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理睁开眼的时候，发现头顶一片白。
他转动眼睛，又发现四周也是一片白。
他死了吗？这就英年早逝了？
不对不对，死了不可能胸口还这么痛吧？
知道自己捡回了一条命，秦理便躺不下去了。
这是哪里？回想着昏死前的画面，他艰难支起双臂起身要看看周围，结果这一简单动作却把他累得气喘吁吁。
不是吧，不就被打了一下么，况且那树妖还给他挡了一半呢，这就被打废了？他怎么就如此娇弱了？
真是的不讲武德啊，还是不是法治社会，怎么那老东西一出手就要他命呢？
秦理坐在床上恢复着力气，忽然，他感到前方空间一阵波动。抬眼看去，一人现身走进他的视线。
“镜明！”他下意识脱口而出，然而那称呼让两人都愣在了原地。
云镜明皱起了眉。他本想好好训斥一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却见对方在看到他那一霎神色中蓦然生出的欣喜，紧接着变成茫然，仿佛是还迷迷瞪瞪没醒似的，斥责的语气终究收敛了些：“你是不知道自己斤两么？若非我正巧赶到，你准备等谁去收尸？”以及谁许他那么叫的？没大没小。
秦理……秦理在看到云镜明的那一刻感到脑子不太清醒，一些画面在他脑海中炸开了花。
他记得他昏迷中做了很长的梦，梦里大多数场景他已经忘得差不多了，然而有些场景却印入了他脑海。
梦境错乱的时序让那些画面清晰真实得仿佛昨日刚刚发生，火光映照的面孔此刻真真实实就在咫尺前，那一刻他几乎有些失神，于是脱口而出了梦境中对对方的称谓。欣喜、庆幸、难过、酸涩，他不知道这些情绪是否是梦境未曾消退留下的痕迹，却不由自主定定地看着云镜明，仿佛整个人陷入某种安然之中，面对那熟悉的、带着稍许不耐烦的指责，他几乎是心平气和且满怀欣喜的。
云镜明看他神情诡异，而且罕见地没有回嘴，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他只道秦理是受了一道雷击造成了皮肉伤，可看这模样……这人不至于得了什么失魂症吧？遂在他床边坐下，狐疑地伸手要查探他神智。
秦理就像个木头人一样，傻傻看云镜明伸出手来，眼睛一瞬不瞬。这个时候别说云镜明是要替他检查，即便是要给他一巴掌，恐怕秦理都不会想到躲闪。
云镜明看看秦理，右手在他胸前点过几处，灵气游走其关窍，查探他各要害处的情况。
云镜明很快检查完毕，看秦理的确不像有内伤的样子，虽有有些困惑，还是收回手。
却被秦理一把抓住了。
云镜明莫名其妙，抽手，手上的力道却越来越大。
秦理抓着他的手、两道眉头皱得死紧，眼睛直直盯着他的右手。
云镜明不耐烦了，一道灵力打向秦理手腕。
然而即便这样秦理居然还没有立刻松开手，只是眨了眨眼睛好像终于回了些神。那些残留的画面从视网膜上淡出，秦理也终于看清了眼前情形。
云镜明抬眼看他，神色似乎有不悦。
秦理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慌乱地松开手然后迅速收到背后，人也欲盖弥彰地后退想避开些，却因动作太大牵动伤口，脸色顿时一白。
“额，我也不知道。”他嘶着凉气，对着云镜明视线，尽量使自己的语气与平常一样，“脑子没太清醒，对不住了。”没事没事，虽然有点尴尬，不过问题不大。秦理敲了敲脑袋，想让方才那些奇怪的情绪尽快散去。
云镜明倒没有太生气，看到秦理这个模样，他心中更生出怀疑，莫非是有什么暗伤他没检查出来、这人又藏着不肯说？
“有不适直说，不要强撑着。”
这十分寻常的一句话令秦理视线飘忽起来，他顿了三秒，答非所问道：“哦……刚刚好像做了个梦，脑子有点乱。”
云镜明看秦理额角有冷汗沁出，他嘴上不说，可神情分明是心有戚戚，竟不敢直视自己，心说这是做了什么噩梦，把他吓成这样？他想起很久之前有一回阿秋发高烧，烧了整整两夜，清醒过来后就特别黏人。后来好几天精神恹恹，问他才说是做了噩梦、好几晚不敢闭眼。自己白日里没空照顾他，晚上便把书桌搬到了他屋里，在一旁看书陪到他安然入睡才离去。
可这都是阿秋七八岁时候的事情了，秦理这又是个什么情况？这年纪难道还有人能被噩梦魇住？
秦理自己也不清楚这是个什么情况。
眼前的画面虽然淡去了，梦中情绪也退去了，但他没法忘掉那个感觉。
