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的闸门一旦被打开,尘封的往事便如潮水般汹涌而至。
林骁的思绪,回到了十几年前的那个夏日午后。
那时的他,还是个十岁出头、天不怕地不怕的混世魔王。因为在京剧院里调皮捣蛋,打碎了奶奶最心爱的一只玉壶,被罚在书房里抄写一百遍《兰亭集序》。
盛夏的午后,蝉鸣聒噪,正是猫狗都嫌的年纪,哪里坐得住。他趁着大人不注意,偷偷从书房的后窗翻了出去,准备溜到后院去掏鸟窝。
林家的老宅子,是一座三进三出的大四合院,亭台楼阁,曲径通幽。他抄着近路,穿过一条平日里少有人至的回廊,却意外地,在回廊尽头的那片竹林里,听到了若有似无的、清脆的唱腔。
那声音,像是山涧里流淌的清泉,又像是清风拂过玉佩,叮当作响。
他好奇心起,蹑手蹑脚地凑了过去。
拨开翠绿的竹叶,他看到了一个让他永生难忘的画面。
竹林掩映的空地上,一个穿着素色旗袍的女人,正闭着眼,和着录音机里悠扬的笛声,轻声吟唱着。她的身段柔软,水袖轻扬,一颦一笑,皆是风情。
而在她身边,一个约莫七八岁的小男孩,正有模有样地学着她的动作。
那个小男孩,长得比他见过的所有女孩子都要漂亮。皮肤白得像上好的羊脂玉,一双眼睛又黑又亮,像是盛满了星辰。他学得很认真,小小的身体努力地模仿着大人的每一个兰花指,每一个回眸。
阳光透过竹叶的缝隙,斑驳地洒在他们身上,美好得像一幅不真实的画。
年少的林骁,平生第一次,看呆了。
他忘了要去掏鸟窝,就那样傻傻地躲在竹林后面,看了一个下午。
后来他才知道,那个女人,是奶奶请来的贵客,著名的青年昆曲艺术家,苏浣。而那个漂亮的小男孩,就是她的儿子。
那几天,苏浣经常带着儿子来家里做客,陪奶奶切磋戏曲。林骁也因此,有了几次和那个小男孩“偶遇”的机会。
但那个男孩,似乎天生就带着一种疏离感。他从不和院子里其他孩子一起玩,总是安安静静地跟在母亲身后,像个漂亮的小尾巴。
林骁曾经试图“挑衅”过他。
他抢过他手里的九连环,故意扔到树上,想看他急得哭鼻子的样子。
可那个男孩,只是抬起头,用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静静地看了他一眼,然后便一言不发地转身,自己找了根竹竿,笨拙地,却又固执地,一下一下地去够那个九连环。
他没有哭,也没有告状,甚至没有流露出一丝愤怒。
那种被彻底无视的感觉,让一向是孩子王、众星捧月的林骁,第一次尝到了挫败的滋味。
从那以后,他就跟这个漂亮男孩杠上了。
他会故意在他练功的时候,在他面前耍一套刚学的花枪,试图吸引他的注意;他会偷偷在他喝的橘子水里加盐,想看他出糗……
然而,无论他做什么,那个男孩的反应,都像是往一潭深水里扔石子,连个涟漪都激不起来。
直到有一天,苏浣要带着儿子离开。
林骁躲在垂花门后,看到那个男孩临上车前,突然回过头,朝他藏身的方向,看了一眼。
那一眼,很轻,很淡,却仿佛穿透了所有的掩饰,看到了他那点不为人知的小心思。
然后,男孩的嘴角,似乎勾起了一个极浅的、像是嘲讽,又像是无奈的弧度。
那是他们之间,唯一一次,算得上是“交流”的瞬间。
从那以后,林骁就再也没有见过他们母子。只是偶尔会从大人的谈话中,听到一些关于苏浣的、语焉不详的叹息。
再后来,他便将这段年少时的“恩怨”,彻底抛在了脑后。
直到今天。
直到他打开这本相册,看到照片里那个温柔的女人,和她怀中那个粉雕玉琢的婴儿。
所有尘封的记忆,瞬间复苏。
原来,苏清晏,就是当年那个,他怎么也捉弄不到的、漂亮得不像话的小男孩。
林骁的心中,五味杂陈。
他看着手中这本承载了一个孩子全部童年记忆的相册,又想起苏清晏在把它交给自己时,那郑重而固执的眼神。
一个从小就备受母亲疼爱的孩子,为什么会沦落到,连三万块钱的医药费都拿不出来?
这些年,他到底经历了什么?
那个温柔如水的女人,又去了哪里?
无数个疑问,像藤蔓一样,缠绕住了林骁的心。
他第一次,对一个“对手”,产生了如此强烈的、想要探究其过往的**。
……
第二天,苏清晏醒来时,窗外正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
这是他在京城的最后一天,下午,他就要飞回横店,为杀青前的最后收尾工作做准备。
他没有联系林骁,也没有去打探“灰灰”的情况。
他知道,林骁那种人,既然答应了会负责到底,就绝不会食言。
而他与他之间,也只是因为一只猫而产生的短暂交集。等他凑够了钱,拿回相册,他们便会回到各自的轨道上,依旧是针锋相对的宿敌。
吃过早饭,方洄带着一份刚刚签订的合同,来到了他的房间。
“《帝国斜阳》的合同,签好了。”方洄将文件递给他,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喜悦,“所有条款都对我们有利。清晏,这第一仗,你打得非常漂亮。”
苏清晏接过合同,翻了翻,便放到了一边。他对这些商业条款,向来不甚在意。
“对了,”方洄像是想起了什么,从包里拿出另一份文件,“这是什么?”
