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祖母院里，已近晚膳时分，祖母正在同张大娘子喝茶。
屋子里熏着香，味道淡淡的，闻得出是檀木。
我同她们行了礼，张大娘子满脸堆笑地站起身，招呼我坐到她身旁，又抓着我的手同祖母说：“今天多亏了南姐儿。”
祖母笑着喝了一口茶，慢条斯理道：“薇姐儿还好？”
张大娘子道：“好多了，已经睡下了，否则怎么也该来给母亲请安。”
祖母挥手：“那孩子今日受了惊吓，让她好好休息就是。”
张大娘子笑着说是，又看向我：“南姐儿就是比薇姐儿强，只脸色看着还不太好……”她竟当真对着我的脸仔细端详了起来。
我一时有点不能适应。
总觉得，这位张大娘子还是冷脸待人来得比较顺眼。
“我待会儿让厨房送点红枣桂圆水去南姐儿院子。”张大娘子拍了拍我的手：“晚上能睡安稳些。”
我点头，看向祖母。
祖母伸手揉了揉我的头顶，轻声笑道：“听说是黑甲卫送你们回来？”
“是。”
我将在衣香楼内发生的事又说了一遍。
祖母听了，皱眉，看向张大娘子。
“许久不曾外出，城里如今这么乱？”
张大娘子道：“老夫人说笑了，这的确是我们家姑娘们撞大运了……”她顿了一下，才道：“方才王府那儿来人同老爷说了，今日本是王爷下的令，要捉蛮子奸细，不知怎么正好让姑娘们撞上了。”
祖母垂目，淡淡“嗯”了一声，“……幸好没出什么大事，只平白惊吓到了孩子们。”
张大娘子表情似乎有些尴尬，咳了一声，笑道：“母亲说的是。方才兵荒马乱的，差点忘了还有一件重要事，王府那边派了嬷嬷来传话，说是后日要开春日宴，特意下了帖子，请我们家南姐儿去赴宴。”
祖母挑眉，面上神色稍微松散了几分：“哦？日子定了？”说着拍拍我的手，却仍看着张大娘子：“南姐儿第一次入王府，是大事，你要多上心。”
张大娘子点头称是。
我心里惦念着阿音，不想理会这些无关的事情，只跟着胡乱点头。
张大娘子又坐了一会儿便离开，祖母叫了人来摆晚膳。
我陪着吃了几口，眼见天色渐黑，祖母心情很不错，便试探着开口。
“祖母，有件事想问问您。”
“嗯，你说。”
我盯着她脸上的神情，装作不经意地笑着开口。
“回来也有两日了，怎么不见阿音呢？”
祖母愣怔了一下，继而抬起眼皮看着我。
“南姐儿想见音姐儿？”
我直视她的视线，坦然道：“是。”
祖母点头：“我还一直在想，你什么时候会开口问我呢——倒也没什么不能说的，她去了青城山的清音寺祈福，三个月后才能回来。”
我愣了一下，看祖母的神色，不像是作伪，疑惑道：“为何她突然会去祈福？还要去这么久？”
“倒也不是不能说与你听，音姐儿是你亲妹妹，你又马上要入王府，有些事你也该知晓——王妃近来身体一直不大好，青城山上的大师说需得寻个替身吃三个月素斋祈福，因王妃先前见过音姐儿，觉得合眼缘，便特意点了她去。这事王妃本就不想让外人知晓，在清音寺里，音姐儿也不能见外人，所以就没对外声张，全府上下都没几个人知晓，除我之外，也就你父亲和张大娘子清楚。
“这事对阿音来说，是好事，她性子太活泼，磨一磨也好。况且这是替王妃去吃斋念佛，回来后，王妃不会亏待她的。南姐儿，我知道你关心阿音，可你的心思，还是先放在春日宴上为好。这春日宴每年都是王妃主持，此次更是不同往常，你当知道我们对你的期望。”
我点头。
祖母说的话合情合理，但我心里总有股难以言说的不安感。
算了，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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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院子，我将祖母的话说给方嬷嬷和附子听。
“替人祈福吗？以前跟着谷主去上京城里给人看病的时候，那儿倒是很流行这种做法。”方嬷嬷一面回想一面道：“上京城里高门大户的，常有主母看不惯庶出子女，就用这套说法把人撵得远远的，省得在眼皮子底下看的心烦。”
我有些出神。
阿音同王府又没什么关系，至于让王妃费这番力气把人打发去寺里？
还是有些奇怪。
“姑娘，如今知道了二姑娘的下落，你不放心，我明天就出城一趟，去清音寺看看。”
“清音寺素来不接待普通香客。”
况且，按祖母的说辞，方嬷嬷即便去了，恐怕也见不到人。
