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降落在京城国际机场。
当苏清晏走出廊桥,踏上这片土地的瞬间,一股干燥而凛冽的空气扑面而来。这气息,与南方湿润的暖风截然不同,熟悉得让他心脏微微一缩。
京城。
这座承载了他童年所有记忆,也见证了他被“放逐”的城市。
他已经有十年没有回来了。
透过机场巨大的落地窗,他能看到远处灰蒙蒙的天际线,以及那些在记忆中早已模糊,此刻却又清晰起来的、属于这座城市的独特轮廓。
他的童年,是在城南的一座小四合院里度过的。院子里有一架母亲最爱的紫藤花,每到春天,紫色的花穗便会如瀑布般垂下。母亲会穿着素雅的旗袍,坐在花架下,为他轻声哼唱昆曲的选段。
那是他生命中,唯一一段被温柔与安宁包裹的时光。
母亲去世后,他被那个名义上的“家族”接走,送往国外。临走前,他最后一次回望那座城市,看到的,只有沈家冰冷的大门,和门后那些漠然、审视的目光。
从那时起,京城于他,便不再是故乡,而成了一道无法愈合的伤疤。
“晏哥,发什么呆呢?”小周拖着行李箱,好奇地看着他。
苏清晏收回思绪,眼底那抹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被完美地掩盖起来。他摇了摇头,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清冷:“没什么,走吧。”
方洄早已安排好了车,一行人直接前往预定好的酒店。
试镜地点在城东的一家顶级影视制作基地,安保极其严格。第二天一早,方洄亲自开车,载着苏清晏前往。
“别紧张,”车上,方洄看着闭目养神的苏清晏,难得地放柔了声音,“你只需要把你对角色的理解,完整地表现出来就好。”
苏清晏缓缓睁开眼,窗外飞速掠过的街景在他深邃的瞳孔中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我不会紧张。”他说。
因为从他决定要拿回母亲遗物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自己迟早要回到这座城市,直面那些他曾经想要逃离的一切。
这场试镜,不仅仅是为了一个角色。
更是他向这座城市,向那些曾经轻视过他的人,宣告自己归来的,第一声战鼓。
……
试镜等候区里,早已坐满了人。
能拿到王崇导演试镜机会的,无一不是圈内小有名气的新生代演员。每个人都衣着得体,神情或紧张或故作镇定,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无形的、名为竞争的硝烟。
苏清晏的出现,像是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激起了层层涟漪。
他今天穿得极为简单,一件纯黑色的高领薄毛衣,搭配同色系的长裤,衬得他本就白皙的皮肤近乎透明,身形颀长,气质清绝。
他没有理会周围那些探究、嫉妒、惊艳的目光,只是找了个最角落的位置坐下,戴上耳机,将自己与外界彻底隔绝。
小周尽职尽责地守在他身边,像一只护食的小兽,警惕地瞪着每一个试图靠近的目光。
“他就是苏清晏?比照片上还好看啊……”
“嘘,小声点!听说他就是靠那张脸,才搭上王导这条线的。”
“呵,花瓶一个,等会儿试镜就有他哭的了。王导最讨厌的就是没演技的。”
窃窃私语声中,等候区的门再次被推开。
一阵不大不小的骚动过后,一个众星捧月般的身影,走了进来。
来人身材高大,面容俊朗,一身剪裁合体的名牌西装将他衬得气宇轩昂。他嘴角挂着自信张扬的微笑,与周围人熟稔地打着招呼,举手投足间都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优越感和掌控力。
正是林骁。
他的出现,让整个等候区的气压都为之一变。如果说其他人是来竞争的,那他,更像是来巡视自己领地的王。
林骁的目光在人群中扫了一圈,很快,就锁定在了那个安静得仿佛不存在的角落。
他看到了苏清晏。
隔着几米远的距离,他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这个最近在网上声名鹊起的“对手”。
确实是一张无可挑剔的脸,气质也很独特,像是冬日里凝结在松枝上的冰雪,干净,也易碎。
林骁的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带着些许轻蔑的弧度。
不过如此。
这个圈子里,最不缺的就是长得好看的人。没有实力支撑的美貌,不过是任人拿捏的脆弱花瓶罢了。
他收回目光,不再关注。在他看来,今天这场试通,根本不存在任何悬念。这个为他量身定做般的角色,他拿定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不断有演员被叫进去,又大多垂头丧气地走出来。王崇导演的严苛,是出了名的。
“下一位,林骁。”
终于,轮到了林骁。他整理了一下西装,在一众艳羡的目光中,自信满满地走进了试镜室。
大约二十分钟后,他走了出来。
脸上依旧是那副张扬的笑容,但懂行的人都能看出,他的眼神里,多了一份志在必得的从容。
他成功了。
等候区里响起一阵压抑的、充满失落的叹息。
林骁的目光,再次下意识地投向了那个角落。
苏清晏依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仿佛对外界发生的一切都毫无察觉。他的耳机里,流淌着咿咿呀呀的昆曲唱段,那是母亲最爱的一折,《游园惊梦》。
