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晏的眉头蹙起,像被微风扰乱的静湖水面。他的目光落在对面那个直勾勾盯着自己的男人身上,带着三分不悦,七分审视。
那眼神太**,太不加掩饰,仿佛要穿透他的皮囊,挖掘出内里某些连他自己都早已遗忘的东西。这种被冒犯的感觉让他很不舒服。
于是,他也毫不避讳地回望过去,目光清冷,带着一种常年居于上位者不自觉的威压,试图让这个失礼的家伙知难而退。
然而,对方似乎陷入了某种巨大的情绪漩涡,对他的警告视线毫无反应。
那男人脸上的表情复杂得难以解读,震惊、迷茫、追忆,还有一丝……狂喜?
江晏心里那点不悦渐渐被一种“遇到麻烦”的预感取代。
他向来讨厌麻烦,尤其是在刚从一个棘手的副本里出来,浑身挂彩、精神疲惫不堪的时候。
就在他准备移开视线,当作没看见径直离开时,陈平安仿佛骤然从梦中惊醒。
他猛地甩了甩头,然后做了一件让江晏眼角微抽的事情,他像一头发现了目标的猎豹,朝着他这个方向狂奔而来。
脚步踉跄,却带着一股一往无前的决绝。
江晏愣住了。
这算什么?
哪来的神经病?
他下意识地后退半步,牵动了肋下的伤口,一阵尖锐的刺痛让他倒抽一口凉气,心情更加恶劣。他不想惹麻烦,尤其是不想惹一个看起来精神不太正常的麻烦
他果断转身,决定无视这个插曲,尽快回到他那个可以隔绝外界一切纷扰的小别墅,处理伤口,然后泡上一杯热茶。
然而,他低估了陈平安的执着和……速度。
刚走出没几步,身边就传来了急促的喘息声。
那个男人竟然冲到了他旁边,与他并排而行,因为奔跑而泛红的脸上,那双眼睛依旧死死地盯着他,里面燃烧着让他莫名心悸的光。
江晏停下脚步,冷着脸转过头。
他的声音像是结了冰碴子,带着毫不掩饰的厌烦:“第一天进来?”
陈平安似乎没料到他会突然开口,愣了一下,下意识地点点头。
“谁带你进来的?”江晏的视线在他身上扫过,语气更冷,“你这个东西……是因为主人失职才跑出来的吗?”他顿了顿,仿佛才想起什么,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带着讥诮的弧度,“不好意思,差点忘了,‘Nature’本身包容性就强,动物也可以来的。”
这话语里的侮辱意味显而易见。
陈平安被他这一连串毫不客气的质问和嘲讽骂得彻底愣住了。
虽然这些字眼,对于从小在辱骂声中长大的他,一点攻击力都没有,但理智回笼,他猛地意识到,自己刚才那一连串的行为,在对方眼中是何等的冒昧和唐突。一个陌生人,盯着你看了半天,然后疯跑过来拦住你,任谁都会觉得莫名其妙甚至反感。
那股因发现“耶稣”而产生的激动热潮迅速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尴尬和懊恼。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脸上因奔跑和激动泛起的红潮渐渐褪去,露出底下略显苍白的肤色。
“抱歉。”他开口,声音还有些微喘,但态度已经恢复了惯常的沉稳,“我是自己找到这里的,不太懂这里的……规矩。”
他斟酌着用词,目光依旧没有从江晏脸上移开,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探究,“哦对了,请问……我们见过吗?或许在更早之前?你……救过一个孩子吗?你知道耶稣吗?”
每一个问题都像是一块石头,投入江晏本就因疲惫而烦躁的心湖。见过?救孩子?耶稣?这都是什么跟什么?他只觉得眼前这人不仅麻烦,脑子可能还有点问题。
“没有!没有!不知道!”他没好气地打断陈平安,语气又快又冲,仿佛想用这三个否定句彻底切断这场荒谬的对话。
他不想再纠缠,身上一堆伤火辣辣地疼,他现在只想回去躺着。
跟一个疑似精神病患者讨论这种虚无缥缈的问题,简直是浪费时间。
他不再看陈平安,转身,忍着疼痛,加快脚步往前走。心里暗骂:疯子,真是倒霉,碰上这么个神经!