这并不是第一回他梦见云镜明，上一次他还能自嘲着冷静告诫自己别被此人外表所迷惑、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情，结果这一次居然又一次梦到，并且梦里的一切都更清晰更鲜明了。有背景有情节还有恩怨情仇，堪比一场戏……
秦理搞不明白，梦里面他的身份怎么就是这么一个卑微的暗恋之人呢？说实在的他这些年来连个知心人都没有，更别说暗恋过谁，但梦里的感情却那么真实，那满溢的浓烈情绪塞进他的心口，导致他醒来的这一刻心中依然有种强烈的失而复得的欣喜伴随着无可奈何的酸涩，让他一时竟没能想起自己是谁。
只是这梦的底色有些不祥，秦理忘记之后梦到了什么，但好像有些不太好的事情发生。
对了，他记得梦里云镜明还叫了一声他的名字，叫什么……离绯？听起来怪怪的，用人话讲不就是“火红”的意思么……他有些受不了得甩了甩头，心说自己真是，明明已经过了中二期了，怎么还在这里胡思乱想……
忽然他整个人愣住了。
这个梦……怎么仿佛是与之前那个梦是相连的？梦中云镜明近似的装扮，“他”对于云镜明师父的吐槽，以及……秦理忽然注意到了云镜明的右手，此刻他定睛一看，那垂落在身侧的右手食指根部，一点红色小痣落在皮肤上，与他梦中端详过的某个画面重合了起来……
他以前从未盯着人家的右手仔细看过，云镜明是个左撇子，即便当日帮他驱除钢笔之上的引子，云镜明也是用的左手。但在他的梦境里却能清晰地映照出他本不该知道的画面……
“你就在此静心休养几日，廊内灵气充裕，于你恢复有好处。”云镜明随口关照，“如果闲来无事，可趁此机会温故前段时间所学的心法，也能促进你恢复。”
却忽然见听到秦理开口，声音犹疑：“你知道……离绯是谁吗？”
.
秦理问出这句话的时候，一双眼睛牢牢盯着云镜明看他反应。
云镜明听到这个名字，眼底有什么情绪一闪而过。他回视秦理，目光没有闪避，淡淡道：“容修不是多嘴的人，你从何处得知的这个名字？”
秦理看到他这个表情，一下子放松了下来。他的猜测是真的，那些画面并不是梦。之所以连贯，之所以真实，因为那是旁人的记忆，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
所以并不是他日有所思夜有所梦，那些情绪甚至都不是他自己的，而是源自这段记忆真正的主人。
这段记忆从何处来？有谁能旁观记录曾经的一切？秦理瞬间想到了融入他体内的那枚镜子碎片。
前几日祝知微没能挡得了秦理的威逼利诱，终于坦白了他知道的一切。
秦理在那个时候便知晓，是他无意中带走了云镜明镜子的一枚碎片，自此一直影响了对方的修行。
他尽量不去想到底是因为什么原因才让云镜明这样一看就是冷情冷性的人一见面便提议让他跟他修行，只是心里终究是有些在意的。
没想到，这一点碎片影响的不仅仅是云镜明的修行。
虽不知道这些影像是如何通过碎片影响了他的梦境，但从云镜明此刻神情来看，他也不知道自己接触到了这段记忆。这也更佐证了这梦境的真实。
到这一步，秦理竟微微松了一口气，还好不是他老不正经乱做梦，还好陷进去的不是他……但又有些莫名吃味，这离绯和云镜明是什么关系，看着有点本事，但做事瞻前顾后的，连心意也不敢直言，实在不够坦荡——这会儿他又嫌弃起人家来了，好像忘了方才慌乱的是谁了。
自觉搞清了来龙去脉，秦理说话也终于有了几分底气：“你管我哪里听来的这个人，他反正不是坏人吧？”
云镜明道：“他是你的先祖。”
秦理幸灾乐祸的表情顿时僵在脸上，好家伙，要是他先祖再坦荡一些，或许这世上就没有他了。
云镜明看他表情，冷冷道：“你若不敬先人，我自当替离绯教训一番。”
秦理咽了咽口水：“没、没有不敬。我很感激我先祖的……但你真的没搞错人？那个离绯好像不是人诶……”
“啪！”云镜明说到做到，狠抽了秦理掌心一道。
秦理捂着手心大喊冤枉：“你怎么随便打人！我这是字面意思！他不是妖么，可我是纯种人类吧？难道他……”
云镜明不想在这个话题上浪费功夫，更不想去探讨故友的个人问题，看秦理这半残的样子又不能真拿他怎样，一挥袖，秦理床上瞬间铺了一排功法册子：“有力气想这么多，看样子你是已经恢复了啊。来……”
秦理赶紧白着脸捂着胸口倒了下去：“嘶，没有没有，好疼……真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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