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与?”
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庄与怔了一下,回头去看。正巧天上的烟火熄灭了,满城阴暗里,景华站在不远处,右手提着一把剑,剑尖拖在地上,白色衣服血迹斑驳,尤其胸口,染的都是鲜红赤艳的血。
那人凝神细看了一会儿,确定了人,眉头不太愉悦的皱起,朝他走过来,剑尖划过地面,发出刺啦的声音。
景华的身影凝在庄与眸子里,凝成一道深刻又黑暗的影子,剑尖划过地面的声音像一根尖锐的针,一下一下地刺着庄与的神经,像诅咒的降语,一下一下的在他意识深处敲击出来……
他的血液开始流动的很慢,呼吸也变得很慢,肌肤寒冷如冰,骨肉僵硬如石,情感也被麻痹封存,而另一种觉醒的意志却分外清醒,双瞳重现薄而透的银月之色。
景华察觉到不对劲,停下了脚步,用十分和缓温柔的声音,又唤了一声“阿与”。
庄与看着他,两个人隔着距离抵上目光,残月冷光之下,他的一双眸子甚至比无情刀剑更加的锐利冰冷,瞳仁凝着银月一般纯净璀璨的光华,冷光乍如明镜破碎,景华的影子也破碎在他的眼底,碎成不可认的威胁和杀机。
或者说,此刻的这双眸子里,除了银月一般的冷光和破碎的影子,映不进这世界的半点光影。
庄与的目光又轻薄又锋利,一寸一寸剐着他的神魂,一刀一刀割着他的灵魄,从灵魂深处凌迟着他的意志。
他像从另一方境界而来,非神非魔,却有神魔一样令人畏惧的力量,让人不敢直视的威迫。
他白衣翻卷,他提着剑,他如谪仙,又似凶神。
他握紧了刀,朝着景华,一步一步地走过来。
景华立在当地,他被庄与看住,不能动,也不敢动。
论武力,景华根本不是庄与的对手,何况现在的庄与不知被什么蛊惑了。
颜均觉出不对,撒出拂尘,万千银丝蜿蜒而至,裹住庄与的刀刃,试图夺下手中凶器。
庄与似乎被一根根缠着他的银丝给惹恼了,他偏过头,看了罪魁祸首一眼,冷冽压迫的目光让颜均心中狠狠一骇,他的神魂瞬间就被镇住了,浑身血液激烈地流动着,紧张得后背发凉,手心和额头冒出冷汗,却不敢大声出气,生死一刻,他死死的压着呼吸,本能地臣服,听从他的命令,手底下慢慢地松了劲儿。
庄与转开眼睛的一瞬,颜均几乎脱力,他感觉自己好像是从阎王爷那里拽回了一条命,他甚至从庄与转开目光的动作里感受到,在他眼中,他只不过是一只微不足道的蝼蚁,让他连动手取命的必要都没有。
庄与回过头来,再次看着景华。他已经离景华很近,但没有对他做出任何危险的举动。
景华不敢轻举妄动,他看着他,忽然闪过一丝灵念,他松开自己手中的剑,剑身触地,与青石地碰撞发出清脆的击鸣,
庄与的目光被声音吸引,盯着掉落在地上的剑,在他目光注视下,景华又用脚把剑踢得很远,庄与瞳仁倏地凝了一下,再次警惕地看向他。景华向他摊开两只手,表示自己的手里什么都没有,没有任何可以威胁到他的东西。
庄与仍紧紧的看着他,目光凝练,威严毕现,可他至澈至净的银眸之下,仿佛又有一丝茫然和挣扎。
颜均和折风几人屏息凝视着两个人之间的对峙,提心吊胆,几乎魂魄都浸在冷汗里。
那方,景华看着庄与,忽的笑了一下,颇为的无可奈何,又带着几分柔情宠溺。在几人不解的目光里,他们看见,景华走到了庄与面前,竟然屈膝,缓缓地,单膝跪在了庄与跟前,而后垂目,伸出手,曲起指,碰了碰庄与的鞋面。
这是甘愿臣服的姿态。
颜均和折风皆大惊大骇,像是看见了了不得又见不得人的事,不敢直视地转开眼睛去。
结果一个向左转,一个向右转,两个人的目光十分尴尬地对上了。
折风尤其地尴尬,虽然自家主子的确是有让太子殿下臣服并且把他幽禁的筹谋,但这样是不是显露得也太早太过了!他身为主人近卫,保护他的人身安全是首要职责,维护他的声誉亦是不可推卸的重担,他搜肠刮肚了一番,艰难地替自家主子辩解道:“我家主子被巫术迷惑住了,不识得眼前之人乃太子殿下,才会如此胡作非为,大不敬于太子殿下,待清醒之后,必会向太子殿下请罪。”
“我知我知……”颜均也尴尬,不仅尴尬,还害怕,他看了不该看的,怕被杀人灭口。
赤权和青良挤在一起,更是不知如何动作才好,一时四人皆默契地不再说话,独自在风中焦灼尴尬。
这时,那边又传出来一点动静,他们急忙地看过去,而后再次惊骇地瞪大眼睛……
视线里,庄与抬起了手中长剑,闪着冷光的刀刃搭在景华肩头,高高在上地审视着跪服在自己脚下的人,但景华没有躲,他不被威严所惧,只是顺从地跪在他的脚下,一副任他审判裁决的样子。
庄与目光微微的变了,若有所思地看了一会儿眼中人,而后挪动长剑,用剑尖,挑起了景华的下巴,居高临下,俯视打量他的面容。
这画面太美,颜均和折风几人再次不可直视地瞥过眼睛。太过匪夷所思的画面冲击之下,他一时竟不晓得该把两个眼珠放在哪里合适,互相撞在了一起。已经够窘迫了,几个人因为彼此的默契,更加尴尬得无地自容,脸都憋红了。
折风已经不想辩解,也无从辩解,他看着颜均,开始考虑着杀人灭口的事儿。颜均敏锐地看懂了他心中之意,握紧了拂尘随时自卫,赤权看懂折风心思,亦握紧衣袖,青良倒还冷静些,低声说道:“烟花还有,需不需要再放两个?”
