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学校出发，转三路公交车，找到一家招牌已经斑驳失色的兰州拉面店，进入旁边污水堆积的小巷。苏挚提起裤管，见四下无人，也没有监控，于是轻点脚尖，踩着面积小到常人难以立足的干涸地块，灵巧地跳到巷尾。出了巷口，又对照手里的地图绕好几条街，终于到达此行的目的地——一座废弃已久的市立图书馆。
这座建筑的占地面积还比不上学校门口卖教辅的书店，铁制书架横斜，看上去像刚遭入室抢劫，然而乱却不脏，没什么灰尘，应该是有人定期清理。苏挚丝毫不理会这些被抛弃十几年的人类财富，直直走到东面紧贴墙壁的书架前，抬起右手扶在柜侧，略一用力，就将整个书柜推到一边，露出后面的暗门。
顺石阶向下，大概一分钟，苏挚来到一扇木门前，门后很安静，只有烛火燃烧劈啪作响。她在掌心凝了术法，推开这扇看上去破败不堪的门。
不会有人类能想到，地上陈列他们自己的书，而地下整齐码放着的是吸血鬼们代代完善的法术图鉴、名册和家族编年史。
苏挚此行正是想在族人几千年的记录中寻找夺魂术失败的第三种情况，不过眼前大小卷宗虽达不到浩如烟海，也绝不是一朝一夕能读完的。既然如此，她只好使出杀手锏。
从架上抽出一本名为《法术大全——夺魂术特辑》的硬皮书，苏挚将手覆上封面那几个烫金大字，闭上双眼，重重吐出一口气，地下室内烛光一闪，在那瞬间她猛然睁开已是赤红色的眼睛，手指飞快翻页，眼中血红的光芒随书页向后反动而逐渐削弱，待翻完整本书，那双眼睛已经变回以往的浅棕色。
没有。
她任命地叹气，然后抽出下一本，重复起刚才的流程……
再次回到地面，也不过傍晚，苏挚却感觉这几个小时比她想象中几百年的一生还漫长。她只觉得接下来一周自己都看不进一个字了，甚至考虑要不要把今天下午的假延长，多休息几天，毕竟自己在得不到血液补充的情况下还想调动魔力，只能靠燃烧生命。
她推开通往外面的门，待眼睛适应自然光，才发现前辈们竟然把出口设在了一家水果店里。此时店里没有客人，她放心地跳过几箱苹果，探头探脑地朝收银台那边看，然后对上一张惊奇的脸。
拿着订货单的中年女人睁大眼睛上下打量她：“好久没见过这么好学的小辈了。”
苏挚拘谨地微笑，猜测眼前这位或许就是伪装成水果店店长的吸血鬼前辈了。
前辈将订货单随手丢到脚边的橘子堆上，跑过来揉她的脸：“求知是好事，但也别太心急，你看你这魔力消耗成啥样了？现在的小孩真是喜欢走极端，要么不学，要么往死里学，回家多喝点血补补，明白吗？”
苏挚扣扣脸，有些尴尬，因为她既不求知，也没血喝，只好转移话题：“前辈，这是哪？”
前辈正欲开口，店门那边响起迎客铃，来人的声音冷硬地插进欢快的电子铃音。
“……你也得体谅体谅我们，赚钱不容易，之前那五千都是从你表哥学费里抠出来的，提这个的意思不是让你还钱……唉，先给你奶奶挑点水果吧。”
苏挚装作顾客，手上扒拉香蕉，两条眉毛却拧起来。
听父母说，吸血鬼比人类见过更多他们的不幸，有恻隐之心也正常，但千万不要过度同情，与人类产生联结就会有暴露的风险，这是共识。
她叹了口气，正想离开，转过身后却呆愣在原地。
少年站在门口背光处，低垂着头，挺拔的鼻梁在脸上削出一片阴影，看不真切他的表情。但苏挚还是一眼就认出他是谁——暴露在日光中的颈比常态更加无暇白皙，乃至于透明，越过明暗交界线，喉结在阴影里上下滚动。
他看上去欲言又止。
苏挚只觉得心跳加快，两颊发酸，口水大量分泌。她舔舔齿尖，告诉自己要冷静。
可那张半明半暗的脸忽然全部转向这边来，苏挚被对方藏在灰暗里的眼睛捕捉时，甚至忘记收起捕食者的神态，一时失神，半吊子的进攻性在她脸上摇摇欲坠。