陈平安看着对方决绝离开的背影,那句“没见过”和“不知道”在他耳边回荡。他面露难色,心底却并未完全相信。
那张脸,太像了,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就算不是同一个人,也必然存在着某种联系。
他多年的军旅生涯和那场童年奇遇,铸就了他一旦认定某事便极难动摇的性子。
但他也看出对方此刻脸色极差,眉宇间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和痛楚,显然不是继续追问的好时机。他强行压下心头的万千疑问,犹豫了一下,还是抬步跟了上去。
他没有再并肩而行,只是保持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像一道沉默的影子。
走了一段,陈平安看着前方那个虽然步伐略显滞涩却依旧挺拔的背影,最终还是没忍住,小心翼翼地开口,声音放得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请求:“你好……能收留我一下吗?我没地方可去……”
江晏的脚步连顿都没顿一下,仿佛根本没听见。或者说,他听见了,但懒得理会。收留?开什么玩笑。他自己都一身麻烦,哪有闲情逸致去收留一个来历不明、行为古怪的陌生人?
又走了几步,或许是觉得身后那道影子太过执着,或许是单纯想彻底打发掉他,江晏头也没回,冷冷地抛下一句:“没有。路尽头的桥洞到是可以睡,你去那儿?”
这话语里的敷衍和驱逐意味再明显不过。
陈平安渐渐停下了脚步,站在原地,看着江晏的身影在街道拐角处消失,没有丝毫留恋。
他站在原地,沉默了片刻。天色尚早,橘红色的夕阳斜挂在天边,将那些悬浮的水晶建筑染上一层暖光。
他环顾四周,街道上行人依旧不多,偶尔有人走过,投向他的目光依旧带着那种混杂着惊奇与排斥的复杂情绪。他像一个误入巨人国的侏儒,格格不入,无所适从。
鬼使神差地,他竟真的朝着江晏刚才所指的方向走去。
或许是因为初来乍到的茫然,或许是因为内心深处对那个与“耶稣”有着相同面容的人,存着一丝连自己都无法理解的、微弱的信任和期待?又或者,他只是单纯地,无处可去。
路果然到了尽头。
一条宽阔得望不见对岸的河流横亘在眼前,河水是……一种他从未想象过的颜色——浓郁得化不开的、如同鲜血般的红色。
粘稠的液面缓慢流淌,在夕阳下泛着诡异的光泽。而天空中悬挂的,也并非他熟悉的那个金黄色太阳,而是一轮散发着幽冷、不祥光芒的……蓝色日轮。
蓝日,红海。
强烈的色彩冲击让陈平安一阵眩晕。
他走到河岸边那座巨大的、由某种暗沉石材砌成的桥洞下。桥洞内部空间很大,阴冷而潮湿,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类似铁锈和……某种**物质的腥甜气息,与红色河水的气味如出一辙。
他靠在冰凉的石壁上,望着洞外那幅超现实的景象。
蓝色的冷光洒在猩红的海面上,两者交融,形成一种令人极度不适的视觉体验。他看得久了,眼神开始不由自主地失焦。
眼前的景物开始扭曲、晃动。
那红色的海水仿佛活了过来,开始剧烈地翻腾。
咕嘟咕嘟的气泡从河底冒出,破裂,散发出更加浓烈的腥气。
紧接着,一只只苍白、浮肿、形态扭曲的手臂,从粘稠的血色液面下伸了出来,疯狂地抓挠着空气。
然后,是头颅,是身躯……一个接一个形象可怖的“恶鬼”,挣扎着,从红色的深渊里爬出,它们没有具体的五官,或者说,它们的五官是流动的、变幻的痛苦与怨恨的集合体。
它们发出无声的嘶嚎,朝着桥洞下的陈平安蜂拥而来。
陈平安想动,想逃,却发现自己的身体像是被无形的锁链捆缚,沉重得无法挪动分毫。
他想呼喊,喉咙却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些冰冷、粘湿的“手臂”抓住他的脚踝,他的小腿,然后向上蔓延。
触感真实得可怕。那是一种深入骨髓的阴冷和滑腻。越来越多的“恶鬼”扑到他身上,它们的重量几乎要将他压垮。他被这些无形的力量拖拽着,一点一点地挪向那片猩红的海水。
腥臭的、带着铁锈味的空气灌入他的口鼻,窒息感如同潮水般淹没了他。
肺部火烧火燎地疼,视线开始模糊,耳边只剩下自己心脏疯狂跳动和血液奔流的轰鸣声。他感觉自己正在下沉,沉入那片无边无际的、冰冷的红色粘稠之中。
绝望像水草一样缠绕住他的心脏,越收越紧。
就在他的胸腔即将被彻底淹没,意识即将沉入黑暗的前一刹那,一只有力的手,猛地抓住了他的手腕!
