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门便利店的灯又坏了，“滋啦、滋啦”地闪在头顶，一连几天都无人修理。
这家店面就在附中外，门头小，不显眼，屋漏偏逢连夜雨的又赶上校门口那棵榕树茂盛生长的时候，枝叶遮挡下，屋内的光线更加昏暗了。
老板昏昏欲睡地吹着风扇，只觉今年的夏天热得比以往早了点。有蝉鸣了。
“哎，物理的最后两个大题，你听懂没啊？”身后传来几个男生玩闹的动静。
两屋间充当隔断的塑料帘也被挑起又放落，噼里啪啦。
“没。”一道轻描淡写的男声。
像是特意为了躲避外面火辣光线似的，阮柠已经在这儿磨蹭了好一会儿。
明明冰柜里陈列的汽水只简单两种。
男生：“那等会去办公室找老张再问问？他今天中午值班。”
沈夏衔“嗯”了一声。
鼻腔中弥漫着老房子独有的返潮气息。
凌晨刚下过雷雨，此时却已经找不到雨水浸透过的痕迹。手机上的天气预报提醒，整个浙闽地区都进入了黄色的高温预警。
人处在这样的环境中，会焦渴，贪凉。
“老板，有青柠味的吗？”沈夏衔的嗓音低，有种书卷翻过的沙沙质感。
阮柠一直觉得他的声线很独特。
就像是夏天里的一杯冰镇冷饮，丢一颗薄荷味的曼妥思进去，会咕噜咕噜冒出清凉的气泡来。
“没。”兼职的阿姨解释：“这几天忙。还没送过来。”
“哦。”沈夏衔点下头。
他转过身，目光开始找寻冰柜，从通道的一端扫到另一端，掠过货架，最后到前方狭窄过道上和他身穿同样校服的女生。
快上课了，便利店里除他们外，只剩下她一个客人。
“阿衔，帮我带一瓶可乐过来!”身后付账的男生见状喊。
“知道了。”沈夏衔淡声回，他边走边将刚从里屋拿的三明治揣到口袋里。
从收银台到冰柜，不过几步距离，未亮灯带的玻璃门映照出两道身高相差有些多的身影，沈夏衔垂下眼睫瞄了她一眼。
阮柠有些后悔就这么莽撞地跟过来了。
她将目光集中在冰柜里的玻璃瓶子上，希望自己不要被察觉，但捏裤缝的小动作还是暴露了她心底的局促和不安。
“阿衔，有没有无糖的啊？”男生又喊了一声，踮起脚关切地望过来。
“有。”沈夏衔收回了视线。
他抬手拉开冰柜门，冷气扑面而来。
今日气温最高三十六度。
冰柜内总共只摆了两排的可乐和海盐汽水，沈夏衔自上而下地扫了一眼，没有过多犹豫的，他抬右手拿下最上层的玻璃瓶装汽水，紧接着又往下，用同一只手拎起面前的一瓶冰可乐，省时省事地将两瓶水一道拿了出来。
紧贴瓶身的微小气泡光是让人瞧着就消减了些暑热，沈夏衔微偏点头，左手扣在柜门的凹槽处，正要顺手关柜门，又在下一瞬注意到了模糊倒影中的那个女生，他顿了顿。
不知思考到什么，两秒后，沈夏衔收回了手。
屋前枝头上的蝉嘶哑着嘹亮叫了一声——
阮柠看着面前冰柜的门依旧敞着，细微的电流声与她的心跳声重合、共鸣。
他拎着水从她身旁过去。
冷气好似能够透过校服传递到皮肤上，阮柠睫毛轻微扇动，似乎也还是没想好要喝什么，只是有些干燥地舔了下唇。
老板结账：“十二。”
一行人挑开门帘出去。
只野草下的土壤还留着些昨夜的水汽。
便利店门前的两阶水泥台阶早就被踩踏得坑坑洼洼，就像是与之一同存在的昏沉光线与返潮气味般，已经贯穿了整个在附中的学习生活，叫人早已习惯。
眼见到现在，高考也只剩下三十多天。
或许也是因为要结束这一切，阮柠才觉得自己最近的行为有点奇怪......