在母亲营造的那个小世界里,他早已习惯了做一个旁观者,静静地看着别人的悲欢离合,将那些情绪,沉淀在自己的心底。
这,也成了他体验角色、融入角色的,独有方式。
“下一位,苏清晏。”
终于,那个清冷的名字被念到。
苏清晏摘下耳机,站起身。
在他起身的瞬间,整个等候区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聚焦在了他的身上。
他没有像林骁那样气势逼人,也没有丝毫的紧张。他就那样安安静静地,一步一步地,走向那扇决定命运的门。
他的背影,挺直,孤傲,像一柄即将出鞘的古剑,虽未露锋芒,寒气已然逼人。
林骁靠在墙边,抱起手臂,好整以暇地准备看一出“花瓶碎裂”的好戏。
……
试镜室里,光线明亮。
正中央坐着的,便是导演王崇。他五十岁上下,面容严肃,眼神锐利得像鹰隼,仿佛能看穿人心。他身边坐着几位副导演和制片人。
“苏清晏?”王崇看着手里的资料,又抬眼打量了一下眼前的青年,语气平淡,“你那个视频,我看了。有点意思。但视频是视频,试镜是试镜。今天,我要看的是真本事。”
“我明白。”苏清晏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
“试镜的片段,你应该知道。少年皇帝第一次坐上龙椅,面对下面俯首称臣的百官,说出你的第一句独白。没有台词限制,你可以自己发挥。给你五分钟准备。”
王崇说完,便低下头,不再看他。
这无疑是一道难度极高的考题。它考验的,不仅是演员的爆发力,更是对角色深层次的理解。
所有人都以为苏清晏会利用这五分钟酝酿情绪。
然而,他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闭上了眼睛。
一秒,两秒,三秒……
整个房间里,只剩下空调运作的微弱声响。
当他再次睁开眼时,所有人都感觉到了,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他眼中的那份清冷疏离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空洞。那是一种长期处于幽闭和恐惧之中,所形成的、对外界的麻木。
他不再是苏清晏。
他就是那个,在冷宫的角落里,靠着与影子说话,才熬过无数个漫漫长夜的、孤独的皇子。
他没有走向房间中央那把象征着“龙椅”的椅子。
而是缓缓地,走到了房间最不起眼的一个角落,蜷缩着坐了下来。
这个举动,让包括王崇在内的所有人,都愣住了。
他抱着膝盖,将头埋了进去。瘦削的肩膀微微颤抖,像一只受了惊、随时准备躲回自己壳里的小动物。
恐惧。
他表现出的第一个情绪,竟然是恐惧。
就在众人以为他要一直这样下去的时候,他缓缓地、缓缓地抬起了头。
那双眼睛里,空洞和麻木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夹杂着好奇、渴望,与更深层次忌惮的复杂情绪。他像是在窥探着一个不属于自己的世界。
他站起身,脚步虚浮,一步一步地,走向那把椅子。
那短短几米的距离,他走得像一个蹒跚学步的孩童,每一步都充满了试探。
终于,他走到了椅子前。
他伸出手,想要触摸那金色的扶手,指尖却在即将触碰到的瞬间,如同被烫到一般,猛地缩了回来。
他害怕这把椅子。
害怕这把椅子所代表的权力,以及,足以将人吞噬的、无边的孤独。
他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颤抖着,坐了下去。
身体陷入柔软椅背的瞬间,他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整个人都瘫在了上面。
他环顾着空无一人的四周,眼神却仿佛穿透了墙壁,看到了那金銮殿上,黑压压跪倒一片的文武百官。
他们山呼万岁。
声音震耳欲聋。
他被这想象中的声音,吓得瑟缩了一下。
王崇的身体,不自觉地前倾,呼吸都屏住了。
林骁的表演,是“我要这天下”。
而苏清晏的表演,是“这天下要我”。
一字之差,天壤之别。
终于,苏清晏动了。
他缓缓地,抬起了手,仿佛想要抓住什么。
他开口了。
声音很轻,很哑,像是在对自己说,又像是在问这空荡荡的大殿。
“从今天起……”
“这里,就只剩下我一个人了吗?”
没有帝王的霸气,没有权力的狂喜。
只有一句,轻飘飘的、带着孩童般茫然的疑问。
然而,就是这句疑问,像一柄重锤,狠狠地砸在了在场每一个人的心上!
一瞬间,一个外表孤高,内心破碎,被命运推上王座的少年天子的形象,活了!
他不是在演,他就是!
整个试镜室,死一般的寂静。
连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门外,透过一丝缝隙,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的林骁,脸上的笑容早已消失。他的瞳孔因震惊而放大,抱着手臂的手,也不知不觉地握紧了。
他引以为傲的演技,他的爆发力,他的技巧……在这个男人鬼魅般的、直击灵魂的表演面前,显得如此的……苍白。
王崇缓缓地靠回椅背,他看着那个还沉浸在角色里,眼神茫然的青年,许久,才长长地、长长地舒出了一口气。
他拿起笔,在苏清晏的名字后面,画下了一个重重的圈。
然后,他抬起头,用一种近乎于发现了稀世珍宝的、灼热的目光,看着苏清晏,一字一句地宣布:
“少年皇帝,就是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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