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烦。
头已经疼得要裂成两半,偏偏还有人不想让我安生。
我在那呼唤声中反复挣扎好久,如在水中不断浮浮沉沉,才觉得疼痛感慢慢退去。
终于,能抬起沉重的眼皮。
有光亮映入眼帘,我很想看看那个不停在耳边唠叨的人究竟是谁,转过头去,便看见沉沉睡在床边的附子。
她眼下乌青一片,一时间,我倒有些不好意思打扰她。
喉间焦灼如火烧,我想撑起身去找口水喝。
可不知怎么,全身无力,连根手指都动弹不得,用尽力气,也只能在被子里侧了个身。
——有些丢人。
我自觉动静很小,附子却一下醒了过来。
她几乎是立刻扑了过来,冲着我上下打量了一圈,抬手又按在我额头上。
她的手贴上来那刻,我下意识躲了一下,才发现自己额头上都是汗。
下一刻,她转身就跑了出去。
——不,附子,你好歹给我口水喝……啊……
我觉得自己像一条躺在干涸河床上快要被晒干的鱼。
幸好附子没离开多久,又带着两个人急匆匆跑了回来。
其中一人是被扯着跑来的,是名面容陌生的男子,发须都已经花白。
他踉跄着来到床边,二话不说就给我搭脉、翻眼皮,一面喘着大气一面道:“……烧退……无大碍……”
附子这才点头:“药方。”
这人好不容易舒了一口长气,才道:“方子需要调整一下,原来那副药不能再吃了,我这就写一副新方子。不过用药前,得先让姑娘用些吃食。”
“什么吃食?”
“易克化的都可,最好是粥之类的。”
趁着这个空,我终于能开口。
“水……”
声音暗哑微弱,我自己听了都吓一跳。
可附子却听到了,并且动作迅速地给我倒了一杯温水来,递到嘴边。
连着喝了好几口,我才觉得缓过一口气。
“怎么……了……”
附子脸上表情纠结良久,终于开口:“高烧,三日。”
懂。
我落水后发了三日高烧。
环顾四周,陈设都很陌生,应该还在王府。
“什么……时辰?”
“未时。”
在附子的帮助下,我勉强坐了起来。
还未来得及多问几句,就看见张晓薇冲了进来。
她眼皮浮肿泛红,才哭过,坐在床边对我看了又看,仿佛在看什么易碎的东西,好久才开口:“烧退了就好。”
我撑出一个笑容:“无事……”
谁知,她眼眶又迅速红了,嘴一撇,带着哭腔道:“哪里就没事了!你掉湖里,被人救起来后一直没能醒过来,还发高烧,把我吓死了……哇……”
我想抬手摸摸她的头,看来这次把她吓得够呛,只是手抬不起来。
她忽地抬头,擦了一把脸上的泪:“我欠你两条命。”
啊?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她。
这孩子术数是不是没学好?以后怎么做当家主母管理家中庶务?
“姐你放心,太妃那儿我已经去告状过了。我们好端端地参加宴席,你居然会被潜伏的蛮子细作推下水,出了这事,再有闲言碎语也不顶用,太妃说该你的谁都抢不走!”
我有些好奇:“什么闲言碎语?”
“没什么。”张晓薇显然不想说。
“那……谁救的我?”
张晓薇撇嘴,表情别扭:“……不知道,当时场面太混乱了,没看清。”
——我信你才怪哟!
“蛮子细作是怎么回事?”
“世子哥哥把那群贼人全抓住了,当天晚上就审问出来了。他们原本是想刺杀王妃和世子哥哥的。除了武婢、侍卫们,还有一个嬷嬷也是蛮子。”张晓薇一面说一面还打了个嗝,应该是方才哭太急了。
“除了你,还有两位姑娘也被推下了水,但她们都还好,也就受了点风寒,你当晚就起了高热,昨天晚上,大夫说你若是再不退烧,就麻烦了。”
张晓薇扯着我的手,又说了好一会儿安慰的话,大意就是我的世子妃之位,谁都别想动。
我就只好敷衍地胡乱点头,沉默不语。
在席上作乱的是蛮子我信,但推我下水的绝不是蛮子。
那个时候四周黑漆漆一片,推我那人又隐在暗处,看不清面容,但有哪个做细作的会用三两银子一钱的名贵香料熏衣?
况且,王府之内居然会被这么多细作混进来,还偏偏选在这个宴席上发作,以王府的守卫来说,疏松得有些离谱了。
要么是个局,要么就是在掩饰什么。
但我对刨根究底没什么兴趣。
世子既然已经给了定论,就这么一听吧。
反正和我没什么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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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晓薇陪我坐了一会儿,就有嬷嬷带着小丫鬟送吃食过来。
附子端过来一看,是熬得烂烂的白粥,配了三样清淡的下饭小菜。
白粥看着就没什么食欲,小菜却是我平日里爱吃的。
附子动作熟练地给我喂食。
这是两年前刚到别院的时候,养出来的习惯。
那时候,我同现在这个样子也差不多,整个人昏昏沉沉,清醒的时候都不多,全靠附子。
喝完粥,又来了一碗黑乎乎的药。
方子我提前看过,大夫开得很对诊,药很苦,不过一口闷也就那样了。
忙完这些,觉得有些倦了,正想睡下,却来了两位意想不到的人。
张晓薇原本都打算回自己房里去歇息了,一见到这两个人,顿时提了精神,坐在我床头,同一尊护法罗汉似的,就差怒目圆睁了。
来的是孟若雪和钱圆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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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若雪来,我可以理解。
毕竟是王妃的侄女儿,代替王妃来看望我这个病号,意料之中。她长相同王妃有几分相似,美丽而较弱,裹着厚厚的白狐裘,衬得脸色极白,乍看之下,我甚至以为她也落了水受寒。
至于钱圆圆么,虽然那武婢出自她府上,可毕竟也不能全算是她的错,况且钱家也是依附王府而起的家族。再说了,推我下水的又不是她?
