丘玥屏住呼吸,指尖凝聚着微弱的金色神光,搭在那根色泽暗沉、纠缠如乱麻的红线上。
这不是姻缘线,是枷锁。
线的一端,连着一位终日以泪洗面的世家小姐,另一端,则缚着一个流连秦楼楚馆的纨绔子弟。
气息浑浊,怨气缠绕,哪里有一丝一毫良缘该有的模样?
她不再犹豫,手中光华凝聚,化作她自西方带来的本命神器——爱神之弓。
弓弦无形,却蕴含着斩断虚妄情丝的力量。
“咔嚓。”
一声轻不可闻的脆响,那根红线应声而断,化作点点黯淡的荧光,消散在空中。
几乎在红线断裂的一瞬间,丘玥感到周身空间一凝。
“丘玥,你好大的胆子!”威严的怒喝如同惊雷炸响。
月老须发皆张,手持拂尘,带着数名仙官骤然现身,将她围在核心。
她手中的爱神之弓尚未敛去,便是铁证。
“丘玥,你可知罪?”
三界姻缘仲裁庭内,威压深重。
丘玥站在冰冷的玉阶下,缚仙索深深勒进手臂,带来刺骨寒意与仙力滞涩之感。身后水镜台云雾翻涌,透出的吸力让她神魂不稳。
完了,这次真的闯大祸了。
“你私剪本座牵定的姻缘红线,足足七条!”月老气得声音发颤,“致使三界姻缘簿动荡,你该当何罪?”
台上端坐着东方天界几位元老,阵容庞大,可见事态严重。
有小仙低声劝她,向身为西方仙列的父母求救,反而更激怒了月老。
“哼,西方爱神?便是你那爹疏于管教,才纵得你如此不知天高地厚。”
这话如同冰锥,狠狠扎进丘玥心里。原本一丝向父母求救的念头,瞬间熄灭。
“整日将什么‘自由恋爱’、‘情感至上’挂在嘴边,简直荒唐。我东方姻缘大道,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天定良缘,岂容你用歪理邪说玷污?”
她不能就这样灰溜溜地被送回去。
那不仅丢尽父母脸面,更会加深两大神域的隔阂。
这与她自请交流见习的本意背道而驰。
殿内明珠光辉流转,映照她不同于东方仙子的容貌。一头乌亮如缎的墨发,传承自西方战神母亲的骄傲;而那双琉璃般的澄澈眼眸,则随了爱神父亲,是温润的棕色。
她猛地抬头,那双显得格外深邃的眼中,燃烧着倔强的火焰。
“月老爷爷明鉴。弟子所剪红线皆非良缘,而是怨偶,强拴姻缘如同枷锁,只会滋生怨气,何来幸福可言?”
她脑海中闪过那些被她解救的人。
从家暴赌徒身边离开、终获幸福的绣娘;解除相看两厌的捆绑后,各自觅得真心的世家子弟。
她甚至偷偷射出爱神之箭,反馈回的,只有无尽的疲惫、压抑与痛苦。
这些,难道都错了吗?
“证据确凿,还敢巧言令色?”月老根本不容辩解,拂尘一挥,法旨如山压下,“来人,将此獠直接遣返西方天庭,永世不得再入我东方地界。”
金甲天将上前,强大的仙力禁锢周身,丘玥心中一片冰凉。就在她被拖向水镜台的刹那——
“且慢。”
一道清冷如玉磬的声音穿透殿内肃杀,不高,却让所有人的动作都为之一顿。
云雾微散,一道颀长身影踏光而来。
来人月白仙袍,广袖流云,周身气息清寒澄澈,正是司掌三界因果天衡的司衡仙君。
他步伐从容,所过之处,连空气都似沉静几分,仙官皆微微垂首以示敬意。
“司衡仙君?”月老眉头微蹙,语气带着被打断的不悦,“此乃我月老司内务,仙君何故插手?”
“月老息怒,诸位尊者明鉴。”司衡目光平静地扫过略显狼狈的丘玥,最后落向诸位元老,“此女所为,确然鲁莽冲动,理当受罚。”
丘玥的心沉了下去。
连他……也是来落井下石的么?
她想起初入月老书院时,自己曾当众质疑一条“门当户对”却气息浑浊的红线。
“此线若牵,必成怨偶。”
当时作为督导仙君的司衡,并未如其他仙官那般斥她狂妄,只是默许了她的说法。
甚至有一回,她抱着一本厚厚的《东方姻缘簿》去寻他,指着一条几乎断绝的红线问:“他们绑在一起三十年,就彼此折磨了三十年,红线都快没了,为何月老还要一次次加固?这当真是正缘吗?”
