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里,焚宠知要起事,让人通知各家各户闭门不出,苏凉和折风前去红玉轩时,城中几乎不见人影,然而不知为何,待他们从红玉轩出来,竟发现火光漫天,百姓纷纷跑了出来,面色惊恐,慌乱急切,尖叫哭喊声此起彼伏,甚至有些瘦弱的老人小孩在拥挤推搡中被踩踏成一团血肉。
苏凉拉住几个人询问,但他们似乎受到极大的惊吓,几乎神志不清,挣扎开他就蹿进人群蜂蛹而去,终于问道一位尚存理智的老人,也是涕泗横流,他悲怆的告诉二人,不久前,突然大批官兵涌入街道,高举刀火破门而入,烧杀抢掠不留活口,再硬的门板也挨不住千刀万剐呀!百姓离家四处逃窜,跑的慢的,全都官兵被毫不留情地屠杀了!苏凉放开那个人,震惊呆了:“齐君要…干什么?”
折风和苏凉匆忙回到宅院,外头火光冲夜,血腥漫天,阁楼里明盏高悬,庄与就坐在楼下的议厅里听话传令。
“主上!”折风单膝跪地:“齐君有令,停止对玄武大道的屠杀,现在几乎所有百姓都正往玄武大道涌去。”
苏凉抿紧的神色松了一些:“总算有个安全之地了,不过,”他望着庄与:“齐君怎么会突然停止来对玄武大道的屠杀?”庄与示意让折风起来,“只怕不安好心。一会儿所有百姓定然蜂拥而至,一条玄武大道如何能盛得下十万百姓?到时候百姓为争夺一席之地而互相残杀,伤亡只怕比屠杀更为惨重。”
苏凉倒吸一口:“那怎么办?”
庄与也是难得皱眉:“城外如何了?”
青良道:“齐军抵死反抗,只怕攻陷城门还需两个时辰。”
庄与道:“两个时辰太长了,传令下去,无论如何,让他们在一个时辰内进城。”青良下去传令,庄与招来赤权:“焚宠在何处?”
赤权面露不忍,白日里百姓听闻焚宠之令闭户不出,却不想禁军破门而入致使他们遭遇惨绝人寰的屠杀,今日夜里又传达下这样的命令,说什么“宁做孤魂鬼,不做亡国奴”,上称由大将军焚宠亲手指挥部署进行屠城,而焚宠的确是齐君身边的红人,追随暴君作恶多端,此次屠城的军队也是他手下的禁军,谁都不知道他已经被剥夺了兵权。如今豫金惨死无数,宛如地狱,齐国百姓从骨子里恨透了焚宠。而焚宠,一面背负着屠城的罪孽,一面又要为维护百姓安危而要让昔日并肩作战的兄弟自相残杀,谁也不知道他承受了怎样的压力和痛苦。方才看到他的时候,他已经全身浴血难以辨认,一把巨刃横扫千军,带着几十个追随他的人挡住屠城的军队。那时的他眼中漆黑如魔,宛如炼狱傀儡。
赤权低下头:“在朱雀街口,那里屠杀的军队最多,焚宠正在全力阻止,让百姓往内街逃来。”
庄与也是露出一些痛心,吩咐赤权道:“让孤川霓锦带着天干地支去帮他,听好,我要让他活着。”赤权领命而去。
“红玉轩情况如何?”庄与又问。折风道:“楼中人已经安排进了密室,前头由墨钤公子和妃鸢姑娘挡着屠杀。”
庄与手指点着案几,沉默片刻道:“月勾尘和魏真,此刻还在宫里。”折风垂首:“他们的消息,属下未能打探到。”
庄与听着外头的动静,担忧道:“齐君阴险狡诈,出尔反尔是常事。他既然要拉着全城百姓为他陪葬,又怎么会好心留一条生路出来?”苏凉蓦然看他,庄与道:“如今齐君穷途末路,用心险恶,我只怕生路变屠场。”话音刚落,黛笙飞檐走壁跃下,慌乱道:“主子,方才齐君又下新令,朱雀四街停止屠杀,玄武大道血洗,一个不留!”“什么?!”苏凉震惊,他们这处宅院正在朱雀四街上,黛笙抹掉脸上的汗:“百姓已经往朱雀四街这里涌过来了!”