那手上的力道极大,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决,硬生生止住了他下滑的趋势。
紧接着,一股强大的力量传来,将他从那些冰冷的桎梏中猛地向后一拽!
“哗啦——”仿佛破水而出的声音在耳边炸响。
陈平安剧烈地咳嗽起来,肺里的浊气仿佛要连同内脏一起咳出。他瘫软在冰冷的地面上,大口大口地喘息着,贪婪地呼吸着虽然带着腥甜但至少是流动的空气。过了好一会儿,眼前扭曲的光影才逐渐恢复正常,耳边的嗡鸣也缓缓退去。
他抬起头,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江晏那张依旧没什么表情的冷脸。
他站在他面前,微微蹙着眉,低头看着他,眼神里没有什么关切,只有一丝不耐烦和……或许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极淡的探究。蓝日的光线从他身后照射过来,给他周身勾勒出一圈冷硬的轮廓。
陈平安躺在地上,浑身脱力,连一根手指都不想动。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席卷了他。他看着江晏,眼神还有些涣散,带着未褪的惊恐和茫然。
好累,从身体到心灵,都疲惫到了极点。
江晏冷眼看着他这副狼狈的样子,不知道他又在搞什么名堂。装神弄鬼?博取同情?他正想开口讽刺两句,却听见地上那人用一种极度虚弱、仿佛梦呓般的声音,断断续续地说道:
“救救他们……救救他们……”
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发自灵魂深处的哀恸与祈求。
江晏到了嘴边的刻薄话语顿住了。
他看着陈平安那双失焦的眼睛,那里面映不出他的倒影,只有一片残留的、血红色的惊惧。这不像是装的。
而且,刚才他走过来时,确实看到这个男人像是被什么东西无形地拖拽着滑向红海,那种挣扎的姿态,不似作伪。
他沉默了片刻,最终,几不可闻地啧了一声。麻烦,真是天大的麻烦。
他弯下腰,动作算不上温柔,甚至有些粗鲁地将瘫软如泥的陈平安拽了起来,然后手臂一用力,将他背到了自己背上。陈平安比他略高,身体结实沉重,这一下牵动了江晏身上的伤口,让他忍不住闷哼了一声,脸色更白了几分。
“妈的……”他低低咒骂了一句,认命般地背着这个沉重的“麻烦”,一步一步,朝着自己小别墅的方向走去。
对于陈平安所说的“自己找进来”,江晏其实并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么惊讶。
“Nature”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奇迹,总有一些气运特殊或者……特别倒霉的家伙,会因为各种机缘巧合,在无人引导的情况下主动闯入这个世界。
概率极小,但不是没有。
他只是很快接受了这个事实。
但接受事实,不代表他愿意沾上这个麻烦。
一个没有引导者、没有“面板”、没有任何伴生能力,甚至可能连基本规则都不懂的“纯新人”,在这个弱肉强食、危机四伏的世界,简直就是移动的灾难源和累赘。
别人避之不及,他江晏凭什么要当这个冤大头?
他打定主意,等背上这家伙彻底清醒过来,就立刻、马上、毫不留情地把他重新丢回那个见鬼的桥洞里!让他自生自灭去!
想到这里,江晏背着陈平安的步伐,似乎又坚定了几分。
只是他未曾察觉,或许是不愿察觉,在他心底最深处,对那个能“自己找到这里”、并且能引动“红海残念”的“纯新人”,已然生出了一丝极其微弱的、连他自己都尚未意识到的……好奇。
看文愉快!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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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红海残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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