当时,清冷的仙君并未直接回答,只是深深看了她一眼,眸中似有星河流转。
“表象之下,或有隐情。你若好奇,可自行观察。”
那分明是默许,是纵容,是她敢于一次次离经叛道的底气。
总觉得,身后有司衡这片静默的天地可以依靠。
可如今……
“然,”司衡话锋一转,声音沉稳坚定,“其‘以情为本,非以线为缚’的理念,或正可涤清姻缘簿上沉积已久的怨气。强拴的怨偶,徒增业力,消耗三界气运,于长远而言,实为损碍。”
他说话时,目光再次掠过丘玥,似带着难以言喻的深意。
丘玥心头猛地一跳,有细小的花火在神魂深处炸开。
这分明,是她某日对着姻缘簿嘀咕时说过的话。
当时司衡在一旁静静翻阅卷宗,连眼皮都未抬。
原来,他竟一字不落地记下了?
一股难以名状的暖流淌过,冲散了周身的寒意与委屈。她几乎想立刻近前,看清他此刻的神情。
“哼,你与那爱神有故交之谊,自是为其女开脱包庇。”
面对月老的咄咄逼人,司衡神色未变,只坦然道:“正因与爱神有故交,更知若其女在此地蒙受不公,才是真正损伤两界和睦。此为其一。”
“其二,吾司掌因果,所见怨偶业火灼烧三界,早已非一日之寒。”他话语微顿,声音沉静如初雪消融,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仙官耳中。
“丘玥所为是‘果’,而非‘因’。”
他将护她周全与公事并提,言辞恳切,理由充分。
“我愿以自身仙格作保,自请与她一同下凡,监管其修正因果,戴罪立功。”
却又隐约透出一丝不容错辨的私心。
“若事不成,甘愿同罪。”
一言既出,满殿皆寂。
所有目光都震惊地聚焦在这位素来冷情、超然物外的仙君身上。
以自身仙格作保?甘愿同罪?
就为了一个西方来的、闯下大祸的实习爱神?
丘玥蓦然抬头,望向那张清俊绝伦却依旧没什么表情的侧脸。
缚仙索勒出的痛感依旧清晰,心底那片冰原,却因他这番话,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
仲裁庭上,几位元老低声交换着意见。
最终,为首那位一直闭目养神的大长老缓缓睁开眼,目光灼灼。
“司衡仙君所言,不无道理。”大长老声音苍老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那便命尔二人即刻下凡,修正七段错误因果。”
“若功成,丘玥罪责可免,司衡亦是无过。但若失败……”大长老目光一凝,“司衡你,便代丘玥受天谴,打入凡尘,七世不得重归仙班。”
司衡面无惧色,拱手应下,姿态依旧从容。
“等等!”丘玥失声喊道,挣扎着想上前,“大长老,此事皆因我一人而起,司衡仙君他……”
话音未落,一股温和却不容抗拒的仙力封住了她的唇舌。
她难以置信地望向司衡,眼眶瞬间红了。
七世不得重归仙班。这代价太过惨烈,她宁可自己受罚,也绝不愿连累他至此。
这份委屈,远胜被缚仙索勒疼,又夹杂着一丝悸动的酸楚——在东方仙界,从来没有人,这样护过她。
司衡缓缓走向她,步履无声,月白的衣袂在流转的仙雾中拂动。
他停在她面前,垂眸看向她手腕上勒出的红痕,几不可闻地轻叹一声。
众目睽睽之下,他指尖灵光一闪,缚仙索松脱,金甲天将亦被无形之力推开。
这近乎当众违逆法旨的举动,让几位元老眉头微蹙。
“走吧。”他却视若无睹,只牵住了她的手。
下一刻,云雾翻卷,仲裁庭的景象在眼前急速倒退、模糊。
坠向凡尘的失重感骤然袭来,丘玥下意识地闭了眼。
预期的眩晕并未持续,一只手臂稳健地环过她的肩背,将她的脸轻轻按向一个萦绕着清冷檀香的怀抱。
她猛地睁开眼,只能看见他线条流畅的下颌与微微滚动的喉结。
掌心传来他微凉的体温,耳边是他沉稳的心跳,奇异地抚平了她所有的惶惑与不安。
他为何愿为她做到如此地步?是因为与父亲的故交,还是……
思绪未定,周身景象骤然清晰,凡尘的喧嚣与混杂气息扑面而来。
一睁眼,丘玥发现,自己正站在一条人声鼎沸的街道上。
而身侧,已不见司衡的身影。
只有脑海中那本残破的姻缘副册,和怀中少得可怜的盘缠,提醒着她此行下凡的使命。
她抬头,目光霎时被街道尽头一座香火鼎盛、金碧辉煌的祠庙吸引——月老祠。
一个崭新的念头,伴随着绝处逢生的锐气,从她心底破土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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