太阳火辣地晒着，叫人的鬓角和后背都忍不住地冒出细汗。
从西门便利店到教学楼，不远，阮柠买好东西回到教室时，铃声刚打响，同桌梁子怡已经将刚发下来的资料收拾好，正坐在自己位置上帮着自己整理。
“咦？你回来了？”见着人的身影，梁子怡连忙往里面的座位挪了挪，她看到她手里的东西，问道：“你匆匆忙忙地要去便利店，就是为了买汽水呀？”
阮柠抿了下唇，点头：“嗯。”
皮肤上被太阳晒得滚烫感还未完全下去，阮柠坐到自己的位置上，她将手里的水摆放到课桌的右上角，刚放好，望着瓶子两秒又改道，改成放到桌上那摞笔记本的里侧，防止有人匆匆跑过时不小心将它撞落。
梁子怡将已经整理得差不多了的资料递还给她，见她买的那瓶是冰水，冰凉的雾气和燥热的空气碰撞，凝结成水珠正往下淌。
她带点疑惑地关心问道：“你不是正来姨妈吗？怎么还买冰水啊。”
梁子怡记得她昨天还在说肚子疼，大热天撕了片暖宝宝贴在校服外面。
“嗯......没事。”阮柠好像也忽略了这件事，她心虚地拿起笔，作出一副要认真看资料的表情：“我可以等它放一会儿不冰了再喝。”
“噢。”梁子怡点头，她最后又看了一眼包装瓶上的图案，忍不住皱下鼻：“不过我感觉海盐味的味道好怪，你竟然会喜欢喝。”
下午的几节课在题海战术中一晃过去，高三六班是走读班，放学时间在傍晚的五点四十，上完下午的最后一节课。
值日组的同学开始打扫卫生，在落日的光辉里，阮柠站在桌边将模拟卷叠好夹进书包夹层，楼上楼下都是阵阵拖拽板凳的刺耳噪音，传递着焦急，离开前，她又照例最后检查了一遍东西有没有带全。
“欸对了，你明天吃你家门口的那一家灌饼吗？”梁子怡低着头脚步雀跃着，边掏出手机解锁边和她说道：“吃的话能不能帮我也带一份？还是微辣，葱香菜都要。”
阮柠家小区门口有一家特别好吃的火烧灌饼，自从去年暑假在她家吃到过一次后，梁子怡就念念不忘。
“嗯。”阮柠很好说话地点了头，“还加火腿吗？”
“加的。”说完梁子怡语气忽地停顿，低头在手机上不知道刷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咦了声，话锋又一转：“楼上班的男生今天又上表白墙了，顾耀、张恬......沈夏衔。他们是充会员了吗？”
阮柠只一言不发地盯着地面，像是丝毫不关心这些风花雪月般。
金灿灿的傍晚光线落在路面和发顶，校园路上不少背着书包往大门走的学生。
梁子怡的烦恼很简单：“为什么都要毕业了还没人和我表白呢？你说，我要是自己建个小号表白自己会被发现吗？”
“......”