两人先是细声细语地寒暄了一阵,我只做出一副气虚体弱不能开口的模样,由张晓薇全程应对。
张晓薇对着钱圆圆没什么好气,但似乎同孟若雪还有几分交情。
寒暄过后,在孟若雪再三眼神催促下,钱圆圆终于板着脸,不情不愿开口。
“林姑娘,实在……对不住。”
原先的跋扈之气倒是不见了,只是说这话的时候语气生硬,一听就不是出自真心。
张晓薇在一旁冷哼:“猫哭耗子。”
我:“……”
——骂得很好,下次别骂了。
孟若雪笑着开口圆场,颇有一副当家主母的派头:“林姑娘,圆姐儿也不知晓她带来的武婢会有问题,毕竟蛮子细作狡猾,也不能都怪圆姐儿对吧?世子哥哥也已经责罚过府里的护卫了。”
又一个叫世子哥哥的。
都搬出这尊大佛来了,还能怎么样呢?
我勉力撑出一个笑容:“……多谢世子,多谢孟姑娘……我……无事……”然后赶忙咳嗽两声,示意自己无法再说话。
张晓薇适时跳了出来,替我解释:“我家南姐儿还要休息,两位没什么其它事,还请先回吧。”
孟若雪又推了一下钱圆圆。
钱圆圆噘着嘴不情不愿地高声道:“都拿上来。”
有五个婢女,捧着锦匣,走入屋内。
钱圆圆上前将匣子打开,扭扭捏捏冲我行了个礼,说话也变得咬文嚼字起来:“些微赔罪薄礼,还请林姑娘收下,不计前嫌。”
我很想做出副不屑一顾的模样,但前几个匣子也就算了,里面都是些锦缎衣料,最后那个匣子里头却是装了一只红宝石镯子,一打开,熠熠生辉。
回东都城后,我先后收到过三次别人送的珠宝首饰。
单从成色上来说,祖母同张大娘子给的,已不是凡品,但同钱圆圆这次送来的一比,又逊色不少。
当然,最令我吃惊的,是这个红宝石镯子的样式。
我曾在师父那儿见过相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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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父在药谷的院子后面有一个不为人知的仓库,里面堆满了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
因为仓库太大,东西都是随意摆放。我刚入药谷的时候,师父有一次带着我,在仓库里翻了好久,才翻出一个很大的匣子。匣子里面放了一套红宝石制成的首饰,有发钗、发梳、手镯、耳环。犹记得匣子一打开时的满屋华彩,光辉耀眼,仿佛星空落入凡尘。
师父告诉我,单论宝石的成色,这套头面上的红宝石并非独一无二,可打造首饰所用到的手艺,非常独特,已在前朝战乱中失传,留存在世的同类首饰不过两、三套,完整的只此一套,说是无价之宝也不为过,即便在前朝,也只有历代皇后娘娘才能佩戴。
我当时曾好奇问师父,她是怎么得到这套首饰的。
师父笑而不语。只说我若是好好学她那一身医术,等我继任药谷谷主位置时,她就把这套红宝石首饰当礼物送给我。
——如今只能叹一声,当年的自己是有多么的年少无知,就这么被师父拐上了学医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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碍于还有其他人在,我虽恨不得将这个镯子拿过来细看,却也不好表现得太出格。
幸好张晓薇是个撑得住场面的,送走了孟若雪同钱圆圆,回过身时,已经笑得合不拢嘴。
“看不出,这个钱圆圆还是很识时务的。林姐姐,你不知道,她去年刚回来时,可嚣张了,谁都瞧不起,整天炫耀这个炫耀那个,单这个镯子她就戴过好几回,说什么是前朝公主才能戴的稀罕东西。”
我一面给自己把脉,一面笑着随意接口:“这镯子很珍贵?”
张晓薇点头:“看这红宝石的成色,就差不了,姐你留着,以后用得着。”
“好。”
“那你先好好休息,我明天再来看你。”
送走张晓薇,我是真的觉得有些困倦了,喉咙虽然没刚醒来时如火烧,但也不舒服,咳嗽了两声,附子扶着我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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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究竟睡了多久,做了好多杂乱无章的梦。
等醒来的时候,却是一个都不记得,满头满脸的汗。
四周伸手不见五指,只有桌子上亮着一点烛火。
我觉得喉咙干涩,手脚发软,人却比先前要松快了几分,便没有叫附子,自己摸索着起身,亦步亦趋到桌旁,倒了杯水喝。
才喝了一口,就觉得自己仿佛又陷入了梦中。
四下寂静,没有任何声响,连呼吸都几不可闻,可莫名的,我就是知道有旁人在。
我捏紧了手中的茶盏,下意识去摸袖口里的银针,却摸了个空;想要叫附子,又怕会弄巧成拙。
是谁?想做什么?
一想事,头又开始隐隐作疼,烛火黯淡,什么都看不清。
我到底是没忍住,出口问了一声。
“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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