朱雀四街大多都是达官贵族的府邸宅院,虽有四街八巷,然而街巷远不如玄武大道宽阔。齐君一声令下,官兵禁军调转刀剑向玄武大道屠戮,所有拥挤在玄武大道的百姓又拼命往朱雀四街中间潮涌而来。在乱刀火光下,失去秩序的百姓惊恐绝望的叫喊着,几乎陷入疯狂,屠杀,踩踏,尖叫,一波一波,有人倒在地上,瞬间就被后面的人踩成肉泥。朱雀四街上,人群浪潮一样席卷而来,瞬间吞噬掉四街八巷,街道上人潮拥挤,哀嚎鼎沸,啼哭尖叫,每个人身上都几乎被血洗透,衣衫褴褛蓬头垢面,街巷里密密麻的全都是人,无数人垫着踩踏倒地的尸体翻上墙头房顶上,更有无数人拍打着府邸大门,各家拦堵大门,有挤冲进宅院的,又与府院中看家护院的家丁门子冲突打杀起来。
人潮很快浪卷至,守在门外的秦军不敢伤及百姓,在生死前几近疯狂的百姓瞬间淹没的宅院前的街道。屋子里,奉壹迅速地收整了重要文书信函放进千机锁箱匣里,在苏凉的护送下从密道转往红玉轩。庄与走到前院,听见外头撕心裂肺的拍门求救声,他面色肃穆地下令道:“这院子不必护了,开门放人进来,折风,清整人数,随我杀敌!”
折风得令,令人打开院门。只是才拉开门栓,大门便被轰然破开,没了阻拦的百姓瞬间就冲了过来,泻洪一般从前院淹没至后院,院子廊下和屋里迅速地挤满了人,院中新春长芽的花木草植也被乱流践踏摧毁。虽有人护在身前,可人群太过混乱,潮密的人群似乎瞬间抽走了他的呼吸,他像是骤然沉溺回漩进那混乱喧嚣的梦影,眼前的景象都是可怕的幻觉,他想镇定,却如逆激流而上般的困难,像是在无边无际的深海里挣扎,窒息的感觉让他心肺炸裂。
庄与猛然地闭了眼,他在握紧长剑时放缓呼吸,绢条系在小指,那是他心安的依仗。他在冷静中剥离了阴沉的梦境,他倏然睁眼,血色烈火狂涌入目,那眼神却定然不动,秦王带上了臂缚,他手中长剑名曰请君,银光出鞘,割破黑夜,他在翻涌的火光里越上房檐,那火星飞烬逐着他漫卷的银白衣袍,他望着那炼狱般地屠杀处,盈身纵跃而去。
众影卫紧随其后,踏着屋檐逆行而上,在漫天的血腥与灰烬里纷纷亮出兵刃,追随着白影落到沸反盈天的厮杀场里。
齐君放弃了内廷的防御,只留了聂晟与之亲信部下防守阙楼,宫里五千驻军和五千禁军倾巢而出,都卷入了这场灭世屠戮。前去破宫门的秦军精锐随之调转到朱雀街来,由焚宠带着死堵在朱雀街口,宫中来的禁军统领手握齐君金牌,焚宠手中持有虎符令,双方各执一词。焚宠欲砍了那统领夺回兵权,可那人却十分狡诈奸滑,只躲在人群盾牌后拿着言语怂恿蛊惑,于是禁军便挤在这里横刀相向,他们穿着同样的制服,脸上糊着血,谁也分不清那狰狞面容究竟是那方阵营,只看得见血肉横飞,听得见刀声铿锵,所有人都仿佛陷入了疯魔,踩着尸山血海杀得眼红。
横在这里的尸体被堆积成了墙垒,焚宠就守在这人墙前手起刀落,无辜的屠杀让他们在此截断,孤川立在楼顶上朝远处放箭,霓锦的衣裳都叫血浸透了,拿了把砍刀和天干地支的杀手一起厮杀阵前。赤权高站在人墙上,嘶声裂肺的一遍遍念着秦王招降的诏令,他念得嘴里都是血沫烟灰,可谁也不听他的,他看着那厮杀狂潮,急得跺脚,于是那言简意赅的几句话都教他夹杂在愤怒的脏话里,见了庄与,一句脏字往回收时差点儿咬掉自己的舌头。
