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钰要脸,在院门口蹲到天黑才回的长芦斋。
从南院到长芦斋要穿过荷花池,也不知怎的,平日里听着那金鱼划水的动静蛮惬意的,今夜听着就有种说不上来的恐惧。
走在最后面的小厮搓了搓胳膊,趁着前面人没注意怼了怼身旁的同伴,小声道:“你有没有觉得今晚格外的安静?”
他东看西看一圈,把声音压得特别低,像怕惊扰到某些东西一样:“而且,特别的冷。”
同伴没好气白了他一眼:“你是不是有毛病?大晚上说这些吓人的话,让公子听到非得打你二十板子。”
这句话显然吓着了小厮,他缩了缩脖子,不说话了。
手里的灯笼一晃一晃的,今晚的风有点大,即使有层灯罩,里面的烛火还是明明灭灭,深夜里像是野兽的眼睛,一眨一眨地盯着前面的人。
裴钰沉着脸走在最中间,也不知道那小贱人究竟用了什么东西,从她那出来以后肩膀就死沉死沉的,像是有什么东西一直压着他,连带着身上都跟着冷冰冰的。
他脾气本就不好,先是遭受了奇耻大辱,现在身体又开始不舒服,气的他一路都找都在不停地找发泄桶,比如现在。
裴钰抬脚踹在一直走在前面掌灯的小厮身后,嘴里骂道:“没眼力见的东西还不走快点!瞧不见小爷我身子不舒坦吗?!”
似是还不解气,他上前两步,又是一脚踹了上去,这次踹的是心窝,小厮被这一脚踹得当即是三魂没了七魄,只得蜷缩在地上对着人求饶,但裴钰哪管的上这些?对方越求饶他心里的邪火烧得越旺,发狠般地踹着对方,一脚又一脚。
不知过了多久,小厮的求救声逐渐渐弱,到了最后甚至没了声息,夜色下只剩下裴钰的咒骂声和殴打声。
漂亮的金鱼在假山旁的池子里遨游,鱼尾波动间,水流的潺潺声融入夜色。
“噗通!”
“什么声音?”裴钰停下动作,皱着眉望去声音来源处,几乎是同时,墙壁上挂着的四角灯笼砰的炸开!
“啊!”
有人忍不住尖叫。
“砰砰砰砰砰——”
下一秒,一连串的灯笼仿佛过年时的鞭炮一样,噼里啪啦连着炸开,不知道是不是众人眼花,灯笼炸开的最后一秒,他们好像看见有什么东西静悄悄地站在莲花池旁,一动不动地,好像在……看着他们?
不等他们想明白,不知从何处刮来的妖风袭来,众人手里的灯笼顺势熄灭,只有滚烫的灯罩昭示着它们曾经存在过。
黑暗潮水般剥夺了他们的视觉。
“什、什么情况?”良久,才有人颤颤巍巍地开口。
人群中只剩下此起彼伏的咽口水声,“不知道啊。”
“少爷,要、要过去……看看吗?”
没有人回答。
“……少爷?”
“少爷!”
人群瞬间骚乱,比起神乎其微的鬼怪,还是主子没了更让人恐惧,就在这时,裴钰细微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
“……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他的声音压的很低,生怕惊扰到什么东西一样。
“声音?”一听这话,众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没听到什么声音啊……”
黑暗中,裴钰惨白着脸,浑身僵直在原地,动都不敢动,豆大的汗珠从额头哗啦啦往下掉,呼吸逐渐急促。
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他的背上……
爬。
嘻嘻。
嘻嘻嘻。
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
婴儿尖锐的笑声毒蛇吐信喷洒在他的耳畔,他想说话,上下嘴唇却像粘在了一起,徒劳无功的声音闷堵在喉咙里,憋到近乎绝望。
近了。
更近了。
肩膀处的抓挠感愈发强烈,阴冷到骨子里的触感瞬间攀附在他的整个上半身,有什么东西站在了他的面前。
裴钰哆哆嗦嗦抬眼。
一双漆黑到占据整个眼眶的眼睛直直地盯着他。
见他看过来,它似是兴奋一般,弯起眼睛,不详的黑气从眼眶中溢出,带着浓重的血腥气。
脖子冰凉黏腻,像是被什么东西仅仅套住,他大着胆子往下看,只见一截长长红红的“带子”一圈圈捆在他的脖子上,上面突起的青筋脉络跳动着,跟着他的呼吸一起一伏。
竟是一根被剪断的脐带!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嘶!”