“简单，药粉……”附子冷哼一声。
我敲了一下她的额头。
“不许想这种事，更不许做。”
“好……”附子的表情看起来有些委屈。
“我们后日要去王府，恐怕还要住上几日，你记得给春兰多配两日药。”
附子点头。
我想了一下，又道：“该带的都带上。”
附子表情诧异：“危险？”
“或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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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张大娘子送来了六套当季衣衫，还有一匣子首饰。
“都是姑娘家日常用的款式，不值当什么钱，你平日里带着玩就是。”
她话虽然这么说，但总觉得这位当家主母脸上的表情有些僵硬。
相比之下，一同前来的张晓薇就显得开心很多，不仅在一旁跟着点头，还露出一副很赞同的表情。
——这都是你家姑姑的私房，你跟着点什么头啊大妹子！
“这些都是我特意去挑的，很符合姐姐的气质。”
——原来都是你挑的，怪不得张大娘子这个表情。
“这些衣衫，是先前我给薇姐儿备下的，她同你身量差不多，明日去王府也好先应付一下。衣香楼那儿我已让人去打了招呼，绣娘们会在这几日给你做几件应季的衣衫出来。”
“谢过张大娘子，您费心了。”
“都是应该的。明日我们一起去王府，南姐儿你若是有什么不懂的，尽管同我说，再不济……”
张晓薇抢上前来道：“我也同你一起去，王府我熟悉。”
我心里一动，顺势拉住张晓薇的手笑道：“这最好不过。有薇姐儿陪着，我就不担心了。”
“你放心，王府里就那几号人，见到不喜欢的人不理就是了，实在不行我们就去找太妃！她老人家肯定向着我们！”
张大娘子闻言，瞪了她一眼：“胡闹！太妃年纪大，怎可随便去麻烦她老人家？”
张晓薇对我笑了一下，吐吐舌头，不再多话。
张大娘子并未久留，府里还有诸多事宜等着她去处理。
张晓薇提出要陪我用午膳。
我让方嬷嬷去准备，同她扯了好一堆有的没的，中间春兰进来添茶水加零嘴果子。
张晓薇先是没注意，然后多看了一眼，忽然“哎”了一声，道：“你原来不是三姑娘院子里的吗？”
春兰拿着托盘，遮住大半张脸，福身行礼：“见过张大姑娘，姑娘好记性。”
“你认识她？”
“是啊，当初见过几次，后来就好久没见到了，没想到你来这儿服侍了。”说着，张晓薇皱眉：“你脸怎么了？蒙着纱？”
春兰向后退了两步，小声道：“奴婢生病，脸上难看……”
张晓薇并未将她放心上，挥挥手：“行，那你先下去吧。”忽然又想到了什么：“你这病不传人吧？”
“不传人不传人……”春兰吓得连连后退，差点在门槛那儿摔了一跤。
张晓薇叹了口气：“你这院子里人也太少了点，就一个老嬷嬷两个丫鬟。”看她那眼神，不知道的会以为我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这丫鬟手脚勤快，我这儿用着正好。况且，人也不少了，听说音姐儿那边也就两个丫鬟。”
张晓薇愣了一下，才道：“……这倒是。不过……”她看向我：“你的身份马上要不同了，等从王府回来，我让姑姑给你采买一批人放院子里用。”
我垂眼：“八字还没一撇呢。”
“太妃说了，王爷亲口答应的，世子妃就从我们……林府上出。”
我听了，只做好奇色：“不是说……人选还没定吗？”
张晓薇凑过来，压低了嗓门：“偷偷告诉你，省得你去到王府摸不清门道。我们家那位太妃，虽然王爷不是她所出，但却是她一手抚养长大。世子妃这事，王爷既然应承太妃了，就不会再变。”
我点头，问：“听说阿音去过王府，没成？万一再……”
张晓薇摇头：“这事我听太妃说过，是世子哥哥说不想要年纪太小的，所以阿音只是去过个场。”
“那……”
“放心，世子哥哥就提了一个要求，说是不想要年纪太小的。说起来，世子哥哥可是这东都城里数一数二的夫婿人选，当初他结婚，不知多少姑娘心碎。”
我低头不语。
放心？
我很放心，本来就没打算要嫁入王府。
那个世子的什么要求，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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