那是一份保险单。
受益人,是《长夜书》剧组的场工,□□。而投保人,是苏清晏。保险的种类,是保额高达五十万的重疾险。
“你什么时候给他买的?”方洄有些惊讶。
“上周。”苏清晏的语气很平淡,像是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李叔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好。剧组的工作强度大,我怕他再出什么意外。”
方洄看着他,许久没有说话。
她带过很多艺人,见过太多为了名利不择手段的嘴脸,也见过太多热衷于作秀、将慈善当做镀金工具的“伪善人”。
但像苏清晏这样,将善良当做一种本能,默默地、不求任何回报地去帮助一个底层小人物的人,她是第一次见。
他给李叔的,不是一次性的金钱施舍,而是一份长久的、足以改变其家庭命运的保障。
这份心思,这份温柔,远比那二十万现金,更厚重,也更珍贵。
“清晏,”方洄的声音,前所未有的柔和,“你做得很好。但是,也要学会保护自己。这个圈子,人心复杂,你的善良,有时候,可能会成为别人攻击你的武器。”
“我明白。”苏清晏点了点头,“但我只做我认为对的事。”
他有自己的底线和原则,清醒,而又固执。
方洄看着他那双干净清澈的眼眸,心中叹了口气。
或许,也正是因为这份赤子之心,他才能在表演中,爆发出那样纯粹而动人的力量吧。
……
下午,京城国际机场,VIP候机室。
苏清晏和小周正在等候登机。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黑色西装、戴着墨镜的男人,径直走到了他们面前。
男人的气场很强,一看就不是普通人。
“请问,是苏清晏先生吗?”男人开口,声音客气,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威压。
小周立刻警惕地站了起来,挡在了苏清晏身前:“你们是谁?想干嘛?”
男人没有理会小周,只是看着苏清晏,微微躬身:“我们先生想见您一面。”
“你们先生是谁?”苏清晏抬起头,平静地问道。
“沈亦鸣。”
男人吐出了一个名字。
这个名字,像一道惊雷,在苏清晏的心中,轰然炸响。
沈亦鸣。
沈家的长子嫡孙,他名义上的、同父异母的兄长。
是那个在他母亲去世后,代表沈家来处理后事,全程没有跟他说过一句话,只是用一种冷漠而审视的目光,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的男人。
他来找自己做什么?
苏清晏的心,瞬间沉了下去。
他最不愿意见到的,最不想扯上关系的,就是沈家的任何人。
“我跟他,没什么好见的。”苏清晏的声音,冷得像冰。
“先生说,是关于您母亲,苏浣女士的一些遗物。”黑衣男人不紧不慢地说道,似乎笃定了他不会拒绝。
“遗物”这两个字,像一把精准的钥匙,瞬间撬开了苏清晏所有的防备。
他寻找了十年,进入娱乐圈的最终目的,就是为了找回母亲留下的东西,尤其是那本记录了她毕生心血的昆曲曲谱手稿。
他缓缓地站起身,看着那个黑衣男人,一字一句地说道:“他在哪?”
……
机场附近的一家私人会所里。
苏清晏见到了沈亦鸣。
十年未见,眼前的男人,比记忆中更加深沉内敛。他穿着一身手工定制的深灰色西装,戴着金丝边眼镜,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上位者的从容与压迫感。
他的五官,与苏清晏有三四分的相似,但线条更硬朗,眼神也更锐利。
他就那样安坐在沙发上,明明没有说话,却已经构建起了一个强大的、让人不敢轻易靠近的气场。
这是苏清晏与沈亦鸣,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会面”。
没有兄弟相认的温情,只有冰冷的、近乎于谈判的对峙。
“坐。”沈亦鸣抬了抬手,示意苏清晏坐在他对面。
苏清晏没有坐,只是站在那里,开门见山地问道:“我母亲的遗物,在哪里?”
沈亦鸣看着他,镜片后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的情绪。
眼前这个所谓的“弟弟”,比他想象中,更有风骨,也更……像那个人。
“东西,确实在我这里。”沈亦鸣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平稳,“包括那本曲谱。但是,我不能直接给你。”
“为什么?”苏清晏的拳头,瞬间攥紧了。
“因为,那是沈家的东西。”沈亦鸣的语气,没有丝毫的感情,“当年,她是以沈家人的身份下葬的。她的所有遗物,自然也归沈家所有。”
这番话,无耻,却又让人无法反驳。
苏清晏气得浑身发抖,他看着眼前这个冷漠得近乎残酷的男人,一字一句地说道:“她从来就不是你们沈家的人!你们也从来没有承认过她!”
“承不承认,不重要。”沈亦鸣端起手边的茶杯,轻轻吹了吹热气,“重要的是,外界怎么看,族谱上怎么记。”
“你到底想怎么样?”苏清晏的声音,已经带上了一丝压抑的怒火。
沈亦鸣放下茶杯,终于抬起眼,正视着他。
那目光,像一把手术刀,精准而锐利。
“我可以把东西给你。”他说,“但,我有一个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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