药酒抹在皮肤上时,露种忍不住痛呼一声,又忙咽回去。昏暗的烛火下她的耳廓忍不住发烫,她想缩回小臂,一只手捏住她的手腕。
“别动。”
露种怯怯抬眼,少女披散着头发,因为低着头,一部分发丝顺着肩头垂落在胸前,烛火映照下泛着绸缎般的光泽。
不知是不是露种的错觉,总觉得小姐气色好了很多,不似下午刚醒来时的苍白,而是健康的瓷白。
想起今日发生的事,露种有些担忧:“小姐,今日你如此羞辱十三少爷,明日怕是……”怕是忍不住又要被毒打了。
沈自清打断道:“他没有明天了。”
露种:“啊?”
“没、没有明天了是什么意思?”她结结巴巴道,有些迟疑地抬起另一只完好的手,朝着自己脖颈一划:“难道也像周嬷嬷一样……”死了?
沈自清被对方这怯生生的表情逗笑,“你这妮子年纪不大,怎么一张口就是些死啊活啊的?”
露种更疑惑了,虽然没说,但是脸上就差写上“那是什么意思”几个大字。
揉开最后一块淤青,沈自清盖好药瓶放回原处,随手拿起一旁早已搁置好的手帕仔仔细细擦拭起来,简言意赅道:“他还没到死的程度,只不过会大病几天,自然没时间顾及我们。”
露种眨了眨眼,感觉更加听不明白。
什么叫没到死的程度?
而且小姐是怎么知道裴钰会大病几天的?她要是没记错,裴钰今天也只是受了些皮外伤,哪里就要到卧床静养的程度?
秉持着自家小姐全对的想法,露种默默将所有的疑惑全都咽回肚子里。
算了,听小姐的准没错。
是的,经历过今天下午一系列的事情,沈自清的形象已经从最开始需要保护的妹妹,转变成现在可以无脑追随的大人形象了。
露种这番心理建设自然逃不过沈自清的眼皮子,她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裴钰确实不会死,但也只是现在不会死。
婴灵出世前需要七天的时间汲取直系亲人的精气以作供养,在这期间没有消除他的怨气,那么七天后婴灵出世的同时,作为供养者,裴钰会被活活吸干。
从精血到魂魄,都会被婴灵榨干化为己用。
到那时,便是天神下凡也没用了。
说实话,她原本没想过用这么个折磨人的法子。
她确实睚眦必报,但从没用过鬼魂害人。人有人道,鬼有鬼道,恶鬼之所以徘徊人间是因为执念未消,即使是天师也没有权利利用鬼怪去害人。
裴钰能有今日,都是他自己造的孽。
她看到裴钰第一眼就知道他身上有东西在护着他,果不其然玉牌一掉,那只成了形的婴灵就迫不及待攀在他的身上。
像这种已经寻找父亲的案例,莫说是她,怕是古今中外所有天师加一块见过的都不算多。
婴灵的诞生并不容易。在轮回道中婴儿算是万物生灵中最为干净的存在,只有罪孽全部洗清或者身怀功德的灵魂才可以投入六道中的人道,因此婴儿恶化成婴灵从根本上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只有连续多次胎死腹中且死相凄惨才会成为婴灵,但也只会去找母体复仇,母体死亡后大部分执念怨恨都会消散,然后继续去投胎。
至于找上裴钰的这只,从因果线上来看已经杀死了母体,但执念未消,所以才找上了父亲。
露种已经回去了,卧房内只剩下她一人。
沈自清拿起烛台旁的剪子,慢悠悠地剪断一截烛心,火苗微微晃动,连带着她的脸也在阴影下明明灭灭。
所以不是她要杀裴钰,是天要杀,因果要杀,执念要杀。
就在这时,小院外突然响起杂七杂八的脚步声,隔着老远就能看到东南角一盏盏烛火快速在夜色下亮起,锁花阁离下人们住的地方近,夜色下掩饰不住的不满声一丝不落的传进沈自清的耳朵里。
房门外也响起露种的敲门声。
隔着木门只能看清对方模糊的轮廓,但这不影响对方焦急中带着不可思议的声音。
“小姐,长芦斋那边传来消息,十三少爷昏迷不醒了!”
露种的声音微微颤抖,不是害怕,是快抑制不住的紧张和兴奋。她压着嗓子,生怕被外人听到一般:“听说是在小花园内碰上了脏东西,撞邪了!”
沈自清早已料到这个结果,并不意外。
比起这些,她更好奇露种没说完的话是什么。
门外的露种显然也对接下来要说的话有些迟疑,“小姐,寿安堂那边刚派人过来说,让你过去一趟……”
不知从哪吹来的一阵风,一把吹干老旧轻巧的木门。
光线昏暗的卧室内,少女一袭单薄的素衣,站在窗边手里拿着模样老旧的剪刀,正在剪烛台上那根早已燃烧过半的蜡烛的烛心。
咔嚓一声,烛心被猛地剪断,烛火顿时熄灭,留下一股袅袅青烟。
她偏过头,似笑非笑。
“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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