他轻唤她的名字：“苏挚。”
不是疑问语气，他好像并不意外她会出现在这里，也丝毫没有被同班同学撞见窘境的羞耻。
宋与只是静静望着她，给她足够时间把捕食**吞进胃里。
与他同行的中年男人见状，佯装爽朗地拍拍他的肩膀，只是声音听上去不太自然：“小宋啊，这是你同学？”
宋与点头，目光始终不轻不重地覆在苏挚身上。
中年男人满脸了然，一副大概也是装出来的开明长辈模样，将他往苏挚这边一推：“那你先和同学聊会天吧，叔来挑水果就行，不用操心了啊！”
突然要她聊天，还是在这种前提下，苏挚大脑空空，只想顺着地道爬回去。好在前辈眼疾手快，竟然在刚刚一片尴尬中切好一盒果切，塞到她手里：“小苏，先和同学出去吃吃逛逛。”
出了水果店的门，苏挚看见不远处几个金光闪闪的大字——x市中心医院。
她联系上文，明白大概发生了什么。既来之则安之，她选择忘掉刚才不那么美好的相遇，用竹签戳起一颗葡萄，举到宋与面前：“吃吗？”
宋与摇摇头，示意她脚下地面有处凹陷，然后继续一语不发地向前走。
苏挚只好自己埋头苦吃，吃完葡萄吃菠萝，吃完菠萝吃西瓜，吃完西瓜……没有了，可能刚才太过急促，只够前辈准备这些。本以为果切会减轻饥饿感，没想到它竟起了开胃的效果，苏挚对着空塑料盒疯狂咽口水，竭力控制自己的眼睛不要往宋与脖颈上飘，高强度消耗魔力的后果姗姗来迟，直到现在她才感受到胃里气势汹汹的灼烧感。为了明天不在本地新闻上出现，她拼命压抑自己的**，以至于双手都在发抖。
“你很饿？”宋与冷不丁问她。
对啊，我很饿，超级饿！饿得想要直接在光天化日下啃你一口！苏挚艰难地点头，然后感觉手上一凉。
宋与拿过空塑料盒和竹签，丢到垃圾桶里，他说：“附近有家很好吃的……”
可苏挚根本听不清他在说什么，那双和脖颈同样白皙的手触碰到她手指的瞬间，她的理智断弦了。
冷白色的手背、淡青色的血管，她相信那一刻自己的确听到血液流动的声音。
她几乎是急不可耐地抓过宋与的手，将其紧紧握在自己手心里，感受对于吸血鬼来说宛若天籁的脉搏跳动声，压低声音又一字一顿地问他：“宋与，你是不是很需要钱？”
诚然，吸血鬼诱惑人类的最常见手段是蕴含威压、无可比拟的美色，但作为单体能存活千百年的超级种族，祂们积累的钱与权也是无数人类垂涎的。
所以用财富蛊惑一个缺钱的人，是合理的。
她满怀期待的看向宋与的双眼，却没在里面找到半分狂热，反而像燃烧过后的余烬，一点一点冷却下来。
直觉告诉她，自己似乎又失败了。
两次夺魂术，两次不成。第三种失败的可能性又毫无记载，苏挚甚至怀疑“女士”是在整她。而现在，用金钱诱惑，也行不通。
到底为什么？
苏挚茫然地放开宋与的手，大脑像台老旧生锈的机器，艰涩地思考如何圆场。
就在她脑海中的齿轮彻底停止转动的前一刻，头顶响起一声极轻的笑，轻到若不是吸血鬼听觉异常敏锐，就落不进她的耳朵里。
她抬起头，后知后觉，原来不以吸血鬼自认高贵的视角去看宋与，会发现对方比自己高出十几厘米，身躯修长挺拔。他面露嘲讽，不知是对苏挚还是对自己，而后牵着她的手腕快走几步，转入条冷寂的小路。
头顶茂盛的树叶把阳光筛成一小注，刚刚好落在宋与扯下衣领后露出的肩颈皮肤上。为了让苏挚看清那片皮肤下蜿蜒爬行的血管，他特意歪过脑袋，模仿女孩刚才的语调，压低声音又一字一顿地问她：
“苏挚，那你呢？是不是很需要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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