折风认同地点点头,掏出烟花筒,用火折子点了,一道烟火飞上天空,轰然一声,炸开成漫天绚烂。
“哐!”
庄与恍然惊醒,手里的刀掉落在地上,后退两步,在烟花亮光里,满目惊疑地看着跪服在自己跟前的人。
漫天银色流火里,景华跪地抬头,看着他笑,开口问道:“秦王陛下,嫁么?”
不知是因为刚从魇住的幻象里清醒过来的缘故,还是眼前场景太过吓人的原因,庄与看着景华,呆呆怔怔的,好久都没有反应。地不平,都是碎石和碎骨,景华跪的膝盖疼,便自己站了起来,想要安慰安慰吓坏了的秦王陛下,
谁知他还没靠近,庄与便反应过度地退了好几步,看着他好像看着多么可怕的凶神恶煞似的。景华一句“小心”没来得及说出口,退得太猛的人后脚跟磕在了没嵌平的人骨上,差点儿摔倒出丑。幸好从方才开始,折风就提起十二分的精神看着他,他身子甫一倾,他便眼疾手快地上去给扶住了。
庄与慌乱地站稳,又茫然地反应一会儿,然后强自镇定的对折风说了句:“走!”准备走为上计。
景华又好笑又好气,快步走过去拽住他胳膊,“你去哪儿?”间隙里他看了折风一眼,折风识相的松开搀扶,熟稔的带着几人退到了后面去。
景华扶着人站稳当,叹气道:“就知道你会来的。”又道:“这地方鬼得很,进的来,出不去,乱跑反而着他的道。”
庄与瞄了他一眼,紧紧抿着唇线没说话,侧过脸也不看他。
景华坏心眼作祟,俯身靠近,轻声浅语道:“秦王不必惶恐,是我贪生怕死。”
庄与听得懂他的意思,心里越发的难受,情绪也越发的激烈。秦王从不跪太子,不臣之心昭然若揭,可正是这些过意的行为,反而足以说明景华在他心中的分量之重,无论是君臣,还是对手,景华都是让他从心底里就敬重看重的人,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竟会让太子臣服跪地,以指触鞋,来从他这里讨得一点生机!那可是他…是他仰慕之人!怎能受这般的折辱!
庄与抬头看他,他眼底的薄红触目惊心,“我刚才是真的打算杀了你。”
他的声音艰涩冷硬:“景华,你就真的一点也不怕吗?”他闭上眼睛,眉心痛苦:“或许在我心底深处,真的对你怀有杀机。”
手底下的人在微微发颤,握着的手腕底下,脉搏鼓动,血气翻涌。景华拂开他额前的发丝,手指抚过他眼底薄红,顺滑而下,抚摸着他面颊上的红色小痣,不敢苟同地道:“心怀杀机?阿与,你看得清自己的心么?若是对我怀有杀机,又怎么会跑来这是非之地找我?若不来,又怎会着了巫阵的道?”
他笑道:“况且,单膝跪地,又怎么能算是折辱,这难道不是互相爱慕的人之间的…情趣么?”再靠近一些,含笑道“若是秦王,跪给你又何妨,我心甘情愿。”
庄与抬眸,狠狠地?了他一眼,景华笑,要揽他的肩膀,庄与矜持,而且心中有气也有愧,不肯,推了他一把,手上沾染了一点黏糊糊的东西,同时,景华也吃痛地闷哼了一声,这才发觉他肩膀处受了伤,血丝渗透了衣裳。
庄与盯着他的伤,刚松快的眉头又颦起来,“是被方才的剑气伤的……”
他的嗓音有点发哑,紧张握住他的手腕探脉搏,他方才被魇住了,几乎陷入疯魔,内力倾注剑刃,手下根本没有留情,他自己的实力他知道的,就算没有真的一刀把他劈成两半,就刚才雷霆般的力量也恐将他伤得不轻……
他心疼地轻摸他的伤口,想问的话都忘了。
“没有很严重。”景华抬起手摸他的头发。
一旁颜均看着二人亲昵的姿态,陷入了极其复杂的心情里头,原本梅青沉给他说那些话的时候,只当他是他胡说八道,是梅青沉为了救人夸大其词,太子和秦王,若说有几分互为对手的惺惺相惜敬重之情,他信,但若说他们之间有卿卿我我的情爱关系……恕他实在难以想象那种诡异离谱的画面。然而此刻,他却亲眼看着二人情人般的亲昵低诉……要被杀人灭口的忧虑再次油然而生,他甚至觉得自己在这里有点多余且突兀,便打算独自去找一找慕辰。
他转过身,却愣住了,在街道的尽头,慕辰身影清薄,提着一盏灯,自幢幢鬼影里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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