主角“束手就擒”的反派,楚衣侯。
此刻,他一身玄色暗纹劲装,被两根细细的威亚吊在三米多高的屋檐上,身形挺拔如松。宽大的衣袂被鼓风机吹得猎猎作响,墨黑的长发下,是一张足以让整个娱乐圈都为之失声的脸。
那不是赵宇那种需要精致妆容和特定角度才能维持的俊美,而是一种毫无死角的、带着强烈侵略性的盛世美颜。剑眉入鬓,凤眼狭长,鼻梁高挺得如同山脊,唇色偏淡,组合在一起,便成了一种近乎神性的清冷与疏离。
他就像一块上好的冷玉,即使身处这嘈杂闷热的片场,周身也仿佛笼罩着一层淡淡的月华,将一切凡俗隔绝在外。
从下午一点到现在,他已经在威亚上吊了足足两个半小时。
盛夏的天气,钢丝勒进层层戏服,紧紧地缚在腰腹和腿根,那种滋味绝不好受。汗水早已浸透了里衣,顺着他优越的下颌线滑落,滴在戏服上,洇开一小片深色。
但他始终没有说过一句话,没有露出一丝不耐,甚至连姿态都没有变过分毫。只是在每一次导演喊“卡”的时候,会微微垂下眼帘,纤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安静的阴影。
这份超乎常人的敬业与忍耐,让剧组里所有对他“空有美貌”的初印象,都转变成了深深的同情和敬佩。
“赵宇就是故意的吧?他自己NG,受罪的却是苏老师。”
“可不是嘛,听说他一直嫉妒苏老师比他上镜,想给他个下马威呢。”
“真是恶心,自己没本事,就来折腾别人。”
场工和助理们的窃窃私语,压不住心头的火气。
赵宇自然也听到了些风言风语,他非但不收敛,眼底反而闪过一丝得意的快意。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他就是要让苏清晏知道,在这部剧里,谁才是真正的主角。
“导演,我准备好了,再来一条吧!”他扬声喊道,语气里带着一丝挑衅。
张飞深吸一口气,压下火气,吼道:“各部门准备!Action!”
屋檐之上,苏清晏再次抬眸。
那一瞬间,他眼中那份安静便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属于角色“楚衣侯”的、濒临绝境的孤傲与不甘。他的眼神,只一个变化,就让整个角色的灵魂瞬间归位。
监视器后的张飞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心里暗骂,这他妈才是老天爷赏饭吃的演员!
按照剧本,赵宇饰演的男主“龙啸天”此刻应是一脸正气,持剑指向楚衣侯,厉声喝道:“楚衣侯,你已穷途末路,束手就擒吧!”
镜头给到赵宇,他总算把这句台词念顺了,但那表情与其说是正义凛然,不如说是挤眉弄眼的狰狞。
然而,这已经是他今天表现最好的一次了。
接下来,就该是苏清晏的台词。楚衣侯应是惨然一笑,带着几分自嘲与悲愤,说:“我楚衣侯一生行事,何须向你解释!”
这是角色最后的傲骨。
然而,就在苏清晏即将开口的瞬间,赵宇却突然抢先一步,自行加了一句剧本上根本没有的台词。
他得意洋洋地看着半空中的苏清晏,用一种极其轻佻的语气说道:“怎么,堂堂楚衣侯,现在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吗?跪下求我,或许我能饶你一命。”
这话一出,全场哗然!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NG,而是**裸的霸凌和羞辱!
他故意打乱苏清晏的节奏,用侮辱性的台词逼他无法接戏,想让他在镜头前彻底卡住,颜面尽失。
张飞的肺都快气炸了,手已经拍向了“停止”按钮,嘴里那声“卡”即将吼出喉咙。
可就在这千钧一发的零点一秒。
半空中的苏清晏,动了。
他没有慌乱,没有愤怒,甚至没有看赵宇一眼。
他只是缓缓地、缓缓地低下头,目光落在了赵宇手中那把指向自己的道具剑上。那目光,起初是审视,随即,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其可笑的东西,一丝极淡的、冰冷的笑意,在他淡色的唇角倏然绽放。
紧接着,他抬起眼,那双狭长的凤眸穿透镜头,带着一种碾压众生的漠然与轻蔑,缓缓开口。
他的声音不大,甚至有些沙哑,却透过现场的收音麦克风,清晰地传到了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他说:
“你的剑,也配沾染我的血?”
轰——!