阮柠觉得她也不是很好回答这个问题。
两人家住的方向并不顺路，甚至可以说是相反，每次一走到校门口就要分道扬镳。
告别完，阮柠独自背着书包往家的方向走去。
潭城是个偏南方些的城市，因榕树而出名，近些年旅游行业火爆，甚至一度跻身为热门旅游城市的前几。
阮柠沿着人行道走着，她家住的不远，离这只隔了一千多米，骑车的话几分钟就能到，但或许是近日来的学习压力，下半学期开始后，阮柠就喜欢上了放学后独自回家的这段散步时间。
饭菜翻滚在锅里的香气在楼道间飘荡着，天色不早了，钟鸣小区是个老小区，建了十多年了，褐红色的油漆与装饰瓷砖早在风雨晴雪中变得鲜艳不再。
但或许是因为临近小学和重高，这里的房源一直很紧俏，阮柠偶尔也会在小区或电梯里遇到和她同样穿着蓝色校服的附中学生，但大多时候还是如今天一样，只是和其他在这个点下班的大人们挤在电梯里。
“叮”一声，电梯到了十一楼，阮柠稍微松了口气，迈出电梯门。
一层三户，她家住在东边的那户，阮柠每次出了电梯门都是左拐，以至已经形成了一种行为肌肉记忆。
但或许是因为今天刚一出电梯就在走廊上踩到了根塑料条，一种不知道是从什么地方截断下来的白色硬壳，阮柠板鞋底踩上去的时候，直接导致塑料条的另一头翘起，从她的校服裤脚划了过去。她脚步停了停。
如果今天穿的是短裙，阮柠怀疑它或许会在她的皮肤上留下一道细浅的划痕。
她站在那抬起眼，寻着零零散散的几处垃圾，最终望向了中间那户人家的门口。像是刚装修完，蒙了层灰尘的地面留下几道脚印，门口还堆着不少像塑料条一样的东西。
阮柠想起了陶绣华最近几天在晚饭桌上抱怨的，说隔壁在装修，弟弟即使没到上学年龄也睡不了懒觉，每天八点钟准时叮里咚隆的响。
陶绣华起初还去沟通了一次，可装修工人说那家的是个高考生，住这儿离得近，赶工期，最近就得住进来，便作罢。
“哎，都是有孩子的，以后又是邻居，互相谅解点也是应该的。”饭桌上，陶绣华为自己的大度夸夸其谈，一副知识分子的体面与精通人情世故的模样。
阮柠只一声不吭地吃着饭，她在家往往是沉默的。
也不是故意沉默，只是很多时候她都无法和陶绣华聊到一起去，比如她并不觉得早上八点装修在时间点上有什么问题，但如果说出来，陶绣华就要再继续反驳。
她边吃边看着坐在对面的弟弟吃完自己的那个鸡腿，舔了舔嘴，之后又伸出满是油腻的小手，试图拿走她面前的这只鸡腿。
被她看见了，也只知道咧着嘴冲她笑。
“啪！”一声，正聊着天的阮伟像是长了第二双眼睛一样，突然回过头打断阮思名的动作。
他将他的手拍回去，指着他面前的鸡骨头：“一人一只，你怎么抢姐姐的？”
阮思名今年三岁，可能是因为长相还算可爱，阮柠大多时候对这个弟弟称不上烦。
担心阮伟又要谈起孔融让梨的故事，说教上大半个小时，阮柠快速地吃完最后一口饭，站起来轻声道：“没关系。我吃饱了，给他吧。”
阮伟迟疑地“哦”了声。
因着这一举动，一只鸡腿引发的“惨案”没再继续下去，阮柠准备洗澡前，就听阮伟和陶绣华已经换了新的话题——
陶绣华：“我下班时跟隔壁的聊了聊，说那家孩子也在附中读，就是家里是做生意的，忙，父母不怎么在潭城待，平时就那孩子自己一个人。”
自从两年前开店亏了钱，阮伟几乎就是待业在家，一听对方是做生意的顿时来了兴趣：“是吗，那会不会跟柠柠认识啊？”
陶绣华停了筷子，不满地蹙眉：“哪有那么巧的事，是个男孩。”
后两个字，咬得比平时重些。
阮伟：“噢。”
仿佛性别与认不认识有什么决定性的关系般，男孩词一出，就如其他对早恋讳莫如深的父母般，已经断了阮伟一半想往上套近乎的心思。
“咔嚓”一声，阮柠关闭了浴室的门，与外面的世界完全隔绝开，清静了下来。
又见面了[摸头]
小柠是个乖巧中带点阴湿味儿的人设[摸头]
文不长，感谢阅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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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热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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