萧衡轻飘飘地落在他身边,挨近他小声道:“我可听见了。”他伸出五根手指,旁若无人地敲诈道:“封口费,好哥哥帮你瞒。”赤权踹了他一脚:“你是穷鬼投胎么?”萧衡精巧的旋身躲开,笑道:“花弄脏了头发,不高兴了,我得攒钱给他买沐发香草呀。”见花弄叫刀光纠缠,长萧在他手中一转:“好生念诏令,回头记得给我钱,先去杀敌。”赤权在后头举着诏令喊:“去把那龟壳里的王八先砍了!”萧衡挥萧致意,踩着人头带上花弄一起去撬那王八壳。赤权又打开诏令大声念,青良和他说过,诏令现下念是秦王招降的恩典,过后便是顽抗的罪名,杀人也得师出有名。
这场战事加入了萧衡等影卫好手,秦国精锐又见秦王亲自上阵,士气高涨,这战场瞬间如烈火烹油,赤权提着内力,把那诏令念得震耳欲聋,庄与和焚宠一起守在街口人墙前,一人握刀鬼去,一人执剑请君,和天干杀手一起,刀光剑影化成一道不可攻破的结界。但庄与毕竟是君王,是主子,谁敢让他站在前头杀敌,天干杀手护在秦王前,青良焚宠更是左右护法,只偶尔才得漏一个到他剑下。
庄与的白袍上溅染上了血,焚宠看见了,在间隙里遽然笑道:“主子脏了衣衫,我们可都要挨罚。”
庄与面色沉冷:“别怕,我替你们说情。”
焚宠夺了他剑下人头:“主子说情何时有用过?但凡挨着你安危的事儿,襄主的罚鞭从来不留情。”
庄与得空掸去了剑上粘沾的血肉,又见那剑面上倒映的火光,有些负气地说:“该有一场雨的,能灭火,还能洗剑,别人打仗都是暴雨如注。”
焚宠厮杀许久,早已经口干舌燥,他不说还好,一提起水倒勾得他饥渴难耐,他吞咽下喉间的血腥,说道:“这鬼天气只怕下起来也是冰雪雹子,主子,老天疼你呢!没让这场恶战雪上加霜,也没丢雹子来砸我们的脑袋!”
庄与闻言轻声一笑,焚宠踹开削了颈的尸体,抹掉脸上喷溅的血道:“柳大到底成不成,这半天功夫还没打进来!我快砍不动了!”
庄与替他挡去一击:“那便我来替你打。”
焚宠忙举刀护主:“属下为主子血战到底!这话千万别给襄主听见!”他又喊:“萧衡,那壳撬开没!”
萧衡没空搭理他,这龟壳盾牌还真有点儿厉害,严丝合缝,刀枪不入,萧衡的丝刃和花弄的薄片都拿它没辙,气得他也想说脏话:“怎么没让小锤子跟来呢?他一锤就能把这龟壳敲得粉碎!”
花弄想了一想,转身去拿了火把:“没说留活口,那就烤熟他。”萧衡觉得这是一个好主意,起身喊话:“主子,金牌还要不要!不要我们就把他烤了!”
话音刚落,护盾自己从里头开了缝儿,那统领举着金牌出来要投诚,他刚一探头,就被花弄干脆利落地抹了脖子。萧衡忙接了金牌,喊了一嗓,朝着焚宠扔去,焚宠拿剑一挑,落入青良手中,青良站在人墙上,将金牌和虎符令高高举起,赤权趁势大声道:“金牌虎符在此!齐国败局已定,尔等还不束手就擒!”
杀声渐缓,在这片刻的寂静里,马蹄骤然入耳,圣辞盗音策马疾至,“大捷!”声交替起伏,如惊雷炸破夜幕,其后,柳崇世携带铁骑精锐碾过凯旋门轰然入城,那千万铁蹄震天动地,将士们举刀时发出雷霆呼啸,惊天动地的声音击碎了屠杀者的胆魄,他们在迸溅的血珠里惊恐回首,只见那铁骑如天雷滚滚转瞬而至,那是结束的判令,他们在高扬的马蹄下丢掉兵器,跪在血水里垂首认命。
铁骑轰然而过没有停留,片光利刃如银流潮涌向各处,将这豫金的烈火踏灭在那狂势猛潮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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