仿佛一道惊雷在所有人脑中炸开。
时间,在这一刻静止了。
监视器后的张飞,那根准备按下暂停的手指,僵在了半空。摄影师下意识地推近镜头,给了苏清晏一个面部特写。
那张脸上,没有剧本里写的“惨笑”,没有“悲愤”。
只有无尽的、深入骨髓的骄傲。
那是一种神明对蝼蚁的蔑视,是真正的上位者,对自己血脉与尊严的绝对维护。仿佛被剑指着,不是他的耻辱,而是那把剑的。
一句即兴的台词,一个眼神,一个微表情。
瞬间,两个角色的地位,彻底颠倒!
原本应该是正义审判邪恶的场面,此刻却变成了一个跳梁小丑,在真正的贵族面前,进行着一场滑稽而可笑的表演。
赵宇那句“跪下求我”,在苏清晏这句台词的衬托下,显得如此苍白、幼稚,甚至愚蠢。
他整个人都懵了,呆呆地举着剑,张着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精心策划的羞辱,在对方绝对的实力面前,碎得连渣都不剩。
“CUT!”
这一次,张飞的声音不再是怒吼,而是带着一种难以抑制的、极致的兴奋!
他从监视器后猛地站起来,激动得满脸通红,指着场中大喊:“好!太好了!完美!这条过了!就用这条!谁他妈敢给我删了,我跟谁急!”
全场先是死一般的寂静,随即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卧槽!苏老师牛逼!”
“帅炸了!这气场!这台词!绝了!”
“这才是楚衣侯啊!这才是那个宁死不屈的楚衣侯!”
工作人员们激动地议论着,看向苏清晏的目光,已经从同情敬佩,变成了彻底的崇拜和折服。
威亚缓缓将苏清晏放回地面。
双脚落地的瞬间,他紧绷的身体有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晃动,但很快就站稳了。那股属于楚衣侯的凌厉气场瞬间褪去,他又变回了那个清冷安静的苏清晏。
他没有理会脸色已经涨成猪肝色的赵宇,只是走到导演面前,微微颔首,声音因长时间脱水而有些低哑:“张导,抱歉,刚刚擅自改了台词。”
“道歉?你道什么歉!”张飞激动地拍着他的肩膀,“你那是改词吗?你那是救命!你救了这场戏,救了楚衣侯这个角色!清晏啊,你是我见过最有灵气的演员!”
面对导演的盛赞,苏清晏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然后转身对威亚师和场工们鞠了一躬:“辛苦大家了。”
简单,礼貌,却又带着天然的疏离。
人群外,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看起来有些微胖的年轻男孩,早已抱着一条干毛巾和一瓶水冲了过来。
“晏哥!你没事吧?快喝水!”他是苏清晏的生活助理,小周。
小周的眼睛亮得像两千瓦的灯泡,脸上写满了崇拜:“晏哥你刚才实在是太帅了!真的!人挡杀人佛挡杀佛那种帅!那个赵宇的脸都绿了,哈哈哈,太解气了!”
苏清晏接过水,拧开瓶盖喝了一口,润了润干涩的喉咙,才轻声说了一句:“别乱说。”
不远处,一个穿着一身干练职业装,气质凌厉的短发女人,抱着手臂,静静地看着这一切。她是苏清晏的经纪人,方洄,人称“方姐”。
她的嘴角,噙着一抹无人察觉的、骄傲的微笑。
她的艺人,是蒙尘的珍珠。
而今天,这颗珍珠,终于要开始绽放他自己的光芒了。
……
晚上十一点,酒店房间。
苏清晏洗完澡,换上了一身舒适的棉质睡衣,身上那股清冷的气质被柔化了许多,更添了几分居家的温和。
他没有像往常一样看剧本,而是从行李箱最深处,拿出了一个被手帕包裹得很好的相框。
相框是老旧的梨花木样式,里面是一张已经微微泛黄的黑白照片。
照片上,是一个穿着繁复昆曲戏服的女人,她头戴华丽的珠钗凤冠,眉眼间画着精致的妆容,正对着镜头,浅浅地笑着。那笑容,温婉到了极致,仿佛能融化江南三月的春雪。
她的眉眼,与苏清晏有七分相似。
苏清晏修长的手指,轻轻地、温柔地拂过照片上女人的脸颊,眼神专注而眷恋。
白日里那如寒星般的凤眸,此刻盛满了无人能懂的、化不开的柔情与思念。
这是他的母亲,一个早已逝去的昆曲名旦。
也是他踏入这个浮华喧嚣的娱乐圈,唯一的原因。
窗外,月光如水,静静地洒了进来,将他孤单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